第33章
96.
我又夢到了我從前住過的府邸。
是春暖花開的時節,爹在書房作畫,娘坐在我身旁,一字一句地教我念詩。
我總是要讀很多次才能背會一首詩,我娘卻從不說我笨。
她還說我是世上最聰明的孩子。
我害羞地笑,垂下頭讓她撫我的頭發。
“阿枝,”她手心溫熱,撫在我發間,就好像日光灑下來,“娘不要你做大事,你過得開心便夠了。”
可當我擡眼看她時,她便化做了片片雪白的茉莉,一朵一朵地落在了我的肩頭。
我有時害怕做夢,有時卻盼着做夢。
唯有在夢裏,我才能見到爹娘。
師兄師父都瞞着我,不告訴我爹娘的下落。我不知道人死後會去哪裏,他們會變成花,還是化成雨?
為何人想要平平無奇地過完一生,都是如此難做之事?
娘不見了,我卻沒有醒來。
我在夢中描梅花,描了好多朵,直到有人叫了我一聲,我才将筆放下來。
那是個陌生的黑衣少年。
他皺着兩撇刀字眉看了我一會,才再出聲說:“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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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他不是中原人,說話的腔調才會這麽奇怪。我看了眼他高挺的鼻子和淺藍的眼睛,心想我何時認識過這般長相的人。
他也不等我回答,就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出了院子。
天上陰雲密布,或是不久又要落雨。
外頭的街巷沒有叫賣聲,也沒有行人,橫七豎八躺着的,都是婦孺孩童的屍身。我手心出了汗,想要重新回到院子中坐下來,可那少年抓着我手腕的力氣很大,我只能閉上眼,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夢,京城繁華熱鬧,如何會有這麽多死人呢?
“你讨厭這些?”那少年又出聲問我。
我垂着腦袋告訴他:“害怕,不喜歡。”
他拉着我走了好久,忽的在一處停了下來,說:“你睜開眼看看罷。”
我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睑,望見了不遠處的城牆上,被捆着吊在那裏的婦人和小姑娘。她們身上穿的本該是價值不菲的衣裙,可如今已都被血污侵染成了暗淡的色彩。
婦人似是已經死了。
小姑娘卻還睜着眼,她似是看到了我,被烤得通紅的臉上綻出了幾分希望的光亮。
她好像是想讓我救救她。
“你想要救她?”少年對我說,“她早便死了,你現在看到的,不過是人留下的怨氣和不甘罷了。”
我說:“難道我在夢裏也要不甘麽?”
他想了想,過了好一陣子,才同意幫我把那小姑娘帶下來。
97.
小姑娘十三四歲,比我矮一個半頭。
她坐在我面前啃着幹饅頭,含糊不清地對我說:“公子,你快走罷,要是官兵尋過來,你也會被抓去坐牢的。”
我先前不曾見過她,可現在卻忽然福靈心至地知曉了她的身份:“你是裴應的妹妹罷?”
她擡頭看我,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對她說:“裴應……裴應師兄回來找你們了,他用草紮了小燕子,說要拿回來送你。”
她瞧着我,像是想擡起嘴角笑一笑,可眼圈卻一點點地紅了起來。我抿了抿唇,又對她說了裴師兄與我的賭約。
裴妹妹問我:“哥哥在山上過了多少年?”
我說:“十三……亦或是十四年。”
她彎着眼睛笑了笑,說:“我如今不過十三,再過個五年,說不準确實是比你高呢。”
98.
黑衣少年要帶我離開時,我又問了裴妹妹最後一句話:“人死後……會化為風雨麽?”
她坐在木凳上,笑着擡起一雙杏眼看我,說:“興許罷。”
過了須臾,她又說:“你就告訴我哥哥,他在初春時節見到的那些燕子,便會是我和爹娘。”
“只要哥哥還在,裴家就未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