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張佳樂推門走進來的時候,黃少天差點沒認出來他。
“愛妃何以憔悴至此啊?”黃少天是真的被張佳樂巨大的黑眼圈和瘦了一圈的臉頰給驚到了,原來張佳樂臉上是有一點嬰兒肥的,雖然不明顯,但是捏起來手感很好,可是現在,黃少天覺得只能拎起來一層皮來。
“皇上,臣妾累。”張佳樂把墨鏡砸在茶幾上,咣當一聲,“累死我了。”
“怎麽了?你是剛拯救地球回來麽?”
“嗯,有道理。”張佳樂往沙發上一攤,死活也不動了,“不不不,我豈止拯救地球,我應該是去拯救全宇宙才能這麽累。”
“你到底幹嘛了?”
“我搬家了。”
黃少天沉默了一會兒,張佳樂在寬大的沙發上滾了個來回,然後抱着一個沙發枕,把腦袋藏在下面不肯出來。
“他走了?”黃少天想了想,推了張佳樂一把。
“嗯。”張佳樂的聲音悶悶的,帶着點鼻音。黃少天頓時了然,張佳樂這是積攢了太久憋了太久,一口氣用搬家全都解決掉了。
黃少天終于空出來點時間,決定請所有人來家裏吃火鍋,本來是指望着來的人幫他幹幹活,可是張佳樂第一個沖進來就開始抑郁,黃少天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就把張佳樂一個人晾在沙發上,自己卷起袖子進了廚房洗菜。
喻文州沒多久就回來了,正好在樓下碰到了李軒和吳羽策,三個人一起上來,李軒還搬了一箱子的啤酒,黃少天給他們開門,差點被李軒撞到。
“快來接一把——嗯?”
黃少天一把捂住李軒的嘴示意他不要大聲喊,然後指了指挺屍一樣賴在沙發上裝死的張佳樂,小聲說:“大編劇來了,睡着了,小聲點。”
“怎麽了?”吳羽策探頭看了看纏繞在一個毯子和三個沙發墊之中的張佳樂,覺得十分驚奇,這會兒正是大中午的,好好的睡什麽覺啊,就算是晝夜颠倒早上才睡,現在也該醒了吧。
“等會兒再說。”黃少天吐了吐舌頭,接過喻文州手裏提着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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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鍋最好的一點就是洗好了菜熱好了鍋就能吃,方便快捷,居家旅行殺人越貨慶功必備之佳品,鍋底煮沸,都開始歡樂地冒着泡了,方銳還沒來,黃少天餓了一上午,實在是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一個電話殺氣騰騰地打了過去。
“你還想不想吃飯了啊!方銳——!”黃少天質問。
電話明顯被接了起來,但是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黃少天在這方面的忍耐時長只有一分鐘,接了就開始噼裏啪啦的文字泡轟炸。
在準備彈藥的間隙,那邊突然有人接了話,讓黃少天準備的下一波文字泡未能成功爆炸,差點憋了半死。
“黃少嗎?我是林敬言。我和方銳馬上就到。”
“怎麽了?”喻文州手上正在摘着青菜,探頭問黃少天。
“說馬上就來,”黃少天舉着手機cos自由女神像,“啊,讓愛和正義指引我們前進吧,方銳同志也終于達到了生命的大和諧——成了!他和老林等會兒就來!再也不會虐他是單身狗了哦吼吼吼!”
張佳樂黑着臉從沙發上坐起來:“……”
方銳的敲門聲震天響,咚咚咚像擂鼓,黃少天正在忙着調醬料,只好示意張佳樂去開門,張佳樂站起身來,周身泛着黑氣,百米之內所有生物都遭受到怒氣沖擊,發絲迎風飛舞,他趿拉着黃少天的拖鞋,揉了揉一頭鳥窩的發型,走向了門口。
“十步一殺人——”吳羽策端着水果盤走到客廳看熱鬧。
“千裏不留行!”李軒也跟了出來。
“事了拂衣去。”喻文州笑。
“深藏功與名——快看吶同志們人類史上最殘忍的面對面!!!”黃少天跟上,嘴皮子無比利索,“前單身狗與現單身狗的終極對決!決戰紫禁之巅!”
“Surprise!!!”一開門,方銳的大嗓門率先對張佳樂進行了聲波攻擊,然後在張佳樂還沒反應過來之時方銳飛撲而至,直接挂在了張佳樂身上。
自從上次和記者打過架之後,孫哲平就經常強行帶張佳樂去健身房健身,并且語重心長地教導他打架一定不要手下留情,打壞了也不怕,張佳樂受益匪淺,感觸良多,練了一手好的防身術,當方銳飛撲過來的時候,身體先于大腦反應,咣當把方銳給甩去了。
接住方銳的林敬言眼鏡都被打歪了。
黃少天直接宣布了戰果:“哎呀呀,你看看你看看,一回合,就結束了,太沒趣了,果然是老虎不發威,你以為人家是小奶貓呀!”
火鍋吃得一點都不其樂融融,整個場面先是堪比宮鬥,裝肉的盤子還是放在我這裏好了,啊那盤青菜給你吧你最近需要減肥,亂七八糟亂成一片,過了一會兒吃high就開始耍酒瘋,方銳非常真情實感地攔住意欲扶起椅子的林敬言:“老林,不用扶起來,我覺得站着吃吧,吃得比較多。”
林敬言淡定地收回手,決定假裝自己沒有做過這個動作。
李軒的一箱啤酒受到了群衆們的愛戴和擁護,東一瓶西一瓶你灌我我灌他,七個人在不算大的屋子裏東倒西歪地喝了個痛快。時間過得飛快,每個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快節奏的生活和工作如大軍壓境,烏雲壓城,好不容易能調整到一個時差來都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距離上次這麽多人在一塊聚會還是黃少天在拍《白玉老虎》間隙的那次。
張佳樂酒量還不錯,但是這個還不錯是一個非常主觀的評價,是他自己認為的,因為孫哲平也不是一個酒量很好的人,幾乎是逢喝必醉,他比孫哲平要好,但是要比黃少天差得多了。
“你知道麽,”黃少天一本正經地教育張佳樂,拍了拍根本一點也不明顯的肚子,“我的酒量,那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将軍肚裏能乘船——”
張佳樂不耐煩地揮手,一巴掌拍在黃少天後背上。
“暴力狂啊。”黃少天吃痛。
“他不高興。”林敬言說,“帶着脾氣喝酒就醉得快。”
“你很懂啊!”方銳拿肩膀撞林敬言,狡黠地眨眨眼睛,林敬言知道方銳在說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林敬言那段時間工作不太如意,喝醉了靠在外面,被方銳喂了溫水+解酒藥。
“大孫……”吳羽策嘆了口氣,他和孫哲平一起拍了一段時間的戲,對這個人的脾氣頗有了解,“走了有一陣子了?”
“嗯,是吧。”黃少天點頭,“也不知道為什麽,不過張佳樂應該是知道他幹嘛去了吧?”
“怎麽這麽擰巴呢?”方銳翻了個白眼。
是很擰巴。張佳樂殘存的一絲理智十分透徹地剖析着自己和孫哲平,兩個人都是很擰巴的人,雖然有無數個不一樣的點,但是實際上根本就是一種人——倔強而自尊。
孫哲平沒有說到底是要怎麽樣,分手或者不分手,這種話從來沒提過,可是張佳樂一想,他們根本就沒有确立關系的那個過程,孫哲平對他僅僅是說過那麽一次我愛你,張佳樂甚至都沒來得及回應。
太過于水到渠成了,也就太過潦草。
有什麽事情不能一起分擔呢?有什麽事情是在擁有了彼此之後還是固執地獨屬于一方的呢?張佳樂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無數個聲音在打架,像是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辯論會一樣,叽叽喳喳,沒完沒了,孫哲平一天不滾回來,這些聲音就一天都不停,不斷地質問着張佳樂:對于孫哲平來說,你張佳樂,到底意味着什麽?
對啊,到底意味着什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黃少天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那天他在B市看到孫哲平的事情了,“他應該是出國拍戲去了吧?”
張佳樂點點頭。
“然後呢?”方銳也想起來了,搓了搓手,十分好奇,“這都一個多月了,恐怕是快回來了吧,你準備怎麽辦,揍他嗎?佛山無影腳還是黯然銷魂掌啊?”
張佳樂非常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突然兩行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他想起孫哲平受傷的那天,他們一起躺在病床上看《長安長安》,孫哲平看不出一點難過的樣子,他的手心溫暖又有力,按在張佳樂的脊背上,帶着一股暖流。
張佳樂想,這我怎麽會知道怎麽辦。
所有人都喝高了,包括喻文州和林敬言在內,只不過這兩個人有獨特的醉酒方式,看起來好像什麽事都沒有,實際上已經走路不走直線,人臉識別技能徹底失控,林敬言已經嚴重到看着黃少天喊方銳的地步。
“他哪有我帥!”黃少天表示不滿。
“你哪有我高!”方銳輕飄飄地補了一刀,黃少天立刻心口血流滿地。
吳羽策喝高了正在拉着張佳樂做知心大哥哥,深刻剖析孫哲平是個什麽人,最後一致得出結論“孫哲平你不是人”,然後兩個人晃晃悠悠地跑到卧室,打開電腦去玩榮耀打競技場去了,卧室裏時不時傳來“卧槽砍死他”的叫喊聲,十分地血腥暴力。
林敬言喝多了就會胃疼,方銳撐着額頭在廚房用最後一絲理智在沖胃藥的沖劑,整個人都飄飄欲仙馬上要白日飛升,以至于倒水攪拌這個簡單的動作簡直要難死他了。
“大逃殺的話,那就是咱倆的勝利了。”李軒舉着酒杯去撞黃少天的酒杯,“诶,我的手上怎麽全是酒。”
黃少天想了想,仔細看了看,忍不住對李軒豎起大拇指:“大哥,你把杯子撞了個縫。”
天色漸漸暗下來,從陽臺的落地窗望過去,高樓林立,看不到很遠距離,但是仰着頭可以看到一點落日的餘晖,在冷風中顯得格外溫柔。
“最早最早的時候,”黃少天說,“我覺得我不适合做一個演員。”
李軒一愣,這話黃少天從來沒有說過。黃少天私底下永遠認真、謙虛,在別人的面前永遠都是一副“老子天生就是來演戲”的氣質,無論什麽時候都自信滿滿,很多粉絲都打趣說他是“謎の自信”代言人,這樣洩氣的話,李軒一時間覺得不應該由他說出來。
“其實我成績不錯,應該好好去工作,一天的表演都沒學過,什麽表演體系、方法我都不知道,最開始去試鏡的時候,那個導演都笑噴了,完了,我都忘了他叫什麽了,我還說要記他一輩子。”
“然後我又去了第二個導演那裏,哈,我其實當時已經不想演戲了,但是為了一股氣,我就去了,結果特別順利,直接就成了。我那時候開始覺得,我還是有點天分的,說不定就能成功呢?而且,我非常非常喜歡表演。”
“可是後來發現根本不是一回事。太複雜了,比我想象得複雜得多,如果不是你做了我的經紀人,我估計,我應該早就被大浪淘沙,被淘出去了吧。”
“不不不,”李軒搖頭,“果然自己看自己和別人看自己完全是兩碼事。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一百次了,庸俗一點措辭,我當時覺得你肯定會紅,理想主義一點措辭,我覺得你以後會站得更高,比我帶過的每一個藝人都高。黃少天,你看看你現在,嗯,是不是無論從什麽意義上來講,都很成功?”
黃少天突然說:“我們互相吹捧,有獎金拿嗎?”
兩個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你準備什麽時候告訴我啊,軒哥。”黃少天把“軒哥”兩個字咬的非常用力,看向李軒的眼神裏全是笑意。
“喲,知道了啊。”李軒笑。
“你當我是傻子啊。”黃少天真心實意地翻了個白眼。
“現在這個時間點不錯,”李軒拍拍褲子站起來,“黃少天同志,我能為你做的就這麽多了,我要走啦。”
黃少天不傻,而且李軒要離職的這件事情,必然是一個前後交接的過程。藍雨的高層也和他聊過,三方都互相理解,所以也都是很愉快地就做了決定,有些事情不太需要明說,心裏懂就好了,黃少天想起了上次李軒喝醉的時候對他說的話:“但是,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我也是站在你這邊的。”黃少天說。
“‘也’是什麽意思?”李軒有點迷茫。他顯然已經忘了那天他是怎麽信誓旦旦地對黃少天說這句話的了。
“喝傻了你。”黃少天哈哈大笑,也跟着站起來,一巴掌拍在李軒後背上。
四年的時間一點也不短,對于黃少天來說,一夜成名真的就像是在做夢,他站在聚光燈前的這一年,和他跑龍套各個劇組混日子的三年比起來,生活簡直不知道要美好多少。當初李軒還要為了受傷無法補一場戲,向導演一個勁兒的道歉,低聲下氣地賠不是,好像錯誤全在自己一方的樣子,而現在,至少說出來原因,可以得到理解和關心。
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沒戲可以演的日子,到處跑龍套的日子,本來屬于自己的機會溜掉的日子,全都已經過去了,李軒在他身邊扮演了一個兢兢業業的經紀人,更扮演了一個好兄弟。沒有李軒和喻文州,黃少天簡直無法想象,他到底怎麽才能走過來。
李軒扶着門框覺得頭暈,黃少天突然給了他一個擁抱,更讓他覺得頭暈:“幹什麽,煽情啊?”
“你最好不要吐在我身上。”看着李軒十分迷茫的表情,黃少天的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這件衣服很貴,我會讓你死得很慘。”
李軒:“……”
哦,真是好煽情的一句話啊!
張佳樂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他在榮耀裏遇到了孫哲平,孫哲平還是用落花狼藉這個賬號,他們走在路邊,突然就遇見了對方。
落花狼藉是一個霸氣側漏的狂劍士,扛着他的太刀,看着就十分欠揍。由于孫哲平是一個特別特別浮誇風的人民幣玩家,落花狼藉的裝備幾乎全是頂級的橙裝,簡直要閃瞎了張佳樂的钛合金狗眼,整個人看上去火紅火紅的,像一團火似的。
張佳樂是一個彈藥專家,雖然裝備不咋地,但是也走的是浮誇風,整個人的裝備都是五顏六色的,看上去就像七彩祥雲。
一團火和七彩祥雲打在了一起。到底為什麽打了起來,張佳樂覺得夢裏好像沒有這個過程,反正做夢也沒有什麽邏輯,張佳樂也絲毫不覺得哪裏不對勁。
張佳樂玩榮耀很早,技術一流,孫哲平呢,雖然玩的比較晚,但是由于氣質和狂劍士過于合拍,導致他的技術日新月異,一日千裏,像坐火箭似的向前沖,兩個人很快就打成了平手。
百花缭亂和落花狼藉,看上去頗像情侶號的兩個人,在游戲裏你砍我我炸你,噼裏啪啦打了個沒完。
落花狼藉的刀叫葬花,砍到百花缭亂的身上,居然還砍出了效果,張佳樂就記得整個屏幕都開始飄粉紅色的花瓣,然後他就死了,百花缭亂砰地倒在地上,生命清零,畫面變成一片灰白。
夢就到這裏戛然而止。
張佳樂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坐起來,發現他還在黃少天家裏,偌大個卧室只有他一個人,他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發現已經是又一天了,外面天光大亮,陽光明媚。
宿醉不可避免地頭疼,張佳樂敲了敲太陽穴,走到客廳,發現黃少天正在講電話,林敬言和吳羽策正嚴肅地坐在沙發上,而方銳和喻文州不知道去了哪裏。
“怎麽了啊?”張佳樂輕聲問。
吳羽策指了指黃少天,想了想大概是不知道怎麽描述這件事情,微微張嘴,但是還是沒說出口。
“嗯嗯,我知道。”黃少天一只手撐着陽臺處的門框,另一只手握着手機,由于太過用力,收攏的指節微微青白。“謝導,沒事的,你不用安慰我——”
通話很快結束,黃少天轉過身來,正好和張佳樂大眼瞪小眼。
“我靠,你可起床了啊。”黃少天把手機扔在茶幾上,“我還以為你要cos睡美人。”
“去你的。”張佳樂翻了個白眼,聲音裏帶着一股緊張,“怎麽回事?”
“沒什麽……”黃少天故意拖長音,語氣很輕松,但是臉色煞白,“《碎山河》沒過審,剛剛和謝導聊了一下,他——又不準備改。”
“幹什麽啊,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黃少天微微一笑,“我有經驗啊,又不是第一次了,又不是以後沒有電影拍了。”
錯過《異界》的時候黃少天遠沒有現在這麽冷靜,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得知《碎山河》無法過審不能上映這個消息的時候一點都不憤怒,他比自己想得還要淡定,可能是因為人總是在經歷之後,才能寵辱不驚吧。
更何況他得到的,已經遠比失去得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