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黃少天是個視手機為幻肢的人,他一早上醒過來要看手機十分鐘來清醒,不然就一肚子的起床氣,現在是早上六點半,喻文州睡得很熟,呼吸平穩,黃少天蹭了蹭,橫過來把腦袋枕在喻文州身上,翹着二郎腿刷微博。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反正就是亂看,由于屏蔽了所有信息提示,剛開始壓根沒什麽不對,等到黃少天習慣性地刷完首頁點進自己的主頁一看,差點被吓死。憑空冒出來的至少十萬的粉絲,還有他之前配合轉的宣傳《白玉老虎》的微博幾萬轉發回複,都在告訴黃少天一個事實:你還沒有睡醒。
黃少天把手機往床上一扔,把頭埋在喻文州臂彎,睡了個回籠覺。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黃少天抓了抓頭發坐起來,茫然四顧,覺得好像做夢夢到自己紅了,抓起手機打開微博再一看,粉絲數憑空又多了五萬,他随便一刷新,都可以看到粉絲數目的後三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化。
瘋了。
黃少天赤着腳從床上跳下來,客廳裏喻文州正在圍着圍裙打雞蛋,筷子竅在碎花的瓷碗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他目光盯着電視機,回播着昨天晚上的白玉老虎前兩集。
“起來了?”喻文州擡頭笑。
“嗯,有點暈。”黃少天撲通一下坐到沙發上,看着電視機裏的趙無忌,喃喃自語,“文州啊,這個人好像紅了。”
喻文州有點沒聽清:“嗯?”
“就這個人。”黃少天指了指正在對着鏡頭傻笑的趙無忌,“他紅了。”
黃少天在此刻還未突然增長的微博粉絲數和關注度而感到驚訝,他甚至覺得他自己是托了趙無忌的福,搭了陳一的順風車。
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罷了。用喻文州的話來說就是:這遠遠不是全部,只是冰山一角。
謝黎的民國電影《碎山河》正式立項啓動,選角的階段正好卡在黃少天在C市拍白玉的時候,現在白玉的全部工作基本完成,他終于抽出時間去B市一次,不管怎樣,黃少天都希望可以和謝黎好好地就這部電影談談,即便沒有什麽成功的可能。黃少天其實心裏是沒有抱什麽指望的,畢竟和他同時競争這個角色的人是張新傑。
李軒沒有陪黃少天去B市,李軒的官方理由是他現在太黑了不适宜出門,吳羽策每天把他關在家裏敷美白面膜,不白回來就分手,而黃少天似乎也感覺到了,李軒現在非常非常忙,早在C市跟着黃少天拍白玉的時候,李軒就經常半夜三更還撐着眼皮在處理事情。
李軒不去,跟着黃少天鞍前馬後的自然就是方銳,喻文州開車送他們到機場,臨下車的時候黃少天推門就要出去,被喻文州一把拉住。
“嗯?”黃少天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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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拿過墨鏡給他戴上,然後是帽子、口罩,全副武裝完畢之後,這才點頭示意可以下車了。
“嗯?什麽意思?”黃少天的聲音甕聲甕氣的。
“出去你就知道了。”喻文州微笑,“方銳,把握好分寸,不要亂收東西,可以收手工自制品,但是簽名和合影都要适度。”
“好嘞!總監您放心,一切OK!”方銳眨眨眼,“看我真誠的眼神!”
“有多真誠?”
“反正比你想的還真誠!”方銳說。“回來的時候呢?”
“後天我會過去,帶團隊過去。”喻文州說,他看了看手表,“快走吧,來不及了。”
“那我肘了……走了。”黃少天覺得口罩有點緊,又松了松這才好了,“拜拜,後天見!”
應該是會有送機的粉絲,黃少天雖然沒紅過,但是沒吃過豬肉還是見過豬跑的,他偶爾也會在機場遇到別的明星的粉絲送機,最厲害的還是王傑希,他自己一個人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粉絲在後面邁着整齊的步伐跟着,一直跟到安檢處,王傑希指着牌子說不允許拍照,大家紛紛放下手機和相機,安靜地看着他,然後他就進去安檢了,粉絲又邁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了。
“現在條件艱苦,”方銳說,“回來的時候就好了,不用我一個人獨戰百萬雄兵。”
“有這麽誇張嗎?”黃少天有點不信,但是當他邁進了候機大廳的時候,看到一群人舉着他的名字,胳膊上帶着黃色的萌萌的袖标,黃少天信了。
“怎麽辦怎麽辦?”黃少天十分緊張,他掐了兩下方銳的胳膊,掐得方銳直哎呦。
“涼拌。”方銳挽起袖子,“我來吧。”
其實每一個明星都是心軟的,每一個粉絲都是不容易的,這要是訴苦起來,大家也都是不遠萬裏、千裏、百裏跑來送機,就為了見一面或者說句話,然而如果放縱黃少天的同情心的話,他們不僅趕不上飛機,還會被人潮徹底吞沒。一個合格的經紀人、助理,應該是會把握好明星與粉絲之間距離的,既不讓粉絲感到被冷落,也不會讓粉絲有更進一步的幻想。關于這裏面的學問,李軒簡直可以寫出一本書來,畢竟他帶方世鏡的時候,愛屋及烏,連他都有人送禮物。
“貴重的禮物絕對不可以收。”李軒十分學究地對方銳說,“一百以下吧。”
方銳:“……”
“一百塊錢很多嗎?”李軒問。
方銳指了指他臉上的面膜:“你的面膜都一百多啊大哥。”
李軒不肯承認由于通貨膨脹等客觀因素,他的數字設置已經過時了:“反正就是一百。別的你看着吧,可以收一些手工之類的,別的千萬不能收,這種事情一旦開頭就難以遏制,粉絲也會攀比,這不是什麽好事,說不定還會招惹是非。”
方銳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目光如炬,腦子裏反複回蕩着“一百塊都不給我”,最後他終于敗下陣來,放棄辨別,只收了一點粉絲的賀卡明信片之類的,匆匆把黃少天帶上了飛機。
“你紅了,你知道嗎?”一上飛機黃少天就開始看劇本,方銳對他說話,他愣了好半天才擡頭。
“我剛才還不知道。”黃少天合上劇本,“但是現在知道了。”
“嗯,有什麽感想嗎少年?”方銳拿起劇本卷成話筒遞到黃少天的嘴邊。
“沒什麽感想。”黃少天如實回答。
“奇了怪了,難道不會驚訝、害怕、高興?”方銳锲而不舍。
“有。”黃少天點頭,“但是都已經過去了啊。”
“這麽快就過去了?”方銳不信。
“真的。”黃少天目光移向窗外,下巴微揚,“我覺得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你覺得我……不識擡舉也好,想太多也好,我在進入娛樂圈的第一天開始就準備好了。”
方銳一直在黃少天的身邊,跟着他出入飯局、推輪椅四處跑、在C市摸爬滾打,他覺得距離太近,反而讓他不太了解黃少天。
方銳突然有點明白了為什麽李軒對他說,跟着黃少天絕對是沒錯的,他也明白了為什麽李軒在接手方世鏡後會選擇黃少天,甚至于和他一起默默蹉跎了三年之久——黃少天終将站得更高,這句話是沒錯的。
謝黎和黃少天認識的所有導演又不一樣。劉雲海代表了商業片導演的主要類型,吃吃喝喝,飯桌上聊一聊,才能定下,這種導演看上去很世俗,但是也只有劉雲海這樣的人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特效、後期、演員來炒作出一部真正的商業大片,他對于先進技術、華麗場面的追求甚至比對演員的要求更高,這也是對劉雲海來說,周澤楷or黃少天都無所謂的原因。
而陳一代表了當代導演的逆流風格,他對于演技的要求高于一切,臉、名聲、後期特效的堆加他都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地地道道真實的表演——誰能演出他心中角色的樣子,那麽他就喜歡誰,對誰好,陳一是一個很簡單的人,他對于表演的本質的全部理解都是演技,所以黃少天對于他來說是一把趁手的兵器,巨大的情感和性格反差這些一般演員做不到的,黃少天可以流暢駕馭,那麽他就能将黃少天打造得光彩四射。
謝黎則代表了在所有導演裏的越來越少的一種人,這種人覺得電影是一種藝術,他們所在乎的,是情懷。謝黎是大學教授,看上去像一位地地道道的文人,頭發黑白交雜,不會像劉雲海那樣抹上發膠,也不會像陳一那樣染黑,只是很自然的狀态。陳一還是有點兇的,而謝黎是真的笑眯眯的,黃少天看到他就會覺得心生好感。
見面的地方是謝黎的家,在B市郊區的一個小院裏,院子裏居然還種着瓜果,門口挂着草簾子,黃少天一下子就局促了起來,他甚至有點緊張了,要知道他這個人是淡定得過了頭的,上一次覺得緊張還是和喻文州表白的時候。
“這首詩寫得怎麽樣?”謝黎遞給他一張白紙,上面有一首詩,他将紙放在黃少天的面前,然後轉身去泡茶。
白紙上是筆鋒圓潤的楷體: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青燐光不滅,夜夜照燕臺。
“看完了?”謝黎端着茶壺走過來給他倒茶,笑眯眯的。老人也是可以很有魅力的,謝黎就是那種人,連皺紋裏都散發着謙和的氣質,眼神絕不渾濁,依舊清如明鏡。“喝茶。”
“謝謝謝導。”黃少天連忙說。說完他自己也笑了,謝謝謝導什麽的,聽起來好像結巴啊。
“覺得這首詩寫得好不好?”謝黎坐在他對面,“你評價一下?”
“這首詩,是汪兆銘的。”黃少天放下茶杯,十分肯定地說。“和著名的‘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作于同一時間。”
“哦?”謝黎眼睛一亮。
“我讀過,這首詩寫得很好。”黃少天說,“謝導是不是想問我對汪兆銘是怎麽認識的?”
“聰明。”謝黎也很坦白,“現在的演員都比較不學無術,對很多歷史人物的認識都很片面,甚至于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我本來還想用這首詩來引導一下的。”
謝黎喜歡聰明人,而黃少天恰恰就是,他開始慶幸自己大學的時候喜歡亂讀書了,天馬行空地看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終于都用上了。
“《碎山河》會有一些汪兆銘的戲份。所以我覺得我需要找一個懂這個人的演員,雖然你不是要演汪兆銘,但是也很必要,有的演員會很抵觸。”謝黎學着,“我不要和大漢奸演對手戲,什麽,居然還要幫助他!”
黃少天哈哈大笑。
“我不喜歡看‘手撕鬼子’,我希望在真實地還原歷史的基礎上再做藝術加工。”謝黎微笑,可是也居然知道現在吐槽的這些話,黃少天不由得又重新認識了謝黎,他一點也不是頑固的老人,而是會去接納很多新事物。
“汪兆銘是個不可否認的罪人,可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翩翩少年呢。”
離開謝黎的家已經天黑了下來,在B市第二天還有個通告要趕,黃少天回到離通告地點較近的賓館,在電梯裏居然碰見了孫哲平。
“诶,老孫,”黃少天很驚詫,因為他居然左看右看都沒看到張佳樂,“幹嘛去?”
“見個導演。”孫哲平停下腳步,沖他伸出手,“哎呀少俠,紅了啊。”
孫哲平伸的是右手,左手纏着雪白的繃帶,背在身後,身上只穿了件黑色背心,側着身子的角度肌肉看起來十分明顯。
“樂樂沒來呀?”黃少天問。
“沒有啊。”孫哲平像沒事人似的,轉身欲走,“走了,有時間聊。”
黃少天也沒有問孫哲平手的事情,現在整個娛樂圈都已經知道了,孫哲平再也沒有辦法拍他最擅長的打戲了,他要麽選擇離開,要麽選擇徹底改變戲路,可是後者的難度高于上青天,觀衆對于孫哲平的固化認知是非常可怕的。黃少天不敢也不想問孫哲平手傷的事情,英雄從不需要憐惜。
“他就在這兒見導演?”方銳一愣,“我倒是聽說好像是來了個愛爾蘭的導演……”
“愛爾蘭說什麽語?”黃少天突然問。
“當然是愛爾蘭語啊!”方銳說。
“有沒有大舌音?”黃少天憤憤不平,“有大舌音的語言,都不要臉!”
方銳:“¥%……&*!”
“诶你有沒有教林敬言唱黃梅戲啊?”黃少天突然又想起來,“他應該現在也在B市吧,诶你到底教沒教他啊?天仙配啊這個選段多經典啊——”
方銳:“……”
“我有沒有白了一點?”李軒開着車,吳羽策靠在副駕駛的位子上聽歌,突然聽到身邊來了這麽一句。
“沒有。”吳羽策今天累得要死,不想說話,這兩個字還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
“可是那個美白精華好貴,”李軒說,“我用了也沒效果啊。”
“哦。”吳羽策繼續懶洋洋地應着。
“完了,白不回去了。”李軒哀嘆,“都他媽怪黃少天!”
吳羽策點頭,表示非常同意。
他們現在住在吳羽策的家裏,由于小區構造十分奇怪,李軒每次開車回來都非常暴躁,因為開車去車庫然後要走回來,直接從裏面走的話要走上個二裏地,他每次都把車停好了之後翻牆進來。
“反人類,反社會。”李軒再次評價到,“人家的小區都是把車停在樓下的車庫,這什麽奇葩小區,非要把車停到一起?”
“別說了,不知道。”吳羽策繼續懶洋洋地靠在座椅上,整個人都快躺下了。
“你下車吧,”李軒停車,“從正門進去。”
每次吳羽策都會下車,讓李軒一個人翻牆,但是他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像沒聽到一樣賴着沒下車,李軒就把車一路開到車庫,這才把吳羽策給拉出來。
“累死了。”吳羽策把腦袋壓在李軒肩膀上,哀嚎到,“……等一下。”
“嗯?”李軒一愣。
“這群人是?”吳羽策站直身體指了指站在車庫門口的一群人。李軒轉過身來,逆光眯眼看過去。
“有事?”李軒走在前面,笑容很禮貌,“嗯……找我?”
“李先生。”為首的那個人确認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操着一口典型的北方口音。“我也是拿錢做事,打完就走。”
北方人,果然是實誠啊。李軒瞬間就明白了,這是黑吃黑,終于吃到自己身上了。上次黃少天的事情是李軒出面處理的,那時候喻文州實在抽不開身,他在西班牙日子更不好過,要不是李軒在這邊無比強硬,比庫森想象得還要嚣張,那麽喻文州也完全不會很快解決那邊的事情。這件事情之後李軒沒有再問,喻文州也沒說,大概是都解決了,而現在看,好像完全不是這回事。
而且現在正在一個很重要的當口:黃少天憑借《白玉老虎》已經紅了,比他自己想的還要紅。任何一個突然崛起、橫空出世的明星,都會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因為在娛樂圈裏,資源就那些,有人突然崛起,那麽必然要瓜分現有的資源。至少李軒一直沒有放棄争取的一個是葉修的電影,一個哇哈哈的代言,這些,他已經差不多有80%的把握了。而這些資源,是很多人夢寐以求、求而不得的。
而李軒現在有兩個身份:黃少天的經紀人、虛空工作室的實際擁有者。不找他麻煩找誰的?但是這種打一頓的風格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這都二十一世紀了,法治社會,能不能不要這麽野蠻?李軒心裏吐槽,然後轉瞬間又明白了,就是因為現在這個當口,他自己是必然會打落牙齒和血吞的——黃少天現在是禁不起任何負面新聞的。所以如果只是想單純出口氣的話,那麽打一頓,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想到這裏,李軒松了口氣。打一頓也死不了吧……吧?
娛樂圈要遠不是大衆所想象得那麽風光和悠閑,實際上有很多游走在法律的道德邊緣的事情,這種事情也可以算是一種,李軒沒什麽不能理解的。
“有事?”吳羽策皺眉。
“沒有。”那人自然也是拿一份的錢做一份的事,對吳羽策當然沒有任何要做的。
“那為什麽不滾?”吳羽策十分不解。
李軒:“……”
“所以是在做什麽?”吳羽策表現得很不耐煩,他特別累,站都站不住了,恨不得直接躺在床上睡大覺。
這句話問得巧問得妙,把所有人都問住了。
那人也沒想到吳羽策語氣這麽強橫,還帶着一股不屑,混黑道的人最在乎是其實都不是利益,而是臉面。吳羽策這麽一說,站在門口的那群人立馬一擁而上。
李軒沒有任何打群架的經歷,他只會躲,但是吳羽策似乎很有章法,李軒突然想起來,吳羽策是練過跆拳道的,比他專業得多了啊!可是再專業也沒有用,對方人多勢衆,打起來的時候,人數往往的決定優劣的主要因素。
那群人是沖着李軒來的,雖然肯定不會下死手,但是也不會手下留情,李軒又處處護着吳羽策,被打得遍體鱗傷,吳羽策雖然也有傷,但是都是小傷,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我是不是要死了?”李軒躺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吳羽策。
“沒有。”吳羽策搖頭,“真的沒有。”
“嗯。”李軒舔舔嘴唇,歪着腦袋,手撓着吳羽策的手心,“我靠,下手真狠啊,跟我多大仇,哎喲,疼。”
吳羽策眼神一下子慌了,他不知所措起來:“我叫一下醫生?哪兒疼啊?”
“逗你呢,”李軒笑了,“真着急啊。”
李軒以為吳羽策會說他腦子有病,說他幼稚拿這個開玩笑,但是吳羽策很認真地點頭:“嗯,着急。”
“那我……這裏疼。”李軒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迎接他的是吳羽策溫柔的一個吻。
注: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青燐光不滅,夜夜照燕臺。出自《雙照樓詩詞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