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方銳站在樓下原地轉圈,擡頭望望樓上,燈火通明的,就知道可能要折騰到半夜去了。黃少天不知道怎麽開了竅,突然就知道怎麽演了,陳一是個奇人,攝影組都回到賓館了,被他一個電話給折騰了起來,重新搬着設備回來,最倒黴是應該是楚雲秀,她妝都卸了,又被喊回來重新換衣服上妝。
工作人員樓上樓下地跑,方銳正在發呆,目光一瞥,看見喻文州也跟着過來。
“喻總監。”方銳擡手打招呼。
“在拍夜戲?”喻文州指了指樓上。
“對啊。”方銳點頭,“陳導突發奇想,和黃少聊過了之後就要臨時開工,大家這又都趕回來了,我看到張新傑和楚雲秀都上去了。”
“是因為和少天聊了然後突然開工的?”喻文州突然問。
“對。”方銳伸了個懶腰,“黃少都四天沒開工了,陳導不滿意,這會兒估計他是醍醐灌頂,被開過光了。”
“大家辛苦了。”喻文州說,“給劇組的工作人員和每個演員都送一下夜宵吧,麻煩你一下。”
“好嘞!”方銳答應着,眼睛卻滴溜溜轉。
“我給你報銷,不用報到公司賬上。”喻文州補充道。
“嘿嘿嘿。”方銳點着頭,一溜煙地跑了。
“眼神不用收,就這樣,對,不錯。”陳一臉上終于有了點笑容,雖然一閃即逝,但是黃少天還是敏銳地撲捉到了,大半夜了陳一什麽都不顧地折騰了這麽多人回來繼續開工,大家不敢說別的,但是肯定要背後埋怨黃少天,黃少天自然清楚,他必須減少NG的次數,盡量讓整個過程順利點,不然大家肯定會更加氣不順。
這一場是趙無忌還債歸來,快馬加鞭趕回來與楚雲秀飾演的衛鳳娘成婚,黃少天這幾天确實休息不好,倒是和趙無忌的狀态很像,換上吉服卻也掩飾不住風塵仆仆的疲态,然而在這樣疲累的面容之中,他的眼睛卻格外有神,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好。”陳一看着黃少天的狀态,對坐在身邊的張新傑說。
張新傑因葉修的《風雪夜歸人》而一舉成名,但是卻也演過兩部陳一的電視劇,兩個人都很熟悉,陳一脾氣比較怪,張新傑算得上少數能和他說上話的演員了。
“你覺得呢?”張新傑沒接話,陳一又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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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太高了。”張新傑微笑,看着陳一又看看黃少天,這樣說道。
陳一哈哈大笑。
張新傑之前也有注意到黃少天的表演,要是說一無是處,絕對不至于,不管是表情、臺詞還是動作都可圈可點,有的時候挑剔如張新傑都覺得可以過的一條,陳一非要喊卡,好像偏要和黃少天作對,非要拐彎抹角地罵他兩句才舒坦,剛開始黃少天還梗着脖子聽,提議再來一次,到後來黃少天的表情簡直都要懷疑人生了,陳一喊卡,他看向大家的表情都是迷茫的。
“不是科班出身,得摧毀他的壞毛病。”陳一翹着二郎腿,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蛟龍出海,鳳凰涅槃,鯉魚躍龍門。”
“貪心不足蛇吞象。”張新傑笑。
“不不不,他是饕餮,不會滿足的。”陳一的眼睛都在放光。
張新傑沒再說話。
先是一段和戴妍琦飾演的趙千千的戲,趙無忌歸來,換上吉服的時候和妹妹趙千千鬥嘴,黃少天最擅長的就是這種戲,所有的戲都可以堆在表情上,讓他游刃有餘。戴妍琦雖然是新人,但是古靈精怪的,和趙千千的定位十分接近,可以算得上本色出演,靈氣逼人,而且他和黃少天這樣的演技派對戲也絕沒有害羞,反而将一個和哥哥撒嬌的小姑娘演得十分到位。
黃少天故作無意地說:“她關我什麽事?我連她的面都沒有見過。”
戴妍琦站起來,繞着黃少天一圈,“就因為你沒有見過她的面,所以才可惜,你不一直都很想見見她長得是什麽樣子?”
黃少天一愣,眼睛閉上又睜開,嘴唇微微一動,眼睛轉了轉,好像想起了什麽,繼而伸手扯了扯趙千千的衣服,語氣酷似故意扯開話題,卻又好像只是順理成章地講到這裏:“爹喝藥了嗎?”
戴妍琦搖頭輕嘆:“今天他又偷偷的把那碗藥倒進陰溝裏了!”
“卡!”陳一喊道。
黃少天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覺得他剛才的表演很在狀态,唯一的問題是他加了一段自己對劇本的理解——在劇本裏,趙無忌是直接就由趙千千口中的“她”——上官憐憐直接想到了上官刃,乃至想到了自己的爹,然而在原文裏這一段是有描寫趙無忌對上官憐憐雖沒有見面卻遙遙而知的印象,黃少天突發奇想地将這段融進了他的表情裏,很感慨,又有點惋惜的意思在裏面。
“餓不餓。”陳一對黃少天說。
黃少天:“……啊?”
陳一這好像是個陳述句,黃少天手足無措起來,這幾天真是被陳一給吓壞了,他愣了半天,不知道怎麽回答。
“陳導的意思是收工,大家可以去吃點東西了。”身後的副導演趕忙解釋。
“這就收工了?”黃少天還是驚訝得合不攏嘴,本來收了工,突然就說要拍,拍了三分鐘結果就這麽結束了?黃少天已經做好通宵的準備了,而且陳一也沒說這段是行還是不行,他擅自加的一點小表情也不知道陳一注意到沒有,好還是不好,也沒個準話。
他還在驚訝,工作人員已經開始收拾設備,該卸妝的卸妝,該換衣服的換衣服,一看就是對陳一的不靠譜早就知曉,最苦逼的是楚雲秀,她提着裙子來了,說要拍,結果一條都沒拍,就這麽結束了。
黃少天走過陳一跟前,看到了站在他身後的喻文州,他輕輕吐了吐舌頭,示意看到了。
“明天拍還債的那段戲。”陳一說。
“好。”黃少天點頭。
“吃飯去吧。”陳一點點頭,然後大步流星地背着手走了出去。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黃少天拍着胸口走到喻文州身邊,“你怎麽過來了?這麽晚了,你明天怎麽辦?”
“回去再說,”喻文州拍了拍他肩膀微笑,一身大紅的吉服,襯得出他倒還真是少年英俠的氣質。
劇組關系保持好對于主演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像黃少天這種其實根本不紅的人,大家挑剔得最多。主要的戲份都在黃少天的身上,無論是配角演員、群演還是劇組工作人員,都要和黃少天相處幾個月之久,誰要是想使個絆子,那真是輕而易舉。喻文州不敢大意,怕他周全不過來,所以才以黃少天的名義給大家都送了夜宵,雖然不貴重,但是貴在心意,顯得比較有禮貌。
黃少天一路回到更衣室換衣服,又去卸妝,碰到的工作人員都對他打招呼,笑眯眯的,他回到賓館看到每個人都在吃着夜宵,這才恍然大悟。
“行啊,沒看出來,大款啊你。”黃少天拍了拍方銳的肩膀,順便一甩頭發,糊了方銳一臉。
“大款的不是我,你懂的。”方銳一躲,笑得暧昧,“頭套都不摘?”
“接的頭發,帶頭套費勁,還麻煩。”黃少天說,“喻文州呢?”
“裏面,裏面。”方銳指了指裏面,手裏端着一碗粥,小心翼翼地吹了一下,“你進去吧,我出去一趟。”
黃少天一把摟過方銳的肩膀:“幹嘛去你?”
“別碰我別碰我!”方銳像被踩着尾巴的貓一樣掙紮,“粥!粥差點灑了,養生粥懂伐,你說你,作孽不,進去吧,跟總監說兩句話,他還得半夜開車回去,造孽啊造孽。”
黃少天哼哼兩聲,推門進去,心想養生粥怎麽了,反正也不是給我的。
他穿的有點滑稽,白背心黑色的短褲,頭發紮起來還一直垂到腰,晃悠晃悠地有點像尾巴。
“哎……你來啦。”黃少天考拉抱樹一樣抱着門,沖喻文州打招呼,“今天不加班啊?”
“來看看你。”喻文州正在往窗外看,聽見黃少天進來,這才走過來,“怎麽樣?”
“這幾天差點抑郁而死。”黃少天轉身把門關上,頭發一甩,靠在門上,眼神都黯淡下來,“什麽都沒的拍,我差點就後悔接這部戲了,覺得自己太沒用了。”
“哪兒的話。”喻文州笑,擡手撩了一下他接的頭發,發髻梳得很高,一點也不女氣,反而帶着濃郁的武俠氣息,除了穿的衣服有點違和之外,只不過是幾天不見,整個人狀态都不一樣了。喻文州雖然和陳一不熟悉,但是知道這個導演脾氣怪,肯定是把黃少天為難壞了,才這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但是效果十分明顯,他狀态進入得相當不錯,不過是自己沒發現而已。
“有什麽想說的就跟我說說?”喻文州笑,順手捏了捏黃少天的胳膊,“啊喲小哥,幾天沒見,壯了。”
“我現在力能扛鼎,臂上能走馬,肩上可站人。”黃少天做了個大力士的姿勢,“不練不行,陳導讓我後期有一段要脫衣服,我快被吓死了。”
黃少天累得全身散架,他跟着陳一後面這幾天雖然沒拍戲,但是睡不好,高度緊張又焦慮,雖然陳一還是沒有說行還是不行,但是一看到喻文州,他就覺得全身心地放松下來,行與不行又能怎麽樣,明天的事兒明天再說,何況最差不過是陳一反悔把他趕出劇組,又一個《異界》而已,比《異界》更讓人崩潰的事情他也不是沒經歷過,當時《歸人》都已經殺青了還是被換掉了,也沒有氣得去赴死,現在已經好得太多了。他先是坐着靠在喻文州肩膀說話,然後說着說着咣當一聲躺在床上睡着了。
黃少天睡得很沉,明顯感覺到是快撐不住了之後的深度睡眠,喻文州喊了他幾聲也沒反應。
喻文州低下頭輕輕吻在他側臉,一觸即分,雲淡風輕。
走出黃少天的房間看到方銳正站在隔壁張新傑的門口靠着門和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說話,方銳一看是喻文州走過來,連忙狗腿地跟上。
“總監走好,路上注意啊。”方銳像模像樣地揮手。
“少天睡着了,不要打擾他。”喻文州指了指房門,“有事情給我打電話。”
“好的總監,沒問題總監。”方銳點頭。
“我的事情別和他說。”喻文州微笑,目光裏深意滿滿,“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方銳老實承認,“黃少這幾天手機都在我手裏,他沒時間管別的事情,我是知道了,感覺全世界就剩他不知道了。”
“那就再瞞着一陣子好了。”喻文州看向窗外,不遠處城市萬家燈火,卻冷清而遙遠。“需要處理的事情有點多,我先走了。”
“嗯嗯沒問題,黃少就包在我身上好了!”方銳信誓旦旦地做保證。
喻文州快步下樓,方銳站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這才回過神來,林敬言走過來,眼神有點好奇。
“喻文州?”林敬言微微皺眉。
“嗯。”方銳點頭。“我就沒見過他這樣的人……哎,我感慨這個幹什麽,我應該感慨黃少天肯定要知道這件事,到時候他會不會把我五馬分屍大卸八塊,他最近天天健身,拍戲也是騎馬舞劍的,宰我一個實在是太容易了。”說完做了一個吊死鬼的表情。
林敬言微笑。
經過黃少天口中“奇妙的一夜”之後,他的戲終于提了上來,大段大段的戲份開始進入拍攝過程,NG的次數越來越少,他覺得他的表演方式好像發生了一點奇妙的化學反應,至于到底怎麽回事他也一頭霧水,反正現在不是讨論表演理論體系的時候,他只祈禱陳一少罵他兩句,這能讓他高興得中午多吃兩碗飯。
“雲秀卡戲了。”黃少天走過來坐在方銳身邊,一撩頭發,伸手去抓方銳手上的零食,“哎,陳導生氣了,估計要卡一陣子,累死我了,給我靠一會兒,等下拍打戲要吊威亞。”
方銳拍拍自己大腿,仗義一伸:“來吧少俠,借你枕一會兒吧還是。”
黃少天也不客氣,順勢躺了下去。
“看什麽呢?”黃少天這幾天人逢喜事精神爽,把每一條的NG壓縮在五遍以內就是勝利,擡手去搶方銳的手機。“我說你是不是又去撩扯我粉絲和她們對着噴啊!”
方銳一個沒注意,手機就被黃少天搶了過去,黃少天定睛一看,是一個娛樂新聞的頁面,标題一號加黑加粗字體寫着:瑞格E系列設計師喻文州離職,或影響瑞格上市
方銳:“……冷靜,關鍵是別扔手機,新買的,和林大大同款。”
黃少天坐起來,看起來倒是很冷靜:“怎麽回事,什麽時候的事情?”
“好幾天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方銳掰着手指數,“查不下了,起碼十一天了。”
黃少天抿着嘴唇沒說話。
“現在什麽情況?”黃少天皺眉。
“現在的話,瑞格的IPO暫時不能過會,”方銳看着新聞念,“嗯……過會是嘛意思?”
“瑞格IPO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問喻文州現在是什麽情況?”黃少天彈了方銳腦門一下。“瞞報軍情,斬立決。”
方銳放下心來,黃少天好像不怎麽激動,還會開玩笑呢。
“沒怎麽,就是瑞格那邊還是接觸他,還有吳羽策的事情,貌似也解約,亂成一鍋粥,李軒都有一陣子沒來劇組了,他好像在出面解決吳羽策的事情。”
黃少天嘆了口氣,這一下子牽扯進去三個人,他居然還不知道,在這兒一腔熱血地拍戲還NG,簡直是浪費生命。
喻文州這幾天都有給他打電話,絲毫沒有提起這件事情,李軒和吳羽策也沒有斷了聯系,更是看不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黃少天咬牙切齒地想,一個個都是影帝,都挺能演的哈。
他從方銳口袋裏摸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李軒的電話號碼播了過去。
“少天啊,”李軒那邊鬧哄哄的,也不知道大下午的在幹什麽,聲音十分疲憊,“诶,怎麽了?”
“你在哪兒?”黃少天開門見山,劈頭蓋臉直奔主題,聲音強硬又冷靜,“喻文州怎麽回事,吳羽策又怎麽回事?你又怎麽回事?”
三個問題把李軒噎得說不出話來,李軒順手接過來一杯酒灌下去緩了緩,這才開口:“我沒事,吳羽策和瑞格已經單方面解約,喻文州離職,現在在僵持。”
“單方面解約?”黃少天皺眉。
“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吧?”李軒苦笑。
“像。”黃少天點頭,吳羽策确實是這種脾氣,剛聽到的時候有點驚訝,再仔細一想,簡直合情合理。
“我在陪導演吃飯,黃少天,好好拍戲。”李軒啪地挂了電話。
從飯局出來,李軒喝得迷迷糊糊的,頭重腳輕,目光呆滞,他這麽來回跑喝了三天了,接觸了很多導演和娛樂公司,都快喝得成死人了,現在化驗一下血液裏的酒精濃度一定非常精彩,肯定是要爆表的。
鄭軒扶着他上車,一聲長嘆地看着李軒,同樣是經紀人,但是也沒見過李軒這麽能拼的,這麽喝下去早晚要喝死人。他剛要發動車,突然發現前面站了一個戴墨鏡的高個男人,穿着簡單的一身黑白的衣服。
“下來,我送他回家。”那人敲了敲車窗,聲音強硬又冷淡。
“軒哥晚上有個飯局……”鄭軒說。
“不去。”那人目光一凜。
鄭軒吓了一跳,趕緊從車上下來,他剛才還不知道這是誰,現在一看這目光算是知道了,這不是吳羽策嗎?穿得這麽簡單不像T臺上奇裝異服,還真有點認不出來,鄭軒自然是知道的,李軒現在這麽不要命地四處拉關系跑,都是為了吳羽策,他剛剛啓動違約金與瑞格解約,行動倒是雷厲風行,苦了李軒天天奔命。
“那我先回去了。”鄭軒下來把車鑰匙交給吳羽策。
吳羽策沒有坐在駕駛位子,而是拉開車門坐在了車後座。李軒正在車後座挺屍,醉得迷迷糊糊的,一身的酒氣,吳羽策喊他也沒反應。
“李軒,你給我坐起來說話!”吳羽策推了他一把,李軒這才勉強睜開眼睛,扯着吳羽策的衣服角,艱難地坐起來,雖說是坐起來,但是腦袋還靠在車窗上。
“喝這麽多。”吳羽策低聲說,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來解酒的藥,從車裏拿了一瓶礦泉水,一起遞到他嘴邊。
李軒的嘴角起了幾個泡,一連串的,顯然是急的。
“我跟你說,”李軒推開吳羽策的手,勉強睜開眼睛,“你想演個什麽角色,我幫你争取了至少三個角色,片酬都不低,有醫生,有……”
“都不想演。”吳羽策低聲說。
“那你想演什麽?”李軒一聽,立馬坐直身體,“你說就是了,我幫你聯系。”
“然後喝成這樣?”
“必不可少的啊,”李軒揉揉眼睛,好幾夜睡不好,眼角幹澀得刺痛,“喝喝酒而已,酒桌上聊事情才好聊,我不喝不爽快。你到底想演什麽啊……”
“你男朋友。”吳羽策說。
“啊?”李軒一愣。
“李軒,我想演你男朋友。”吳羽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