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雜志的晚會結束有簡短的采訪,自然是像王傑希那種明星被記者圍追堵截的幾率更高,黃少天早在後臺要了王傑希的簽名,大功告成,腳底抹油三晃兩晃躲開,直奔車庫。坐上保姆車第一件事就是揪住李軒,目光死死盯住,非要看李軒怎麽給吳羽策發短信。
“你看我幹嘛?”李軒覺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扔過來一瓶礦泉水給黃少天,“喝水去,不要看我。”
黃少天扭開瓶蓋,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水,心想果然是我經紀人知我懂我,在內場快要渴死了。
“快十二點了。”黃少天再次湊近,“快點啊,快十二點了,今天就要過去了,李軒,你還在等什麽?你就要斷了!快點快點!”
“你起來我就發。”李軒如僵屍一樣往車門一靠裝死,誓死捍衛尊嚴。
“我不起來。”黃少天拼命抻着腦袋看,手腕擡起來湊近了給李軒看,“裏看看裏看看,現在系系一點五系一,裏到底發不發?”
“把舌頭捋直了再說話啊大哥!”李軒擡手糊他臉。
“還摸還摸,沒卸妝,一臉粉。”
“你說你煩不煩!”李軒抓狂。
“你發啊,我看着,我來取經,準備也給喻文州發一個,還沒發過,好激動。”黃少天的表情十分認真,“李軒,你今天說的對,反正我也是紅不起來了,哪兒有人天天盯着我啊,三流小明星的緋聞說出去都沒人信,我準備不管怎樣,都至少先試試。”
“你說我是該開心呢,還是該不開心呢?”
“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了,你就是想拖延時間。”李軒拿起手機幾乎湊到自己臉上,“我要給吳羽策發短信了,你別打擾我。”
李軒的每天短信都沒什麽內容,但是哪怕是沒什麽內容,但是至少都是很長的,之前吳羽策每天都拿這個當睡前故事看,今天他收到的時候楞了一下,這條短信只有短短的一句:明天晚上約你吃飯可以嗎?
如果不是殺人需要償命而他又實在是太愛惜自己的命了,李軒現在非常想掐死黃少天,他是提防着黃少天不讓他看,但是萬萬沒想到,他已經陰險到搶手機亂發的地步了,尤其是在看了黃少天到底發了什麽時候,李軒的怒火徹底實體化了,兩個人在車後座折騰了一番,黃少天都快鑽進車座底下了。
“李軒!停——”黃少天喊,“他回複了,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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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軒生無可戀臉,心想末日終于來了。
“求我,我就告訴你他回複了什麽。”黃少天看完吳羽策的回複,一臉的得意洋洋,拿胳膊碰李軒。
李軒從善如流,180度轉身扯住黃少天的衣服:“求你!!!”
“沒誠意。”黃少天撇嘴。
“黃上!求你!黃上!你騙得世蘭好苦啊!那年杏花微雨,你說你是吳羽策,或許從一開始——”
“閉嘴吧你,這個誠意我不要了。”黃少天一把堵住李軒的嘴,然後把手機放到他眼前,“看吧看吧,看看吳羽策是怎麽回複你的。”
吳羽策:可以,來我家吃吧。
李軒的表情在這一刻成功定格,黃少天掏出手機拍下來,李軒還沒有從震驚中走出來,面部表情都僵硬了。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李軒問黃少天。
“約你去他家裏吃飯呗。”黃少天用看白癡的表情看他,“你是不是幸福得要飛升了?”
“是的,是的,是的——”李軒頻頻點頭。
“你繼續飛升吧,我到了。”黃少天招呼司機,“不用進車庫,停在門口就好了,張師傅,一定把李軒安全送到家,我先走了,明早八點來接我。”
張師傅是老司機了,不用囑咐也清楚,連聲答應着,黃少天敲了一下李軒的腦袋,跳下車去。
答應了要給門口保安的女兒要一個王傑希的簽名,正好cosmo的周年晚會,黃少天終于拿到手給送了過去,那個保安感動得連說了好多句謝謝,差點讓黃少天以為他做了什麽拯救世界的大事,事實上王傑希無比好說話,笑眯眯就簽了。
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黃少天自己也覺得挺開心的,一路念叨着一路往家裏走,早春夜涼如水,月色正濃,他擡頭向高處望,看到自己和喻文州的兩扇窗子,一扇暗着,一扇亮着燈。
什麽時候兩扇窗并作一扇就好了。
到底什麽是真正的感情呢?在娛樂圈,虛與委蛇笑裏藏刀的人和事他見多了,他不願意參與,但是不代表他懼怕,而且哪怕他再想躲閃,也不可避免地被娛樂圈這個染缸所改變。他是一名演員,最擅長的就是逢場作戲,他自己也知道,很多時候面對一些人所說的一些話,也全都是虛僞客套,毫無真心,杯酒過喉,話也不走心,可是他面對喻文州說的每一句話都真誠得讓自己感到奇怪。
所以說,喜歡真是一種奇怪的感受。黃少天總結道。
他喜歡喻文州,或許是從他第一次誤打誤撞和喻文州分享那個蛋糕開始,從喻文州攬着他護着他給他看傷口開始,也或許是他站在臺下,看着喻文州雲淡風輕而又光芒萬丈地站在時尚的舞臺的時候,又或者是他們分享一盤剛剛烤好的曲奇,并肩坐在地毯上看電影的時候。然而從哪裏開始都不要緊,至少現在是這樣的,他只要擡頭看那扇亮着燈的窗戶,都會覺得心裏溫暖而踏實。
黃少天回到家躺在床上想起了他信誓旦旦地說也要學李軒,要給喻文州發短信,李軒雖然不靠譜,但是看人還是很準的,他好像确實沒有在“追喻文州”這件事情上用心,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實際上都在心裏,表面上還不如喻文州來得主動。
那發短信發點什麽好呢?黃少天撩起被子盤腿坐在床上,冥思苦想,最後思來想去想去思來,他認為學李軒是沒有任何前途的,遂把手機一扔,咣咣咣敲了三下牆。
兩間房間是挨着的,格局又是完全相對相反的結構,黃少天大氣不敢出,貼着牆壁聽,等着喻文州回複,最好也敲兩下牆,他就可以安心睡覺了。
他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中二。
貼着牆壁聽了半天也沒有回應,黃少天剛準備睡下,手機歡快地響起來。
“怎麽了?”喻文州的聲音有點喑啞,大概是睡着了被吵醒,帶着三分迷糊,和平日裏精明而理智的那個總監形象截然不同,黃少天聽着,覺得心裏有一百只柯基的小短腿在刨土,攪得一片塵土飛揚。
“沒事。”黃少天縮在被窩裏,擡手摸着牆壁,聲音也壓低,“晚安。”
“就這樣?”
“就這樣。”黃少天小聲說。
“那我有事。”喻文州道。
“啊?”黃少天一愣。
“我下周要出差去布宜諾斯艾利斯,和我一起去嗎?”喻文州那邊輕聲咳嗽了一聲,“我問過李軒了,你最近都沒什麽事情,就當做是放假了。”
“你出差啊?”黃少天問。
“公費旅游。”
黃少天忍不住笑起來。
“正好一周,回來之後,《白玉老虎》開機。”喻文州說。
“我……”
“不願意去?”
黃少天握着手機,覺得手心都出汗了:“喻文州,有一件事情和你說清楚,我是——”
“我知道。”喻文州打斷他,聲音聽不出來有什麽情緒,驚訝或者蔑視都沒有,平平淡淡的,就好像在說一件毫不意外的事情。“少天,我們明天再說,早點睡吧,晚安。”
“嗯……”黃少天從鼻子裏哼出來一聲答應,把電話挂掉。
嗯什麽嗯,這誰還能睡得着啊!黃少天“騰”地從床上坐起來,赤着腳跑到客廳,時鐘挂在牆上,步伐铿锵有力地向前邁進,器宇軒昂得像是儀仗隊前進,震天動地。一切好像都變得明快起來,事情簡潔而明了。
“我一定是瘋了。”黃少天穿好衣服,對着鏡子的自己說。
可是他就是這樣的人,直接,坦白而從不隐藏,在黃少天的字典裏沒有介于“喜歡”和“不喜歡”之間的感覺,也沒有介于“喜歡”和“表達”之間的阻礙,他演過多情的浪子,演過癡心的書生,演過扭扭捏捏不肯表白的小男人,也演過偷看隔壁女同學的青澀少年,卻從來沒有忘了自己和他演過的每一個人都不同。
打開門的時候,時針指向淩晨一點半,萬籁俱寂,飛鳥沉睡,然而黃少天的眼睛燦如繁星,眸中跳動着火苗,喻文州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黃少天便先向前邁了一步,他的聲音明朗而又清晰,帶着喻文州所熟悉的、屬于黃少天的那份果敢和直白。
“喻文州,我喜歡你。”黃少天踮起腳湊過去,“這應該是我一生中演技最差的時候,可是,我說的是真心話,我喜歡你,現在就要告訴你,等不到明天。”
嘴唇湊過去的時候,黃少天覺得他在做一場夢,他想起那天晚冬的陽光冷冽而又溫暖,穿越玻璃窗的阻礙照在喻文州的身上,像是溫柔缱绻的夢境,夢裏千春相競,萬花朝生。
時間好像分秒寸步難行,被無限拉長放大,如慢鏡頭輕輕轉動,微光浮動,天地無聲。黃少天聽見自己的心跳和時針跳動的步伐踩在同一個頻率上,像是铿然有力的鋼琴曲奏鳴曲,蓄滿力的弓弦拉緊,那弧度危險而昂然。
回應他的并不是一句話或者是長篇大論的愛情宣言,黃少天只是試探着湊上去,雙唇相接的瞬間,喻文州毫無預兆地加深了這個吻,用實際行動回複了他。
單方面的挑釁突然變成了另一方的攻城略地,黃少天覺得自己的勇氣可以拿出去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了,然而他沒有想到,喻文州比他想象得還要大膽而直接。
“少天,”喻文州的聲音微微沙啞,“我也喜歡你。”
喻文州的聲音低啞迷離,帶着荷爾蒙的味道,就像是一部老式電影的配樂,慢悠悠,卻直擊心底,浪漫得一塌糊塗。
“我本來想帶你去伊瓜蘇瀑布再說的。”喻文州吻在他額頭,輕聲說,“我記得你喜歡《春光乍洩》這部電影,在訪談裏說了好多遍。”
“沒問題,那到伊瓜蘇瀑布再說一遍。”黃少天從善如流,“喻文州,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決心——”
“五分鐘二十七秒。”喻文州擡起手腕,黑色的腕表時針轉動,“從挂了電話,到你敲門,一共五分鐘二十七秒。”
“你——”
“我在等你。”喻文州說,目光深情而溫柔,“少天,我猜對了,從你敲了三聲牆壁開始,我就猜對了。”
黃少天緊緊抱住喻文州,把腦袋埋進他胸膛裏。
“我最讨厭《春光乍洩》的一句話就是‘讓我們重新開始吧’。”黃少天說,“為什麽要重新開始,開始了,就不應該分開。”
“好。”
黃少天覺得這個告白太過簡陋而倉促,他演過很多角色,在戲裏念過長篇大論的宣言诠釋愛情是什麽,天花亂墜的比喻,排山倒海的排比句,修飾得花枝招展,可是讓他自己說的時候,他翻來覆去就只有一句“我喜歡你”,他瞬間覺得自己不僅是個拙劣的導演,還是個對不起自己職業的拙劣演員。
比起黃少天,喻文州要從容得多,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他自己想做的,他喜歡黃少天的坦蕩,就像他猜得到黃少天會跑過來敲門一樣。也許就是那一刻,那天他們并肩坐在地毯上看了黃少天的第一部 電影,黃少天十分輕快地對他說,他願意請喻文州去看《異界》。
“我在瑞格,覺得不太如意,所以到了藍雨做藝術總監,很虛的一個職位。”喻文州的語氣很清淡,像一杯白開水,“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正好的我的生日,也是……可能吧,是我一生中事業最低谷的時候,因為設計理念的分歧,我退出了大部分的設計,只保留了E系列,你那天看到的elegance系列,可是是我最後一系列的作品了。”
這是黃少天第一次聽喻文州說起他的工作和事業,之前他只是知道喻文州突然來到藍雨,這背後的事情,他絲毫沒有感覺,而且,喻文州比他想象得還要從容淡定,哪怕是面對這樣大的變故。他失去了演自己很喜歡角色的機會,這種感覺,沒有人比黃少天更能感同身受。
“那天的生日蛋糕特別好吃。”喻文州擡手揉了一下黃少天的腦袋,“謝謝你的誤打誤撞,還有補給我的生日禮物,我真的是沒想到。”
燈光昏黃溫暖,睡不着,兩個人披着毛毯坐在地上看《春光乍洩》,BGM舒緩如指尖流水,伊瓜蘇大瀑布浩淼壯闊,雲煙缭亂,水汽氤氲彌漫,飛湍瀑流,肆意奔放,這确實應該是兩個人去看的風景。早春夜晚微寒,喻文州不經意地将毯子向黃少天的方向傾斜,黃少天微微扭過頭看喻文州的側臉,突然想起那天他坐在地毯上,聽着喻文州慢條斯理地講着他對古龍對白玉老虎這部作品的理解,他心懷忐忑地問了一句,是不是對藍雨的每個藝人(都)這樣好,他現在再一次知道了答案。
因為喜歡從來都是獨一無二的。
李軒推了一下墨鏡,第一百零一次問黃少天:“這都要起飛了,你能不能告訴我總監同志到底要出什麽差,還要帶你去,去也就算了,還是個如此詭異的地方,布宜諾斯艾利斯,七個字啊!”
“你先告訴我,那天吳羽策不是讓你去他家裏吃飯嗎,然後呢?”黃少天也第一百零一次地李軒。
“我告訴你,你就告訴我?”
“是。”黃少天看了看手表,“我還沒過安檢,怎麽着也得留半個小時,你現在還有十分鐘供你思考。”
李軒嘆了口氣,他不禁肩負着自己的好奇心,還肩負着鄭軒的好奇心,他在心裏思來想去,終于屈服了:“我說我說,你不能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黃少天大笑。
“我還沒說呢你笑什麽啊你!”
“你說不說,不說我過安檢了,喻文州等我呢。”黃少天指着不遠處,也帶着個大墨鏡看不清表情的喻文州。
“你不能笑!”
“那不可能。”黃少天斷然拒絕。
“你笑吧你——”李軒抹了把臉,“這事兒歸根結底還是怪你,就是你,你告訴吳羽策我會玩榮耀的吧,就是你,肯定是你,我到了他家,他給我煮了一鍋大白菜,然後我就一直在幫他打競技場,他坐在我身邊敷面膜,我就拿着一陣鬼,陣鬼啊大哥,控場職業,我拿着一陣鬼給他打了一晚上的競技場,終于把勝率打到70%以上。”
“沒了?”黃少天問。
李軒:“……對,沒了。”
黃少天:“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你了。”李軒一把拉住黃少天,“快說。”
“好吧。”黃少天看四下無人,清了清嗓子,“我和喻文州在一起了,我們……出去玩,別拉我了我走了拜拜!”
李軒如遭雷劈,眼看着黃少天速度快如閃電從他面前消失,和喻文州一前一後走進了安檢口。
我說這小子怎麽這幾天面帶桃花每天都幸福得像是飛升了似的,明明先飛升的是我啊!
開車送完黃少天,李軒開車直奔興欣工作室。藝人和經紀人的行程都是綁定的,黃少天放假去撒歡了,李軒自然也可以撒歡,但是他一直憋着一股氣,連黃少天都以為他把《異界》的時候給忘了,可是李軒可沒忘。
興欣工作室要說是有大腕,真的有,國內最抗票房和獎項的導演葉修和三個影後在手的蘇沐橙都在興欣,可是除了葉修和蘇沐橙,就再也沒有拿出來有國民度的藝人了。別人或許看不起興欣,但是李軒卻不這樣想,他尊重和期待每一個默默無聞的人,就像他始終相信黃少天盡管此時泯然衆人,卻終将有一天站得更高一樣。
不光是這樣,李軒想得更大膽。
葉修是很有規律的,每兩年一部電影,上一部電影是讓王傑希完成國內大滿貫的《額爾古納河的兩岸》,而現在,下一部電影正式開始準備了。
李軒其實沒有任何把握,他所能做的只有讓葉修注意到黃少天,為此他這些天搭了無數的關系跑了不知道多少飯局。《白玉老虎》沒有道理不爆,李軒嘴上不說,心裏卻十分清楚,如果《白玉老虎》這樣的機會還不足以讓黃少天紅起來,那麽他真的可以問天問大地問蒼天了,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一夜爆紅這件事情的,每一個人的成功背後都需要積累,而黃少天或許來得晚些,卻是已經足夠了。
葉修選角不分咖大咖小,王傑希演了《額爾古納河的兩岸》而更上一層樓,而張新傑卻是在默默無聞時演了《風雪夜歸人》一舉成名,這就是讓李軒抱有希望的原因,他不能讓黃少天在《白玉老虎》之後沒有與之匹配可以跟得上的資源,這一次他想博個大的,那就是葉修的《忽夢少年時》。拍攝肯定會在《白玉老虎》之後,但是他必須要先入為主,一步不能讓。李軒雖然是一個和氣的人,卻絕不是一個不思進取的人,他不僅要争取一線的電影,而且要比《異界》更好,讓那些曾對他和黃少天表達過同情和惋惜的人發出感慨,他們值得更好的。
“你好。”葉修走出來,主動向李軒伸出手。
李軒西裝整齊,面帶微笑,語調自信而從容:“葉導好,我是黃少天的經紀人,李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