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絕情
蕭允琀臨行時,蕭允理站在門口送他,将一包裹遞到他手中,淡然道:“這是我母親生前留下的,說有朝一日,讓我送還給你母親。只是,直至今日,我都沒有見過她。”
“我會轉交到母親手上的。”蕭允琀把包裹跟自己的包袱一塊挂在馬邊。
“嗯,”蕭允理雙手交錯,擡頭看他跨上馬,猶豫着說道:“我母親還留下一句話,說希望你母親能原諒她當初的所作所為。”
“……”蕭允琀抓穩馬缰,面色微冷,“這句話我就不轉述了,她做過的事情,不是一句話就能夠原諒的。所以,還是讓你母親親口跟我母親說吧。”
說罷,蕭允琀拍馬而去。蕭允理目送他離去,嘆了口氣,正因為曾經母親的錯事,他現在對這個弟弟,內心充滿了愧疚,嚴厲不得,寬待不得,十分難辦。
青山離着惠國的京都并不遠,然則因為何林靜說過,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見到蕭家的人,除非她派人來請。所以蕭端十幾年來,從未踏足過青山,說他守信也罷,說他死板也罷,他們倆的夫妻情分已經沒了。
蕭允琀一路疾行,他十幾年為見過自己的母親,心中的渴慕是怎麽都抑制不住的。
等他到達青山菩提廟時,兩位位小尼姑正站在門口迎候,而其中一位小尼姑不卑不亢地沖他施禮,道:“公子請跟貧尼來。”
蕭允琀将馬上的包裹拿下來,把馬交給站着不動的一位,跟着這位慢步跨入內室。
廟宇中的景致淺淡,除了簡單茂密的樹木,不見花簇。就像是在提示到來的人,進了這廟,便是踏入佛門,從此以後了卻紅塵,無牽無挂。
何林靜的确是做到了無牽無挂,一門心思修行,從未挂念過那時尚小的兒子。
小尼姑領着蕭允琀到內室門口,擺了個請的姿勢,就站定不動了。
蕭允琀遲疑着敲了敲門,裏頭傳來一道暗啞的女音,透着絲絲禪味兒,“施主進來吧。”
“……”蕭允琀驀然胸悶,自己滿懷期待地來見母親,卻落了個陌生人的待遇,實在是啼笑皆非。不過,他還是揚着笑容,推門而入。
在見到那身着灰袍,戴着尼姑帽的母親時,他忍不住紅了眼眶。何林靜如今算來也是近四十歲的人了,面容已略顯老态,而那雙眼睛蒙着一層霧,虛虛落在蕭允琀身上,無所波動。
蕭允琀哽咽着上前,重重地跪下,給母親叩首。
何林靜默默地受了,然後伸手擡起他的胳膊,細細打量着他的眉目相貌,露出幾分淺薄的笑意,“施主生得好相貌,日後定是有福之人。”
“母親……”
“請叫貧尼靜鶴師太。”何林靜微微笑着,打斷了他的話。
蕭允琀收斂情緒,盤腿坐在她身旁的蒲團上,直盯着她,依言喚道:“靜鶴師太。”然後把手上的包裹交給她,解釋道:“這是我大哥托付我給你的,說是他母親的遺願。”
何林靜看着那包裹,手幾不可聞地顫抖着,接着眼眶就紅了,嘴角卻挂着笑。
蕭允琀看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那包裹,有些疑惑。按照母親和大哥母親的恩怨,母親就算再如何看淡了,也不該露出這番懷念的神情才對。
“曾詩……”何林靜驀然落了兩行清淚,似是魔障了般呢喃着:“你終究是等不及……”
蕭允琀掩住眼中的詫然,凝神看着自己的母親,他印象中極為堅毅的母親,竟然會為了一個害她如此落魄的女人落淚。難道,當初那接二連三的迫害,有什麽隐情?
因為一個已故之人的包裹,何林靜蒼白的面容泛起幾分生動的神情。她輕手輕腳地把包裹收好,似乎那東西是無價之寶。
随後,仍舊淡然微笑着坐在蕭允琀面前。似是未覺自己落淚般,也不拭去淚水。
蕭允琀看着母親這番模樣,很是納悶,更多的是憐惜。就取出手帕,遞給她,輕聲道:“母親,你擦擦眼淚吧。一切,都過去了。”
“謝謝施主。”何林靜輕輕拭去淚痕,慢聲道:“此次讓你來,是為了一個人。”
蕭允琀正想問是誰,就看到佛祖神像後面,慢悠悠地走出來一個人。他凝神一看,頓時就警惕地眯起眼來,他怎麽會在這裏?
何林靜招手讓那少年來到自己身旁,跟蕭允琀介紹道:“這是顧段沂,我故人之子。”
“故人之子?”蕭允琀挑了下眉,看向那臉色陰沉不定,盯着自己看的少年。
“是,”何林靜沒有多說其他,而是鄭重其事地請求道:“琀兒,請你看護好他。”
蕭允琀面色不顯,心中甚是悲憤,母親居然為了這來歷不明的少年,認了他。
“母親,這孩子是什麽來歷?您能和我說一說嗎?以前未曾聽您說過有位故人之子……”
“琀兒,如今母親的請求,你是願意辦還是不願意辦?”
何林靜明顯是不願挑明身份的,而蕭允琀對這個他一時憐憫留下的少年,突然産生了一種如針紮般的厭惡感。一個蹇國送來的人,竟然能讓他母親如此對待?
“母親囑咐孩兒的,孩兒定當會辦好。”蕭允琀無意與母親起沖突,面無表情地應下了。
“那便好。”何林靜舒了口氣,繼而對顧段沂道:“段沂,你以後跟着琀兒,要聽他的話,不可以任性,知道嗎?”
顧段沂抿了抿唇,不情不願地點頭,表示知道了。
何林靜推着顧段沂往蕭允琀身旁推,神情高深莫測地看了看兩人,接着淡淡然道:“你們都去廂房歇息吧,等明日便都回去吧。”
“是,母親。”蕭允琀還想說什麽,可看她的神情,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顧段沂恭敬地沖何林靜鞠了一禮,轉身跟着蕭允琀出了門。守着門口的小尼姑行了一禮,接着領着他們往東側的廂房去,最後停在其中一間的門口,擺了個手勢,就走掉了。
小尼姑的意思,就是說他們要一起住在這間廂房裏了。
蕭允琀思緒紛飛,推門進屋就兀自坐到一邊開始想事情了。顧段沂也不管他,自己撲到床上去睡了,他很是困倦,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母親早已放下一切,可以說是淡如水。可剛剛接過包裹時的神态舉動,對顧段沂的囑咐語氣,實在是颠覆了他十幾年來對母親的印象。難道過往的事情裏,還有什麽是他忽視了的,卻非常重要的?
大哥的母親曾詩的确是差點害得母親流産,也是她撺掇着蕭老太太趕母親出門的,在他們母子倆窘迫病死之前,還吩咐京都的大夫都不準給他們看病……
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嗎?母親對父親失望,剃發為尼,都是假的?
蕭允琀解不開頭緒,本來就對這種女人間的迫害很是頭疼難以忍受,所以至今都未曾想過要娶親。現在再來想這兩個女人到底是什麽瓜葛,他實在是不懂女人的心思。
抛開這個不說,母親說顧段沂是故人之子,若是有故人,當初他們那般落魄,為何不見那故人出手相助?
母親到底知不知道顧段沂是蹇國人?難不成母親是給顧段沂打掩護?
蕭允琀把目光投向床上,那少年正睡得酣甜,他眯起眼,很是溫柔地勾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