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反戈一擊
一襲白衣穿火而來,只是一眨眼,他便已經奔到了房屋外面,熊熊火焰被他掃開,如撥着一縷風,于尺寸間蕩漾開來。
這人,仿佛不論什麽時候都能出現一樣。
楚遇将自己身上的寬袍一扯,瞬間卷開一片火海,手中的綠色飛刀縱橫切來。
這七把墨綠色的小刀,乃是塞北廣連山冰湖裏掘出的寒玉,雖說是玉,但是在高手的手中,便是吹毛斷發的無雙利器。
“咔嚓”一聲,房門轟然碎開,透了風的牆立即卷來火舌無數。
而身後大火肆掠,一只腳踹開倒塌下來的房門,裹着像個粽子一樣的人揮着大刀奔了進來:“殿下!殿下你等等我啊!”
楚遇縱身躍入,一把将江蓠撈在了懷裏,道:“那兩個丫頭交給你。”
樓西月嗚嗚了一聲:“老大不公平啊!你抱一個我要抱兩個!明明你武功比我高!”
楚遇眼角微擡,樓西月瑟縮了一下:“我抱,我抱。”
他将身上那浸了水的大被子一甩,然後一手一個将明月和彩雲夾了起來。
兩人出門,下去的路已經被火堵住,只看到火龍飄忽,竄到哪兒哪兒變成了一堆灰燼,楚遇轉身踢開旁邊的一道房門,然後直奔窗口。
江蓠剛才的屋子裏沒有窗戶,那是二皇妃專門挑選的,就是害怕江蓠從窗口逃出,映月樓的下面是映月河,河中還有殘破的荷花燈,旁邊的飛檐朗閣半空挑起,楚遇身子一轉,宛如孤鴻踏雪,借着旁邊的飛檐一落,然後輕輕的在荷花燈上一點,輕若無物般的落下。
樓西月可沒有楚遇那般好的輕功,只能在冷水裏泡了一個澡,然後才将明月和彩雲兩個小丫頭抱了上來。
旁邊圍觀的群衆早就擠作了一團,整座映月樓在大火中“砰”的一聲坍塌,燒焦的橫梁戳進水裏,發出“嗤——”的一聲巨大的聲響。但是幸運的是映月樓為了顯示自己的格調高,自成一體,并沒有作連體建築,所以火燒也只是燒了這一個樓閣。
江蓠靠在他的心口,只覺得他的心跳微微的不穩,不由的想要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我沒事。”
“嗯。”對面的男子輕輕的出聲,然而卻沒有将她放開,只是靜靜的立着,看着那燃燒的火焰吞噬下整座映月樓。
人遠遠的站開,目光卻不停地往楚遇的身上看,河水悠悠,大火縱橫,然而旁邊的男子卻是白衣如雪,這紅塵三千,卻抵不過那一抹如霜寂寞,被涼薄的寒意冷冷的浸透。
這時候,只聽到馬蹄聲蹚蹚踏踏的行來,王都守衛軍這才趕來,迅速吩咐下去将這裏完全的封鎖,周圍的人想要躲開這麻煩,卻只聽到馬上的人冷冷的道:“全部不許動!二皇妃和九皇妃在裏面!一個也不準離開!”
楚遇抱着江蓠,足不沾塵的往外面的馬車走去,有侍衛想要來攔,但是看見楚遇的身影,竟然連阻攔的話都說不出,他們平日也是嚣張慣了的,但是卻莫名的覺得這個男子讓人恐懼和敬畏,稍微多說一句話都會亵渎于他。
旁邊的樓西月急忙道:“王都的周副尉是吧,這是九殿下,要找人待會兒再說。”
樓西月知道楚遇懶得開口,他只好為了少些麻煩而張開他的金嘴了。
聽了這些話,侍衛自動讓開,楚遇抱着江蓠上了馬車,然後由車夫轉頭向祁王府走去。
江蓠覺得楚遇的情緒有些不對,但是卻說不出來哪裏不對,他的話音也好,氣息也好,都再過正常不過,沒有半分慌張的意思,可是莫名的,她就是覺得他即使抱着她,卻還是有着一種巨大的荒涼。
她想要從他的懷裏出來,可是那看似溫柔籠着她的手卻仿佛鋼筋鐵骨,她的心念一動,輕輕的道:“子修,我在這裏。”
她的這句話一出,她清晰的感受到身邊的人身子一顫,那種巨大的荒涼隐了下去,又過了半晌,他才将自己的手松開,然後輕輕的撫摸她的發絲,道:“阿蓠,不要這樣了,我受不起。”
江蓠的心狠狠的顫了顫。
是的,剛才她确實只是在一搏,就像知道二皇妃叫她去有陷阱她也想要看看她到底有什麽手段,就像在火場那麽危險的時候她還要步步逼問将後面對她使絆子的人炸出來,她或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死,生和死對她來說就像水裏面浮着的薄薄的月片,怎麽也是虛幻的。
她自認為是再活一世的人,對什麽都少了忌憚,看似後退卻是沒有将任何的東西放在眼底,或許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從頭到尾都認為自己是一個人,這一世的生命,那是自己撿來的。
可是現在,這男子卻對她說,他承受不起。
從來沒有人将她看作是不能缺少的,哪怕是清歌,時光流徙之後又能剩下些什麽呢?
她覺得心頭有些酸,有些痛,然而嘴角卻靜靜的一笑:“嗯。”
回到祁王府,明月和清歌自然有人照料,楚遇将她抱回房間,放在旁邊的黃花梨木交椅上,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再次确認她的身上沒有絲毫的不妥之後,方才直起了身子,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江蓠道:“我一點事也沒有,不需要休息。”
楚遇倒了一杯茶過來,放到她的手心,就着她的手捧着,她柔軟的素手在他微微粗糙的掌中,厚實的暖意。
他微微的低着頭,烏墨般的發掃在白衣上,仿佛一幀古畫,靜如山水。江蓠的眼睛看去,看到他的側臉,每一筆勾勒都如神來之筆,這般美色,恐怕沒有人不會垂涎吧。
她正為自己這個奇怪的念頭而感到微微的懊惱,急急的想要将自己的眼睛移開,卻沒有料到楚遇突然擡起了眼,精致的眼角揚起,似草書餘尾被爛漫的化開,道不盡的風流之色。
他的眼眸深深,卻碎開了萬千的笑意,直看得江蓠的耳朵浮起薄紅。
她微微垂下自己的眼眸,不去看那雙眼,楚遇的聲音溫柔低聲:“阿蓠……”
這兩個字婉轉起伏,在他的唇間浮起淡淡的旖旎,輕描淡寫也是鐵畫銀鈎,江蓠覺得只有女人的聲音方能像掐了水似的讓人難耐,卻也不知道男人的聲音也能這麽的,使人色銷魂與。
正在這個時候,楚遇的目光一閃,然後放開了江蓠的手,開口道:“什麽事?”
“咳咳。”樓西月幹咳了兩聲,道,“殿下,您要做什麽還是先把麻煩解決了再說啊,現在麻煩都已經找上門來了。”
江蓠聽了樓西月的話,不由轉了轉自己的目光,道:“出了什麽事情,我們去看看吧。”
兩人站了起來,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打開門,樓西月便點頭哈腰的道:“嫂嫂好!”
江蓠看着這人這模樣,問道:“明月和彩雲安置好了嗎?”
樓西月點頭道:“嫂嫂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們兩個好了嫂嫂才好,嫂嫂好了大家才好!”
幸好江蓠對樓西月的油腔滑調已經有所免疫,臉上倒還平靜,楚遇根本甩都不甩他一眼,然後和江蓠走出去。
祁王府外已經圍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侍衛,其中一人見了楚遇,道:“九殿下。”
“何事?”
那侍衛道:“二皇子說九皇妃殺了二皇妃,已經鬧到了禦前,要請皇上治罪。”
——
保和殿前,人已經站滿了一圈,二皇妃的屍體被白布蒙着,一個衣服華貴的婦人被旁邊的一個男人拖着,跪在地上無聲的哭得面無人色,而二皇子也站在旁邊,一臉的哀痛。
兩人走過去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到了她們身上,那個婦人猛地站了起來,聲音嘶啞的道:“我女兒哪裏擋了你九皇妃的道,竟讓她死的如此的凄慘!”
江蓠看着她,道:“羅夫人,對于二皇嫂的死我也很悲痛,但是請不要妄自誣陷,我為什麽要害二皇嫂呢?這次是二皇嫂請我吃的飯,而并非我請二皇嫂,我哪裏來的預謀去害人?”
“哪裏?!”楚茂站在旁邊,一雙眼睛狠狠的看着她,“媛媛性子雖然急躁了點,但是從來沒起過害人之心!那麽你說,那火是誰放的?”
江蓠淡淡的道:“誰放的?二皇子難道不知道嗎?”
“你這是什麽意思?”楚茂的眼神逼來,“媛媛身邊什麽人都沒有,而你身邊卻有兩個武功高強的小丫頭。肯定是你心中怨恨,想要對媛媛下手,讓你那兩個小丫頭做的。”
媛媛?江蓠幾乎想要冷笑,她一雙眼睛清淩淩的看過去,道:“如果是我做的,我難道會不留退路?今日若非九皇子到來,我也會埋進那堆火裏。難道我連自己的命也不惜?”
楚茂怒道:“哪裏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九弟就趕得那麽巧?為什麽你一點都沒有傷,而我的媛媛卻被燒死?!”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分明是想說兩人合謀害死了二皇妃羅媛。
江蓠暗暗搖頭,看來這楚原的算盤倒是打得好,他的皇妃都死了,卻還要抓着狠狠的倒打一耙,這樣看來,說不定羅媛來害自己的事還有他的推波助瀾。若是自己被羅媛害死了,就可以毫不留情的将她給推出去,再來表一翻大義滅親,而羅媛若是死了,那就該捉着小辮子讓他來懲治了。
江蓠靜靜的看着他,那雙眼眸倒含着些微的鋒利和輕蔑:“二皇子,你有什麽證據說明是我害的二皇妃?再說了,我為什麽要害她?”
楚茂轉向上面坐着臉色發沉的成元帝,哀戚道:“還請父皇給我做主。”
成元帝一張臉黑的看不到邊,道:“你說來看看。”
楚茂轉頭道:“将人證帶上來。”
還有人證?那倒是熱鬧了。
江蓠擡起眼,和身邊的楚遇相對一笑,他握着她的手,便覺得眼前的所有都是輕而易舉可以跨越的艱難險阻。
轉眼間兩個作小厮打扮的人和一個丫頭被推了上來。
楚茂對着成元帝道:“父皇,這便是那映月樓中逃出來的夥計和媛媛身邊曾經跟着的婢女。”
他說着轉過身,對着那夥計道:“你将你看到的如實禀來。”
那兩個小厮顫了顫,腳軟的不成樣子,一看便是沒有見過大場面的人,他結結巴巴的道:“小的,小的是映月樓的夥計,昨天二,二皇妃便派人來讓我們明日給她留一層的位置,出了,高價,掌櫃的便答應了。今中午二皇妃便帶着那,九皇妃,進了二樓。吃飯之後,便有兩個丫頭走來,說是到夥房去看看。可是,後來,從夥房開始便着火了。”
他說完,大家約莫都可以想象得出大致的模樣,而江蓠身邊的那兩個小丫頭又太過出衆,看一眼便絕對忘不了。
楚茂将自己的眼睛看向那個丫頭,道:“你來說說。”
那丫頭急忙磕頭道:“請陛下做主啊,我家皇妃那是好人啊,就是嘴裏饒不得人。其實在七皇妃的婚宴上,二皇妃便和九皇妃有些口角,但那時九皇妃沒有理我家皇妃,皇妃又是不記仇的個性,便過了。後來我家皇妃的手有些問題,于是便親自請九皇妃,她知道九皇妃的醫術高超,就想求九皇妃對她伸伸援手,卻沒有料到……陛下,給我家皇妃做主啊。”
她聲淚俱下,情真意切,但凡有點感情的人都會被這番主仆情深感動。
等到這些人全部上場申述了江蓠的“惡行”之後,楚茂才轉頭看着江蓠,道:“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江蓠看着楚茂,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來:“還有嗎?”
楚茂一呆,轉瞬揚起了自己眉毛:“這點還不夠清楚?在七皇妃的宴會上你便對媛媛懷恨在心,直到媛媛求你的時候,你才下了狠手。沒想到你看起來這樣一個纖纖弱女,心腸便是如此的狠毒!”
江蓠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自己的手臂,看着他道:“若我說二皇嫂是被你害死的,你信不信?”
楚茂向後一退:“胡說!我那麽愛媛媛,又怎麽可能會害她?!”
江蓠卻只是微微一笑:“你愛她?你愛她為何從來沒有看見過你陪同她到哪裏去過?”
楚茂皺眉道:“我一向很忙。”
“忙?”江蓠淡淡的道,“二皇子是忙,那麽我問你,二皇妃的手傷了,她到底傷的是哪只手?”
楚茂臉色一僵:“左,左手吧。”
“左手?”江蓠微笑。
楚茂道:“是右手,對,就是右手。”
江蓠嘆了一聲,道:“二皇子,不是左手也不是右手。二皇妃的兩只手都傷了,你不是愛她嗎?怎麽連她傷了哪裏都不知道?二皇子,你現在在這裏一臉哀容又是幹什麽呢?”
楚茂道:“你胡說!不要再狡辯了!”
江蓠搖頭道:“若是你對她上幾分心,你的妻子也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可是,你對她冷落也就罷了,為何要害她呢?她才是這世上對你最真心的人啊。”
楚茂怒道:“你根本就是在轉移視線!你害了她至少是真的吧!”
江蓠微笑搖頭,然後轉身邁向了那個丫頭,道:“今日跟在你小姐身邊的是你?”
“是,是我。”那個丫頭的撲在地上的手微微的蜷着,身子繃得緊緊的。
江蓠點了點頭:“那麽你小姐在房中的時候你又去了哪裏呢?”
那丫頭道:“小姐叫我去找唱小曲的,找了之後我便留在外面了。”
江蓠點頭道:“那麽起火的時候你也在?”
那丫頭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江蓠微微一笑:“嗯,好聽話的丫頭。”
那個丫頭怔了一下,而此時的羅夫人已經沖上前,揚起手“啪”的一巴掌落到了她的臉上。
那丫頭捂着自己的臉,哭道:“夫人你在怎麽打我?”
羅夫人指着她罵道:“你不是忠心耿耿嗎?為什麽你在外面也不沖進去拉一拉我的女兒?你是哪門子的丫頭?我家女兒身邊跟着的是杏兒,你算什麽?”
江蓠看了她一眼,然後走向那邊的那兩個小厮,道:“兩位小哥,我想要問你們幾個問題,只需要如實回答便好,但是我希望你們都必須同時回答。”
旁邊的人聽了都暗自點頭,兩個人同時說話,只要稍有不慎便會露出馬腳,只要第一反應不是那個,那麽就可能完全的推翻之前所有的證詞。而欺君之罪在眼前,就像脖子上懸着的一把劍,一不小心就頭斷人亡。
江蓠問道:“當時起火的時候你們在哪兒?”
“在一摟。”
“那兩個小姑娘你們以前見過嗎?”
“見過。”
“那火勢是怎樣起來的?”
“先是一摟的後房燒起來的,然後就跟着竄上二樓去了。然後一樓的人就跟着逃了。”
“這樣說是二樓倒比一樓燒得快些?”
“是。”
“哦,就這樣。”
江蓠問完話,然後轉頭看着諸人,道:“不知道諸位聽清楚了沒有?”
這樣的話怎麽可能沒有聽清楚?但是幾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江蓠問出破綻,但是現在二人的口供如此一致,回答的也就迅速,那麽足以看出兩人沒有撒謊。
江蓠道:“首先,那火勢是從一樓的廚房起來的,那麽為什麽沒有先燒一樓反而竄上了二樓呢?照理說應該是先燒了一樓再順勢往二樓的,可是事實上卻是一樓的客人大部分都逃走了。相信這樣的狀況,随便找一個人來都可以證明。”
衆人的目光迷惑起來。
江蓠道:“那麽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原本火的路線被改變了,有人用火油讓大火首先燒上了二樓。而這樣的話,肯定要提前準備。而之前,他們又說曾經見過那兩個小姑娘,我想說的是,之前我的那兩個丫頭就根本沒有出過祁王府,又哪裏來的做這些準備呢?”
楚茂冷冷的道:“不過是你一面之詞罷了,誰知道你的丫頭是否真的在祁王府?”
江蓠微笑道:“二皇子,确實是我的一面之詞。但是我想問,我的丫頭武功高強,我想若是她們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廚房之中,按照這兩位小二哥功夫來說,她們能辦得到嗎?”
衆人面面相觑。
到了這時候,旁邊一直靜默着沒有說話的楚遇方才一擡眼,道:“父皇,兒臣覺得此事尚需細細查探。”
成元帝的臉陰沉的落下,道:“就按九皇子所說,好好的查探,七皇子,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旁邊的楚原走了出來,道:“是。兒臣謹遵父皇之命。”
成元帝狠狠的看了二皇子一眼,然後怒氣沖沖的甩了一下袖子,轉身而去。
楚茂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成元帝看他的那一眼實在是太過明顯,明顯得令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睛都莫測起來。這回他卻只能咬牙吃了啞巴虧,硬生生受着。雖然羅媛的死和他的直接關系不大,但是現在這樣的情況,他倒恨不得将話講清楚。
江蓠走上前,對着楚茂微微一笑,道:“二皇嫂生前很喜歡你,我想她想要有雙完美的手也是因為你,所以,二皇子不妨到大遒巫師那裏為她求一只斷手來。伊人已逝,但是聊表寸心應該是可以的。”
她說完走到楚遇的身邊,楚遇含笑看着她,問道:“完了嗎?”
江蓠點了點頭。
兩人走出宮門,只看見日頭已經斜了,冬日的晚霞沒夏日的那麽紅火,東一撇西一撇的畫着,倒是滿滿的生色。
楚遇輕聲道:“今日的日頭倒還好。”
江蓠側目,只看到那絢爛的顏色打在他的身上,嵌着他帶着些不真實的感覺。
楚遇轉頭道:“有時間咱們去梅嶺看日落,那邊的景色倒不錯,種了一峰的綠梅,看着比春日來的豔麗些。”
江蓠看着紅霞,點了點頭。
梅花嗎?和你一樣?
——
二皇妃的事情被不了了之,但是葬禮倒是辦得挺大,當然,葬禮之後,楚茂的日子過得便有些艱難。江蓠将那兩位假扮明月和彩雲的丫頭送了去,什麽也不必說,羅氏夫婦自然就清清楚楚。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這些年他們的風光已經不及五年前,但是手底下擁有的力量卻是不少,暗地裏給楚茂使絆子倒是一把好手。
這十幾日過去,江蓠和楚遇便在府中煮茶調香,江蓠倒是沒有想到楚遇對于這些東西這麽的在行,拈香,取稠,封蠟,他做來井井有條,那雙手一邊将原香在玉杵下搗碎,一邊含笑道:“這香有梅花香,衙香,宮中香,帳中香。一般的香等到來年冬日的時候拆開便是最好的。”
梅花樹下,他拈花作香,別有溫柔。
江蓠覺得,如果能日日相對,便是這樣也是好的,她看着他手中封好的水晶瓶,問道:“這又是什麽香?”
那青蓮色的香料沉在水晶瓶中,看起來熠熠生輝,楚遇溫柔的看了她一眼,道:“這是蓠香。”
江蓠一聽,呆了一下,反應過來。
楚遇輕輕的道:“阿蓠,等來年冬天,不知道該是什麽樣的香氣。那時我們将它取出來,如何?”
江蓠輕輕的點了點頭,心裏湧出萬種柔軟情緒。
而她卻不知道,等到再次取出這香的時候,世事卻已經輪回了百轉,往事舊年,全部都是指間沙罷了。
當然,調香之外,江蓠更多的時間是在想楚遇的身體,她也知道了楚遇平時的身子都是由哥舒千秋調養的,這位名醫是天下第一神醫諸葛萬古的同門師弟,醫術極為高超,并不比諸葛萬古差多少。江蓠一直想找機會問問他一些東西,但是卻得到這人已經離開的消息。
江蓠只能自己摸索,楚遇的身子不同于別人,如果是一般的毒尚可以以毒攻毒來克制,但是楚遇本身的毒素不知凡幾,哪怕稍微加一樣毒進去,可能導致的結果就是引發大範圍的毒素并發,從而形成新的毒,就想八卦陣一樣,只會衍伸的越來越多,走入死地。而且,就算要以毒攻毒,也需要一種更毒的毒藥,但是楚遇本身的身體內的毒她就從來沒見過,哪裏去找更毒的東西來呢?她在閑暇時仔細查探過楚遇的筋脈,發現他的筋脈十分的特殊,如果是常人這樣肯定早就死了,但是他依然活着,很有可能是曾經他的筋脈改過,若要用“補”的方法,那就只能增加負擔。所以江蓠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最簡單的藥。
她這幾日只單純的用車前草和艾葉榨汁來讓婢女作了糕點,又将白茅根拿來泡水喝,凡是江蓠為他準備的,楚遇全部都默不作聲的吃了,直看得造訪的樓西月目瞪口呆,或者只有他和哥舒千秋才知道,楚遇是多麽的讨厭藥物,平常花費了整整大半年收集來的藥丸,他看也不看就甩在了一邊,仿佛知道自己的病就算是任何的神丹妙藥都治不好的樣子。
但是現在,那普普通通的藥水他家的殿下也喝得啧啧有味,當真是人的原因嗎?
江蓠自然不知道楚遇的過去,她更注重的是楚遇的現在。
前日裏江蓠在房間裏找到了一副圍棋,全套水晶,棋盤是整塊綠水晶劈就的,黑白水晶制成的棋子,稍微一擦便閃閃發光。
江蓠将它捧了出來,一個托着腮在棋盤上擺弄。
楚遇走了進來,看着她的樣子,問道:“下棋?”
江蓠點頭道:“很久沒有動過了,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
怎麽會不記得呢?前世除了醫術外,她最喜歡的事情便是下棋,她好靜的性子大概就是由棋引出來的。但是那畢竟是現代,在這裏随着時空時間的不同,規矩也不同。
楚遇在他的對面坐下來,道:“有時間咱們下一盤便是。”
他的發掃在棋盤上,仿佛一汪墨水,江蓠不由伸手将他的發絲一握,等到自己觸上他的發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不由的微微一呆,但是瞬間,她便順勢将他的發往他的身後一撥,道:“這水晶做的棋盤真是剔透。”
楚遇的嘴角浮起一絲似笑非笑來,江蓠心虛的低下頭,只聽到楚遇薄而淡的聲音:“是很剔透。”
他說着拈起一顆黑子,然後穩穩的落到江蓠的對面,輕聲道:“阿蓠,如果下棋我贏了你答應我一個要求好不好?”
他的聲音輕輕地,沉雅的,仿佛一支古簫曲,江蓠的目光落到他那顆拈着黑子的手上,手指如玉,兩兩相稱,說不出的舒朗好看。
她微微歪了歪頭:“什麽要求?”
楚遇的手指點在棋盤上,雙眼掠起精致的線條,那樣勾勾了了的,繞得這三寸天地裏都是爛漫錦繡:“我還沒想好。”
沒想好?這算什麽,漫天要價?但是直覺裏,她卻相信楚遇不會要求對她有稍微不好的事情,她想了想,笑道:“那麽我的要求呢?”
楚遇溫柔的雙眸落到她臉上,伸手緩緩将那顆黑子往她的手邊一推,輕輕地笑了:“凡我所有,悉聽君便。”
凡我所有,悉聽君便。
這八個字輕輕的滾出來,仿佛再過平常不過,然而這江山之重,又怎能重過這八個字?
江蓠的口中似乎堵了東西,很想說些什麽,但是到了那裏卻噎着吐不出來,這承諾太重,重的她幾乎難以承受。
楚遇卻微微一笑,柔聲道:“阿蓠,我等你。我們,還很長。”
他說着站了起來,對着她道:“我給你帶了一件東西,去看看。”
江蓠心下一松,随着楚遇站起來走出門外。
院子裏的石桌上放着一個長長的烏木盒,上面雕刻着古樸的花紋,看起來倒很是厚重。
楚遇道:“打開來看看。”
江蓠走了過去,将盒子打開,只見那盒子內安安穩穩的放着一把長弓,她拿了起來,仿佛一道熱流從心間滑過,一種奇異的感覺充滿心頭,仿佛久別重逢,此時恰好。
江蓠微微一怔,楚遇在她的旁邊道:“這是落月,我找到的,和你有緣。”
江蓠的手指抹在弦上,心中突然激蕩起來,仿佛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卻拿捏不住那東西究竟是什麽。
楚遇看着她,道:“皇宮裏已經準備着一年一次的冬狩了,應該會很熱鬧,将這把弓箭帶去吧,就當練練手。那兒靠梅嶺也很近,我們可以去煮酒論梅了。”
江蓠舉起弓箭,那看似普通的長柄在眼光中拉出一道冷銳的鋒芒,她轉頭看向楚遇,點頭微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