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酒中滋味
江蓠沒有料到自己會一夜安眠,睡得極是安穩,本來料想今夜會在忐忑中度過的,可是被那溫暖的梅香裹着,卻比任何安神定氣的藥物都有用,片刻就睡着了。
卯時初的時候,她便醒來,眼角觸着那鮮紅的顏色,微微一怔,然後迅速将自己的目光轉向旁邊,卻發現身邊已經沒有人了,但是那冷梅香卻依然在床間,浸進這大紅的錦被。
楚遇似乎怕她受凍,走得時候将被子緊緊的捂住她的脖子,在被子的一角壓了軟枕。
她不由自主的浮起一絲微笑,伸手将軟枕拉開,然後将身子蹭過去。
這個時辰的冬晨,還是漆黑的一片,屋子裏留着的龍鳳花燭還在微微的跳動着火苗,輕輕地,就像她此時的心跳。
她從床上坐起來,用手去撥那垂落下的芙蓉帳,剛剛掀開,便對上一雙含笑的眸子:“醒了?”
只見對面靠窗的榻上,楚遇披了件白裘坐着,左手拿着一卷書冊,就着旁邊的燈火看着,此時向她看來,眉目仿佛被山水浸透,一筆筆皆是無盡的風華,如被刀刻般的隽永。
江蓠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點了點頭,微笑道:“是。醒了。”
楚遇站了起來,将書卷放到旁邊的案上,然後走過來,道:“先進去躺躺,我去叫明月把衣服送來。”
江蓠點了點頭,然後将自己的身子縮進床內,楚遇的腳步聲淡淡的遠去,不一會兒,另一個腳步聲傳了過來,然後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外屋,隔着簾子問道:“姑……王妃,衣服送來了。”
聽見明月的聲音,江蓠下床穿好鞋子,道:“進來吧,明月。”
明月抱着團軟雲般的衣物走進,看見江蓠,臉微微一紅,喊了聲:“王妃。”
江蓠伸手接過她的衣服,微笑道:“怎麽緊張了?喊着不順溜?彩雲的身子可大好了?”
明月擡起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看着江蓠,然後慢慢的開心的笑了:“彩雲的身子已經完全沒事了。”
江蓠摸了摸她的頭,然後道:“清歌在哪兒?”
明月道:“殿下将她安排在了別處。”
江蓠點了點頭,道:“現在她恐怕還在睡覺,等醒了就跟她說我很好。”
明月點了點頭,這時候楚遇的聲音傳來:“待會兒還要進宮去一趟,要耽誤兩個時辰。”
明月在楚遇進來的時候便全身凝住,眼睛只看着地下,仿佛随時随地準備着屈身跪下去,也仿佛只有跪下去,才能表示這麽多年來這個男人在他們面前展現的強悍的力量的敬畏。
江蓠自然能感覺到明月在楚遇進來之後的緊張和惶恐,心中微微奇怪,但面上卻只是微微一笑,道:“明月先下去吧,先給我端碗梨花露來。”
“嗯。”明月急忙應了聲,然後轉身離去。
江蓠手裏托着衣服,然後看了楚遇一眼,卻見他正在打量自己,不由臉上又是一紅,然後低低的道:“我先去穿衣服了。”
楚遇微笑着點了點頭。
江蓠抱着衣服走進側廂,裏面放着三折潑墨山水圖屏風,她站在裏面将衣服穿好了,然後走了出來。
明月已經将梨花露給送來了,楚遇正在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将梨花露就熱水一滾,看着她出來,眼角微微一擡,剔羽般的長睫在旁邊挑着的燈火下劃出一道細微的光芒,他的眼睛落到那一身白底青花的衣服上,含笑道:“很好看。”
若是別人這麽一說江蓠也就淡然一笑,可偏偏對面那人不論容華氣度都是舉世無雙,這樣被他一說,心中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只能當做沒聽見。
楚遇慢慢的攪着熱水,道:“還有些燙,先等等。”
江蓠點了點頭,突然想起昨晚他喂東西給自己吃的情景來,微微躊躇道:“嗯,子修,以後的東西,我自己能動手的,讓我自己動手好不好?”
楚遇看着她一會兒,輕輕一笑:“好。”
江蓠的心頓時落下去大半,無論怎樣,自己早就習慣了一個人辦好一切事情,這些東西在她的身子裏根深蒂固,想要擺脫卻是不能。
這時候丫頭們魚貫而入,端着洗漱用的盆子,水,帕子,青鹽布等東西進來。
江蓠和楚遇洗漱之後,然後江蓠才去将溫度剛好的梨花露喝了。
這廂明月和彩雲卻端了早飯進來,按照的是江蓠平時的口味,極其的清淡。
兩人對坐而下,楚遇拂了袖子,拿起烏木筷子遞到江蓠的手中:“看一看合不合口味。”
江蓠接了,吃了一口小粥,心中暗自驚異,這樣的味道是自己所想要的,但是在楚國以後清歌雖然吩咐過廚子,但是卻無論如何都熬不到這份上。她細細的吞了,點頭笑道:“嗯,好吃。”
楚遇的眼眸浮起溫柔的笑意。
吃晚飯之後,東方的天空已經打了一抹亮色,細細的,仿佛被誰漫不經心的勾了一筆。
清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急急的:“姑娘……姑娘……”
一邊說着一邊跑進了外屋,然後直直的掀開珠簾沖了進來。
江蓠心中暗嘆,楚遇身邊的丫頭都是安靜且懂規矩的,即便是楚遇這般的容色,連自己看了也忍不住,可是那些人竟然像是沒瞧見一樣,可見不是一般人。可偏偏清歌這急沖沖的性子,在這裏面倒顯得突兀了。
“姑娘!”清歌一頭撞了過來。
江蓠沒法,只能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我好好在這兒呢。”
清歌抱着她嗚嗚了一聲,然後道:“我就沒離開過姑娘你這麽久!姑娘你可千萬別扔下我啊,還有,姑娘昨晚沒人欺負你吧?”
她說前面兩句話的時候江蓠都還感到窩心,可偏偏最後加了那麽一句,讓江蓠頓時有種想把她的嘴給堵起來的沖動,眼角不由自主的往楚遇那邊飛去,只見他悠然坐在那裏,眼睛閑閑的看着她,嘴角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來。
江蓠本來就熱的臉更熱了,她将清歌從自己的身上扶起來,道:“什麽事都沒有。九殿下還在這兒呢,注意一些。”
“啊?!”後知後覺的清歌頓時站直了,眼睛立馬甩向楚遇,這一看,眼睛直了直,就差将一雙眼珠子瞪出來了。
江蓠無奈的捂額,對楚遇道:“小丫頭被我慣壞了,沒大沒小的。”
楚遇含笑道:“嗯,小丫頭挺有趣。”
好吧,有趣,是挺有趣的。
楚遇站了起來,道:“時辰到了,咱們且去皇宮吧。”
江蓠點了點頭,清歌這才反應過來:“姑娘,我要去嗎?”
江蓠搖了搖頭,道:“你就在這裏等着,先熟悉熟悉這裏。”
清歌“哦”了一聲,有些怏怏不樂。
江蓠倒不是不想讓清歌去,清歌的性子極是容易闖禍,在皇宮那種地方反倒不自在。
寬敞的馬車內墊着厚實的白狐裘,一盞琉璃燈挂在裏面,溫光充滿整個車廂。江蓠和楚遇對坐在裏面的小幾前。
江蓠手裏抱着小暖爐,而楚遇卻微微低下身子,從旁邊拿了一套玉盞出來,然後将挂在車廂內的小茶壺提溜下來,伸手倒了一盞遞過去:“這是六安茶,雖沒有三針雨花茶潤口,但還是可以。”
江蓠一看那冒着熱氣的茶,便知道是楚遇在走之前叫人煮好的,于是伸手接過,略略一飲,心中驚嘆,看來煮這茶的也不是一般人,雖然只吃過一次楚遇住的茶,但是他看似溫和的茶道裏卻包含着一股子洶湧的氣勢,而這人的茶卻是從頭到尾都是綿長的,料來是位老者。
一路上也是無話,到了皇宮外面的時候,天色已經亮了,楚遇扶着江蓠下馬,然後由等在外面的引路太監往保和殿走去。
殿內依舊滿滿當當的坐滿了皇子皇孫,一看到兩人進來,全部被那毫無遮擋的光芒給震住了,但是也迅速的壓了下去。
兩人坐到位置上,成元帝笑道:“真是很久很久,大家沒這麽聚過了。”
衆人沒有說話,心中卻都了然,這麽多年來,好像只單單缺一個楚遇。而今日,在成元帝的提醒下,衆人分明的意識到一個問題,就是楚遇開始真正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了。或許以他的身體根本沒法登上大寶,但是當成元帝的态度對他轉變的時候,他卻可以作為左右手來使用。
不得不提防。
坐在皇帝旁邊的是一個雲鬓花顏的美人,是性封的張貴妃,和有着灼灼火焰的原來的皇貴妃不同,這女人身上都是溫和,但是江蓠卻知道,這才是真正厲害的對手,如果她要與他們為敵的話,她笑道:“陛下,看我大楚子孫,當真是大國風範,皆是人才出衆。而七皇子和九皇子娶得新人,也看着非凡,當真是一對璧人。臣妾按規矩為她們準備了禮物,不知道可否拿上來?”
成元帝道:“準備了禮物就帶上來吧,也正好将朕的拿上來。”
“是,陛下。”那張貴妃笑了,對着旁邊的內侍吩咐了。
片刻之後那內侍便帶了丫頭送了東西上來。
江蓠和皇甫琳琅同時出位,然後上前,接過旁邊的侍女遞上來的茶,然後遞了上去:“父皇。”
成元帝依次接過呷了一口,然後便放下,對着他們笑了笑。
這位老人,一點也看不出那日對着江蓠疾言厲色的模樣,他道:“左邊的是給七丫頭的,右邊的是給九丫頭的。”
“謝父皇。”二人應了。
沒有皇後,張貴妃便算是後宮內的一枝獨秀,在名義上雖然不能待以皇後之尊,但是在實際的位置上卻是很有分量。
兩人依舊接了新茶,然後走過去遞上。
張貴妃接過皇甫琳琅的茶,笑道:“人說天下雙姝,今日一瞧,果然非凡,我楚國的公主可沒有這般出色的,七皇子倒是好福氣。”
皇甫琳琅微微低頭,道:“貴妃娘娘謬贊了。翰風人才非凡,對我也是甚好。那是我的福氣。”
她說着臉上浮起一點紅霞,更增麗色,讓人覺得便是一點的苦頭,也不能落在這美麗的女子身上。
旁邊的內侍捧着一個盒子過來,那張貴妃道:“裏面是我的小小心意,你且收着。”
“謝貴妃。”皇甫琳琅接過走了下去。
江蓠也将自己的茶送上,那張貴妃同樣的接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略深的一看,道:“這便是定安候的嫡女啊。”
她的話語裏倒有幾分說不出的嘆息,然後就将準備好的盒子遞了過來。
江蓠淡淡的接過道謝,然後退了下去,心中卻生出三分驚異。
從她醒了過來,這般讓太妃娘娘的男寵敬獻的,這可是獨一份。
而楚遇的目光卻淡淡的落在那酒杯上,沒有伸手,也沒有拒絕。
江蓠只感到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她下意識的認為那酒杯中的酒水有問題,可是這大庭廣衆之下,要麽是所有的酒都有問題,可是那太妃怎麽可能這樣做?要麽,這酒中的東西只對楚遇有用,可是她聞了聞,根本沒有察覺到任何的不妥的地方,或許,除了一絲絲或許是錯覺的腥味。
她微微一笑,然後伸過手去:“這杯,讓我替着飲了吧。”
太妃的聲音笑道:“嗯,九皇妃倒是真心疼人。”
江蓠也不說話,而另一杯酒卻還在那裏,江蓠正準備飲了,卻不料楚遇一把握住她的手,然後含笑道:“早晨我本不愛吃酒,既然太妃這般厚意,我又怎好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