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子修,(2)
半邊的身子幾乎都隐藏在黑暗裏,看不清楚。八皇妃本來挨着她,但是她剛剛坐定,便被那長公主叫到了跟前一同聽戲,于是這下,江蓠幾乎和衆人隔絕開來,孤零零的一個人,旁邊的侍女上茶的時候也仿佛沒看見她似的,她也不甚在意,自顧自的坐着。
夜色籠罩下,那水榭被紅燈籠圈了一圈,仿佛要燃燒起來一般,紅色的紗幔在夜空中飛舞,猶如夢境。
長公主向旁邊的內侍點了點頭,那內侍便開始去吩咐表演。
燈火映照之下,一個身影在紗幔後袅袅娜娜的立着,人們看着那影子,頓時全部住了聲。
然後,一把聲音完美的響了起來:
乍洩春光,晚晴芳草,斜陽欲下。
空裏流霜,青楓浦上,曲斷茶涼。
當日血染的城牆,誰奏一曲浮生寥寥,斷魂橋上。
今朝墨裹的畫舫,誰看萬裏江山在笑,不缺人亡。
鼓響,亂人家;戰場,馬嘶啞;城內,血梅花;
誰單槍匹馬沖入萬軍厮殺,等來年葬入樹下,發出一新芽。
為了她,為了他,為了家。
這是殺,這是啥,這是傻。
這聲音仿佛胭脂沾了酒,藏着豔,裹着香,一聲聲酥軟入骨,卻在那極致的溫柔裏,藏着刻骨的悲涼。
江蓠直直的坐着,一種奇異的感覺直沖腦海,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只感到有一根細細的絲線纏着自己的心窩,一下下的往外拉。
而這個時候,水袖拂開紅紗帳幔,雲鬓紅顏妩媚傾城,他猛地回頭,一雙眼睛橫波千裏,直直的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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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麽樣的眼神?!
江蓠幾乎要忍不住站起來,而這個時候,一只小手突然伸過來,在她的肩上一放,輕輕地喊道:“姑娘。”
她猛地回過神來,那種感覺如潮水般的退去,心內一片澄淨。
她将自己的目光往那邊的人群中一掃,只見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種氛圍內,仿佛抽不神。
好高明的幻音功夫!
而這個時候,戲臺上的那個人再次向江蓠看來,水袖舞得極致的時候,他無聲的張嘴,對着她緩緩的吐出五個字。
我。要。殺。了。你。
我要殺了你!
他的唇一落,然後,那紅雲般的身影突然直直的從戲臺上飄下來!
異變突起!
明月猛地抓起面前的小桌子,提起來一擲!然後轉身抓起江蓠的手,道:“姑娘快走!”
江蓠身子一退,突然轉向還沉浸在那音律中的人,往黛越的身上一拍。
黛越“刷”的醒來,江蓠對着她道:“快走!”
黛越頗為吃驚的看了江蓠一眼,然後将目光轉向那飛來的紅影,突然間将腰畔的彎刀抽了出來:“我黛越不受別人的恩情!”
說完迎了上去。
“嗤”的一聲,彎刀和那紅影交錯,江蓠将桌子上的杯盞一掃——“哐當”一聲,碎成片片!
但是衆人卻突然醒了過來,立馬看向那邊的那兩人,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來人!刺客!”長公主還是鎮定,大聲呼喊了起來。
侍衛從園子外往裏面湧來!
紅衣戲子眼睛一縮,在與黛越的纏鬥中回神對江蓠微微一笑,聲音媚的幾乎可以掐出水來:“姐姐,你怎麽這麽狠得下心來?”
衆人的目光突然“刷”的看向江蓠!
江蓠根本沒反應,而是看向明月,道:“去堵住他的後路!”
“是!”明月應了聲,然後迅速的飛躍而去,和黛越一起阻擊他。
那紅衣戲子一見大勢已去,突然對着江蓠軟軟一笑,眼神哀傷之極:“那天晚上我們的事情你忘了嗎?你手臂上的朱砂還在麽?”
這句話一出,衆人的目光再次變為驚詫,想起那些傳聞,看向江蓠的眼神不禁微變。
而那個紅衣戲子身子突然一轉,輕飄飄的一旋,飛起一腳隔開黛越的彎刀,然後仿佛流星一般的往外射去!
不能讓他走!江蓠的心間瞬息萬變,突然明了這個人的本意不是為了殺自己,而是為了陷害!
即使她再怎麽否認,但是那種猜忌的種子已經種下,她将會再次面臨“危險”,更重要的是,楚遇也會遭受巨大的非議!江蓠或許并不怎麽在意名聲,但是想起楚遇,那個溫暖的男子,本不該承受這些流言碎語的。
明月一腳踏在湖畔的欄杆上,手中的匕首閃出白光一道!
剛才那個被黛越攔住的男子卻對着這淩厲的一道光輕蔑的一瞥,紅袖一揮,明月只覺得全身一滞,所有的力氣都被凝固,而那個男子卻輕飄飄的一蕩,仿佛一根秋千似的甩向了夜空,消失不見。
而這個時候,侍衛剛剛沖過來,長公主突然看向江蓠,冷冷的道:“将端和郡主給我抓起來!”
江蓠看向那長公主:“為何抓我?”
長公主冷冷的看向她:“為何抓你?難道你不知道,本宮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你這種不清不白的女人?不論九皇子如何,他是天家的人,再怎麽樣也不容許你這樣的人!”
江蓠道:“長公主難道僅憑一面之詞?”
“一面之詞?”長公主冷冷的笑了起來,“是不是一面之詞,讓宮裏的老婆子來看看便是!”
她說完一揮手,旁邊侍衛就沖了上去!
為首的兩人伸手抓來,一把将利刃突然切入他們的筋骨,明月稚氣冷漠的聲音響起來:“就你們這樣的人,也敢碰我家姑娘?”
一個小小的丫頭竟敢違抗她的命令?!
長公主怒道:“将她給我殺了!”
旁邊的侍衛立馬手持長槍圍了上來,剛才只是奉命抓人,所以不敢用什麽武力,但是這小丫頭手段非凡,一下子傷了他們兩個兄弟,如何能放過?
江蓠一把抓住明月想要扔刀的手,平靜的看向他們:“明月是我的妹妹,你們想要動她,先問過我這個姐姐!”
那些侍衛頓時遲疑了起來。
長公主怒道:“你這是在威脅本宮?!別以為本宮殺不得你!”
江蓠轉向那長公主,微笑道:“長公主,小女不過一條性命而已。比不得楚國的國體名聲,您确定要這樣?”
長公主眉毛狠狠的揚了起來:“你說什麽?”
江蓠清淩淩的眼睛一過,只見衆人在長公主這樣的怒容下都有些膽顫心驚,她無波的擡起眼,直直的看向長公主:“不,小女聽說長公主和原驸馬伉俪情深,但是驸馬莫名死去,長公主心情哀痛至今不絕,小女或許有辦法幫天下的人,不,為公主找出這個殺害驸馬的人。”
衆人的目光愕然的看去,伉俪情深?這楚國誰不知道長公主和驸馬是“相敬如冰”的,成親之後,長公主便開始蓄養面首,聽說驸馬連長公主的房間都沒進去過,這也是至今為止為什麽還有人私下猜想長公主唯一的兒子是誰的。
聽了江蓠的話,長公主的臉色又青又白,眼裏那驚懼的怒意卻止也止不住:“你!好大的膽子!”
江蓠微微颔首:“長公主您過譽了,和您相比,小女望塵莫及。”
“你!”長公主一口怒氣堵在心裏,一張臉黑得不成樣子,嘴巴都在哆嗦。
其他人看的驚心動魄,八皇妃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想要勸說一下,可惜還沒有開口,只見長公主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麽,然後,身子一僵,直直的往後面倒去!
“長公主!”身後的人一聲驚呼,急忙扶住她,但是長公主已經合上了眼。
江蓠剛剛想上前看看,旁邊的二皇妃喝道:“你還想上前幹什麽?!”
江蓠止了腳步,而那邊已經有人開始驚慌失措的喊道:“來人!叫太醫!去找太醫院的林院正!”
江蓠的目光往那緊閉這雙眼的長公主一看,眉頭一凝,但是暫時這個長公主沒有什麽危險,自己還是不忙趟這趟渾水的好。
人們手忙腳亂的半擡半扶着長公主前行。
旁邊的侍衛緊緊的看着江蓠,江蓠拉着明月的手,道:“我們也跟着。”
明月低着頭,道:“姑娘,都是因為我。”
江蓠微微一笑,在她的小手上一捏:“關你什麽事,這件事人家早有計較。”
江蓠像是被“押着”向前,剛剛邁開腳步沒走幾步,黛越便退下來和她一起,眼神鋒利而豔麗:“端和郡主果然不負衆望啊。”
江蓠淡淡的道:“豈不正随了公主的意?”
“哦?”黛越笑了笑。
江蓠道:“剛才的駐顏珠我若接了,恐怕情況也不比現在好多少。”
“哪裏,只要端和郡主将駐顏珠給長公主戴上,長公主一定認為你是她的貴人的。”
“公主剛才的話我依稀還記得,你說的是和長公主幹系極大的人,可是,那顆駐顏珠無法使長公主的容顏改變,是不是就是我的過錯。我不是貴人,恐怕就是罪人了吧。”
“端和郡主多想了。”
“那顆駐顏珠或許是真的,但是公主在上面動了手腳吧。這世上有一種藥物,叫做‘蝕陰草’。這種草一旦靠近肌膚過久,就會使肌膚萎縮下來。而恰好,這顆珠子上就有蝕陰草。”
“大巫師說端和郡主并非常人,看來果然不錯。不過,不知道這回端和郡主又怎麽辦呢?”
“不勞公主費心。”
“那麽祝你好運,非常人的端和郡主。”
黛越說完,然後走向了前方。
江蓠看着她遠去的背影,眼睛一閃。自己到底是怎麽和他們對上陣的?
長公主被人扶着躺在床上,八皇妃坐在旁邊,吩咐道:“太醫可能還要等一刻鐘才到,快點找府中的醫侍來看看。”
旁邊的一個丫頭道:“已經去喊了。”
八皇妃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江蓠,本來她猜想對面的少女或許會有一點慌張之色的,但是她輕輕淺淺的站在那裏,倒比她還鎮定些。
而這個時候,醫侍已經進來,急忙上前,微微一試,臉色微變:“長公主這是氣急攻心啊。”
衆人将目光看向江蓠,旁邊的二皇妃尖銳的道:“長公主要有個好歹,看一些人還怎麽活!”
江蓠自然聽得清楚她的話外之音,卻沒有說話,氣急攻心嗎?好像不止吧。
“皇上駕到——”
內侍的聲音遠遠傳來,衆人面面相觑,看着侍衛從那邊湧來,分開列于兩旁,然後,一襲明黃色在燈火中侵入衆人的眼角。
“參見陛下。”
江蓠跟着衆人施禮。
成元帝快步走來,一邊讓太醫去檢查,一邊寒聲問道:“怎麽回事?”
二皇妃道:“回父皇,這都是端和郡主對長公主的不敬造成的。”
好,此話一出,任何的因果都讓她擔了。
旁邊的八皇妃道:“端和郡主只是和長公主說了幾句話,卻沒有料到成了這模樣。”
成元帝看向江蓠,江蓠直起身子,道一雙眼睛冷靜的看過去。
成元帝皺了皺眉:“怎麽又是你。”
江蓠沒有說話,這時候說任何話都是無用的。
那邊的林院正顫巍巍的收回手,道:“陛下,長公主,長公主恐怕……”
成元帝急忙道:“如何?”
林院正頭上的冷汗滾落下來,道:“長公主的脈息,我已經找不到了。”
成元帝怒道:“給朕治!”
“是……是。”多年的從醫經驗讓他懂得這個時候就要是敢說“不”,自己就完了。
他再次看向江蓠,質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二皇妃站出來,道:“父皇,這端和郡主和一個戲子勾搭上了,不清不白的,長公主說不清白的女人可不能讓皇室蒙羞,于是要讓宮裏的婆子看看她是否真成了那樣。結果端和郡主不從,頂撞長公主,便讓長公主氣急攻心了!”
好一口伶牙俐齒!
江蓠微笑道:“二皇妃果然看得透徹。”
二皇妃冷笑道:“那戲子對你說什麽?哦,你手上的朱砂!那是你們南國特有的守宮砂,你還有嗎?”
江蓠心下苦笑,這下算是徹底着了那人的道了,那人和在來楚國劫走自己的人顯然是一個道上的,自己手臂上的守宮砂已經被那人給毀了,如今不論露不露出來都是罪。而且,皇宮之中詭谲莫名,上次在皇宮中的經歷讓她明白有很多人對自己虎視眈眈,即使皇貴妃已經倒了,但是背後的勢力又豈止她一個人?只要自己入宮給那些婆子驗身,恐怕自己的清白更加的保不住吧。既然如此,受那等侮辱幹什麽?
成元帝怒道:“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江蓠淡淡的道:“小女無話可說。”
成元帝一雙眼睛暴怒的看着她,道:“來人!将這個女人給我關進死牢!”
死牢!
明月頓時睜大了雙眼,然後猛地想要上前,卻被江蓠一把拉住,江蓠安撫的在她的手背上摸摸,然後轉向成元帝道:“陛下,小女雖然無話可說,但是小女還是想問,為何治小女的罪?是因為剛才的欲加之罪還是長公主的事?”
這等時候她竟然還有臉面去問為何治她的罪?這個少女當真是不懂麽?
成元帝緊緊的抿着嘴唇,道:“兩個都罪不可赦!”
江蓠道:“陛下,如果是前者,小女還未嫁入楚國,還不算有損皇家聲譽。如果是後者,那麽小女想要說一句,長公主根本不是震怒之下而暈倒的,而是因為中了毒。所以,小女即使對長公主稍有不敬,但是還夠不上死罪吧。”
“胡說什麽?怎麽可能中了毒?明明你想逃脫罪名,還拿這些借口來搪塞!林院正都還在這裏,他都沒查出什麽毒,你能幹什麽?”二皇妃尖銳的叫了起來。
江蓠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這個女人撕裂的美麗面容,而是轉向成元帝,道:“陛下,小女不久之前曾幸運的救過月輪公主一命。陛下如果相信我,小女可以一試。”
衆人都默默無語,那次的宮宴衆人也是參加的,那個月輪公主在所有太醫束手無措的時候,還是她救回來的。
成元帝看着她,這一剎那的眼神讓江蓠覺得有什麽異樣,但是抓也抓不住,只看到成元帝揮了揮手,道:“你且去看看。”
江蓠點了點頭,然後走上前。
林院正讓開,江蓠俯身下去,伸手在長公主的手腕上一搭,微微凝眉,道:“請院正将銀針借我用一下。”
江蓠接過院正的銀針,依次擺開九針,伸手拈起來,一邊将針頭插進去,一邊道:“陛下,照顧長公主飲食的人是誰?”
旁邊的嬷嬷看了成元帝一眼,然後回答道:“是崔管事。”
江蓠插入第二針,道:“這位崔管事陛下可以派人着手調查一下,長公主中的毒并非一日所就,起碼有了十年。在這十年之中,每年在食物中混入少量藥物,這種藥物生長在極北苦寒之地,氣息溫和,少量乃是極好的藥材,但是多了變成了劇毒。當然,此種毒素融入筋骨,外表是看不出來的。”
江蓠一根根将銀針插入,衆人的目光看着她,微微的莫名。
成元帝道:“去叫崔管事。”
“是。”那嬷嬷應了聲,然後轉身而去。
等到長公主的身上全部布滿了銀針的時候,江蓠才站起來,道:“現在我只是将長公主全身的筋脈封住,以防她毒素蔓延。現在,我要開一帖藥試試。”
旁邊的丫頭立馬去拿了紙筆,江蓠伸手接過,然後在紙上落下一個個字跡:
“七步蛇毒液一錢,苦膽一個,毒蠍子七個,毒蜘蛛七只,斷腸草一兩。紫河車一個,雞內金兩錢。”
除了後兩樣,幾乎全是劇毒,雖然有“以毒攻毒”的說法,但是太醫都會謹慎用藥,因為稍有不慎就會适得其反,從來沒有人敢用這般的毒。
林院正看着都不停的擦汗,心中忐忑,這姑娘看着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那日月輪公主的事他也在場,但是她說是她曾經見過那等症狀,皇上才叫她治的月輪公主。現在這等情況,這姑娘沒輕沒重的,當真是敢下手啊。莫不是一個藥物下去就讓長公主去了吧。
他心中雖然焦急忐忑,但是卻什麽話都不敢說,如果這端和郡主将長公主給治死了,那可就不關他的事。至少自己的這項上人頭能抱住了。
林院正接過那藥單,給了旁邊的丫頭,叫她去太醫院拿藥,因為這些東西一般的地方都是禁藥,找都找不到。
等到一切塵埃落地,成元帝才道:“你真能保證長公主無事?”
江蓠淡淡的道:“小女只能盡力而為。”
成元帝看了她一眼,道:“那好,你先到旁邊的房間裏等着,若無事了再說。”
“是。”江蓠應了聲,這句話明着是要她呆着,實際上就是關押。
江蓠道:“待會兒藥拿回來之後,需用無根水煮上三回。第一道用文火,第二回用武火,第三回同樣用文火。然後将三回的藥水合成一碗,分成五次,每隔一個時辰給長公主服下。若無外事,兩次之後,長公主的脈象就平穩了,三次之後,就醒了。”
林院正在旁邊聽得心驚,這般将脈象和醒來的時間掐得那麽準,簡直聞所未聞。
江蓠說完,對着成元帝微微一禮,然後拉着明月的手,由旁邊的侍女帶着去房間呆着。
她走過的時候,發現有個嬷嬷的眼神向她極快的一瞟,眼神莫名。
江蓠心中微微奇怪,但是卻說不出哪裏奇怪。
她和明月進入西廂的一間房,門便被關上了,然後便聽見侍衛圍上來的聲音。
明月道:“姑娘,守着的人一共有三十個。”
三十個,一個小小的房間外守着三十個人,這真是害怕她跑了的樣子。
江蓠自顧自的坐下,執起桌上的茶壺,往茶杯中倒了一杯,微笑道:“過來吃茶。”
明月走過來,低聲道:“姑娘你就不擔心嗎?”
江蓠将茶杯塞到她的手裏,道:“擔心何用?該來的總要來,況且今日的情況還沒有壞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安心呆着便是。”
明月手裏緊緊的握着茶杯,有些不安。
江蓠知道她擔心自己,于是将她拉到自己對面坐着,道:“你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吧。”
明月撓了撓頭:“我小時候沒什麽好講的啊。”
江蓠道:“便說說你在哪兒出生的吧。”
明月想了想,道:“我印象裏小的時候在塞外,我和彩雲還有一群同樣大小的孩子一起生活,大風呼啦呼啦的吹着,好多小孩子都在那年冬天餓死了。我們一起去偷牧民家偷小羊羔,第一次我們得手了,可是第二次我們去的時候就剛好碰上大雪天來叼羊的野狼。當時我們吓壞了,一直照顧我們的一個大哥哥也被狼咬死了,我們被牧民抓住了,硬說以前丢失的羊都是我們偷得,他們用鞭子打我們。我們明明只偷過一只羊啊,可是他們不相信。我們被鎖了雙腳,然後幫他們看羊,大冬天去找幹草,可是哪裏那麽好找,找不到又要被打,我們真是害怕被打啊,那時候覺得打得很疼。可是那天我們運氣很好,出門不遠便看見一堆幹草散落一地,不知道是什麽人落下的。于是我和彩雲便抱了回去。結果沒料到那堆幹草的主人找來了,讓我們賠錢,要賠好多的錢,我和彩雲都沒法,然後那牧民将我們吊着打了一頓,我覺得我要死了。這時候一個馬隊出現,将我們給買了下來。後來這馬隊中的大哥哥就教給我們武功。然後就這樣了。”
江蓠聽着心痛,伸手摸摸她的腦袋,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嗯。”明月的眼睛亮晶晶的,閃了閃,然後重重的點了點頭。
時間慢慢的碾過,江蓠靠着椅子微微眯了眯眼,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多久了,身上蓋了一床薄被,料來是明月那丫頭給她遮上的。
明月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撲在桌子上眠着。
昨晚她就因為照顧彩雲而沒有睡覺,今日又出了這麽多事,小身子自然難以承受。江蓠看着她精致的小臉,一瞬間心裏就只剩下柔柔的情緒,她将身上的薄被拉下來,然後輕輕的蓋在她的身上。
明月的身子動了動,然後轉過來将自己的腦袋塞入江蓠的懷中,蹭了蹭,模模糊糊的喊了一句:“娘……”
江蓠哭笑不得,心中嘆息一聲,将她籠得緊了些。
又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呼喊:“長公主脈象平穩了!”
明月“刷”的擡起了自己頭,看到自己幾乎縮到了江蓠的懷裏,一張臉立馬紅了起來,諾諾的道:“姑娘……我。”
江蓠好笑的看看她,道:“沒事。長公主的脈象已經平穩了,再過一個時辰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明月點了點頭,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眼眸,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房間的後面有細微的聲音傳來,江蓠本無心聽,耳朵裏鑽過幾個字眼,臉色微微一變。
“這事怎麽查得到崔管事身上?”
“誰知道啊,崔管事可是公主最信任的人,旁的人說一兩句不妥都是直接扔出去的。你知道上次公主極寵愛的那個若雲公子吧,便是因為對崔管事使臉色,最後被扔到了廢園裏。後來還是向崔管事告罪才回來的。”
“這件事怎麽就成了這樣?那什麽端和郡主說是和崔管事有關。可是崔管事服侍這麽多年,要真是這樣,還有什麽人值得信賴?”
“可不是,那崔管事聽說是十年前由成元帝派來的。成元帝對咱長公主這般的榮寵,哪裏會害了長公主?”
……
成元帝哪裏會害長公主?成元帝哪裏會害長公主!
江蓠一下子站起來,所有的線路頓時明了。
除了成元帝,誰會害長公主?誰敢害長公主?!
為什麽覺得成元帝剛才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異樣了,為什麽那個嬷嬷會對自己奇怪的看一眼了。
他們都是成元帝派來的人啊,都是成元帝處心積慮用一個十年來害死自己妹妹的人啊。
那般的毒藥,除了皇宮之中能輕而易舉的長期供應,誰又能支持長達十年?除了她信任的“皇兄”,她又怎會這般的對待崔管事?
華蓮色女,沒料到最終沒有禍得了他人,還賠上了自己的一顆心和性命。
一個帝王,是絕對不容許一些對他有害的東西存在于世間的,哪怕你是他的親妹妹。
當風月居的材料展現在江蓠的眼前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料到這兩個兄妹之間竟然存在着如此的關系。而那個長公主生下的孩子,極有可能就是成元帝的。但是江蓠也隐隐猜測那孩子并非成元帝所有,因為兩個血脈相承的人,生下的孩子沒有任何的問題,這種概率是極低的。當年成元帝為了帝位,和自己的妹妹犯下了過錯,但是這種隐秘的關系卻絕對不能公開的,一旦公開,他就會被釘在恥辱的刑架上接受萬民的讨伐。
人們都說先皇後是生月輪公主的時候難産而死的,但是實際上呢?這位成元帝唯一愛過的女人,在那天親耳聽到了這位兄妹的隐秘,才早産導致死亡的!那時候的成元帝定是極其的悲傷吧,對于長公主,他一方面是愧疚的,然而另一方面,卻是憎恨和恐懼的,所以他給與她最大的榮寵,哪怕她裙下男寵三千也不聞不問,用皇權保護着她,然而另一方面,卻派人将毒藥慢慢的浸入她的骨頭,将她送上黃泉之路。
明月顯然感受到了江蓠身上的暗潮,忍不住問道:“姑娘,怎麽了?”
江蓠頓了一下,低下頭微笑着看她一眼,道:“長公主,大概活不成了。”
明月眨了眨眼,不懂。
江蓠的話音一落,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崔管事自殺了!”
看吧,剛才去的那個嬷嬷不是為了去調查崔管事,是為了将這個人同樣送上地獄。
這邊的話語一落,又一個聲音高高的吊起來:“長公主逝世了!”
哭聲頓時從那邊的房間內傳了出來,一聲聲的沖上去。
這時候,成元帝的心情會是怎樣的呢?不論如何,自己這個替罪羔羊大概要當定了。
江蓠站起來,微笑道:“明月,跟我一起走吧,馬上就要有人來請我們了。”
這時候,門“砰”的一聲被撞開,當先的一個人冷聲道:“端和郡主殺害長公主,押入天牢!”
侍衛立馬就要上前。
江蓠淡淡的道:“慢。”
那些侍衛的腳步一停。
江蓠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微笑道:“我自己會走,煩請大人帶路。”
屋子裏只燃着一盞冷燭,凄白的光顫顫的跳動,但是那少女仿佛素蓮一般的立着,在燭光中有種驚心動魄的豔麗,仿佛要去的不是天牢,而是貴族盛宴。
“走吧。”江蓠說了一句。
“是。”那個侍衛下意識的說了一句,然後轉身往外面前行。
江蓠跟在他的後面,走出門,只見院子裏密密麻麻的跪了一群人,成元帝站在外面,拿着一雙眼睛晦暗不明的看着她。
江蓠道:“參見陛下。”
成元帝看着她,嘴巴動了動,最終什麽都沒有說,揮一揮手:“帶下去!”
江蓠微微一笑,其實現在自己還是有機會和成元帝談交易,自己将成元帝和長公主的往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果拿這個來說自己的性命肯定暫時沒有問題。但是之後呢?連自己的妹妹都可以以十年之期慢慢害死的人,還有什麽不能做的?但是,為了性命,最後的時候她不介意說出來。
江蓠邁開了步子,走過跪着的人群,然後穿過那一群皇妃。
皇甫琳琅素色站在那裏,明豔絕倫的臉上那一雙眼睛盈盈如水,她看着江蓠,一笑。
江蓠還以一笑,轉而對上八皇妃微微擔心的眼光,向她感激的颔首,然後無視掉二皇妃那怨毒的眼神,就那樣走入黑夜。
天牢裏長長曲曲的道路,沉悶的将黑色灌入。
所幸她的身份不低,所以安排的牢房也是比較幹淨整潔的,還有一張小桌和椅子。
“哐當”一聲,門被鎖上。
江蓠看了一下椅子,從懷裏掏出帕子擦了擦,然後對着明月招了招手:“咱們就當先休息一下。”
明月走過去,看着江蓠,睜着眼睛道:“姑娘,相信我,什麽事都沒有。”
一個小丫頭來安慰自己?
江蓠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我相信明月。”
她坐了下來,只覺得一股冷意沿着身體遍布,她本來懼冷,現在在這個久未人住的地方更是寒氣逼人。但是她卻只能忍着,她将明月拉到自己的旁邊坐下。
她們剛剛坐下,從牢房外卻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時候,還有什麽腳步聲?
慢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群人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現,一個瘦小的穿戴着侍衛服裝的人走在前面,身後是兩個高大的侍衛,其中一個提着些什麽東西。
明月頓時警覺起來,她一眼看出,那兩個高大的人武功高強,不在自己之下。
但是江蓠的目光卻落在那個瘦小的人身上,只見那個人穿着一件明顯寬松的侍衛服,侍衛的帽子幾乎将那個人的整個臉給蓋了起來,背着手,大大的邁開步子,但是露出的鞋子卻是一雙繡着小鵝的馬靴,小小的。
這是……誰?
那個瘦小的人在牢房外站定,然後揮了揮手。
旁邊的侍衛立馬将牢房打開,然後那個人一本正經的走了進來。
明月剛想沖上去,江蓠卻一把拉住了她,微笑道:“不知這是哪位姑娘?”
那個瘦小的人影明顯一僵,然後猛地将自己的帽子一揭:“哎呀不好玩!被姐姐發現了!我才不要!剛才你們誰說本公主看起來威武霸氣的?”
一張粉稚的臉露了出來,盈盈可愛,宛如明珠。
江蓠微微一笑:“月輪公主。”
來的竟然是最受寵的小公主月輪。
她蹦跳着靠到江蓠的旁邊,仔仔細細的盯着江蓠瞧。
江蓠看着她烏溜溜的大眼睛,微笑道:“我身上可沒有帶酒,公主可不必再瞧了。”
月輪公主尴尬的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姐姐,上次對不起啊,若不是我,你也不會被我那老父皇給罰到外面站着啦!不過後來我扯了他十根胡子報仇啦!”
她說着眼睛滴溜溜的落到江蓠的腰帶上,驚訝的道:“哈!原來在這裏!”
“嗯?”江蓠未明。
月輪公主道:“這腰帶啊!當年我去看九哥哥的時候,他就在畫這腰帶啦!這可是用紫紗蠶絲織就的,用的珠子可是鞑靼那邊東夷那邊送來的!當時我叫他給我看看,結果他理都沒理我,沒料到竟然在姐姐這兒。”
江蓠微微一怔。
而月輪仿佛什麽都察覺的道:“不過,姐姐戴着真好看!我好不容易才能見到九哥哥一面,那時候他就悶着頭來畫這些東西,還畫好多呢!什麽披風啊,素蓮釵子,那東西看着好看極了。”
江蓠幾乎又呆住了,她記得上次皇帝賞賜的東西裏面,确實有紅狐披風,還有一支釵子,那釵子似亭亭玉立的蓮花,栩栩如生,難道,都是他的?
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攪成一團,他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