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得紅珠雪城收戰書
二人趕到廟宇時,并未見到白榮的身影。只聽聞不遠方傳來了琴音,悠揚,舒适,竟是有人在此彈琴。
冰城終年日夜下雪多大風,僅有隅中至黃昏這段時間太陽才會冒出頭來,暖洋洋的。周清遠踏着淺雪來到懸崖上時,白榮正坐在巨石下彈奏長琴。
手指在琴弦上飛快地跳躍,像是一只精靈。
二人一下子就回憶起來了,這是他們一個拜師,一個收徒的地方。也不知白榮選這個地方相會是有何用意,也不知當時他是否在場。
“白榮。”周清遠叫了他一聲,目光向上移去,在那巨石上面躺着的正是楊夫人。
楊逢疏顯然也看到了,手持着疏狂就準備上去營救,一點也不淡定。周清遠自然也不淡定,只不過面對三尊之一,幾乎可以說是兩派宗主的白榮,他還是不想冒險,便伸手攔下了楊逢疏。
“且慢。”周清遠低聲說,“危險。”
楊逢疏的動作頓了頓,過了片刻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便放下了手消停了,目光轉而攻向白榮,意外的兇惡。
“嗯?”琴音斷了,白榮好似被人從仙境拉回來了一般,轉過頭時還有些迷茫。不過卻不顯蠢态,多年不見他依舊很美,是那種足以驚羨世間所有女子的美,可卻又一點都不顯陰柔。
“啊,”白榮緩緩起身,朝着周清遠笑了笑,“清定君來了啊,不小心彈得入迷了,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周清遠對于他的惺惺作态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予理會,将白榮所留的那封信攤開了來,對準了他。
“文儒尊,你這是什麽意思?下戰書?”周清遠說。
“清定君,你這笑,笑得殺氣側漏啊。”白榮打趣道,負手跳上巨石,轉過身對着二人。“當然不是。只是想要同你做個交易,你看如何?”
“呵呵。”周清遠翻了個白眼,也懶得磨叽了,君子直指向白榮,殺氣頓時翻騰。“搶了人之後還想同我談交易,想得倒是挺美!”
周清遠何不知道,這交易無論是什麽對他來說有弊無利,不過是以自己的換自己的,半點讨不到好。
楊逢疏聞聲而動,又再度拿起了疏狂,随時準備提劍飛上。
“……”白榮愣了愣,好像沒有想到周清遠會這麽回答。
頓了頓,他道:“且慢。……既然清定君如此爽快,那我便直說了。——我只要方任盛身上的鎖情,給我我就放人,如何?”
周清遠與楊逢疏幾乎是同時轉頭,二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又同一時間點了點頭。白榮的實力不容小觑,光是他們攻上的這幾秒內,白榮就完全有時間了解了楊夫人。所以不能賭。
“……好。”周清遠點了點頭,向楊逢疏伸出了手,目光卻警惕地停留在白榮身上。楊逢疏将鎖情放在了周清遠手上後,他低頭看着這條鐵鏈又握了握,随後擡起頭看向白榮,“要我給,可以。但是,你要給我一定的籌碼。若是你食言,我豈不是虧大發了?”
“聰明。”白榮聞言笑了幾聲,旋即從袖中取出一把泛着血紅色光澤的彎刀,朝周清遠丢了過去。
“我的佩刀,獄澤。”他說。
周清遠接住獄澤,目光審視過劍身,随即将它握好。原著中有描述過獄澤,而在他手上的,正是真品。‘此刀乃盤古期時業火所煉制,刀身泛着一片血紅,仿若地獄的光澤。握時,竟會感受到森森寒意,讓人畏懼。’周清遠現在所感受到的,正是這種森森寒意。
周清遠将獄澤拿在手中掂量了幾下,卻遲遲沒有動作,頓了頓,擡眸望向了白榮。
“我想知道……”周清遠說,“黃佑英,是怎麽死的?”
白榮沒有料到他會突然問這茬,笑了笑才道:“這件事的詳細,也只有他們二人才知道了。”
周清遠咬了咬牙:“追殺他們二人的是你,救他們的老人是你,派人殺了黃佑英的也是你。白榮,你究竟想要幹什麽。”
周清遠的眼神如毒蛇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白榮,那一雙寫着憤怒的雙眸,有一瞬間竟然讓白榮感受到了畏懼。
這個念頭,讓白榮笑得更開心了。他道:“沒想到清定君居然查的如此徹底。不過他們二人相殘,我也沒有想到呀。人本就如此,稍加誘導就潰不成軍了。”
“你……”周清遠咬了咬牙,片刻之後,将鎖情丢給了白榮。“罷了。你要如何我不管,可若是擾了我們師徒二人的清淨,休怪我不客氣。”
周清遠早些時候就有了些猜測了,尤其是在看到二人組合之後的回憶,就讓他更加确信了猜想。
惡情的原理就在于動搖人的心緒,趁機擾人精神,黃佑英如何死的他不知道,可他知道,方任盛的精神絕對崩潰了,尤其是在斷臂之後。
方任盛從前為了趕上黃佑英的腳步,為了能與他比肩,就發了瘋一般參加各種比試,每日每夜的修煉,盡管他本人更想要清閑的日子。方任盛不聰明,也沒有天資,可他勤奮,勤能補拙,這是沒有錯的。只是這麽久終于努力到了現在,卻斷了臂,所有努力化作泡沫,換作任何人都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至于為什麽要擋,周清遠想,那就只有一個字,就是愛。将黃佑英的性命優先與自己,将他的性命放在首位的愛。
方任盛或許是因為精神崩潰,又或許是因為不想回憶,所以沒有了黃佑英死掉了的那段記憶。而那日,周清遠在天命當中所見的,或許不是現實,而是——方任盛的心魔。當然,也有可能是黃佑英的心魔。
至于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總而言之,這段孽緣終于是了斷了,而黃佑英是怎麽死的,也就只有他們當事人才知道了。
周清遠深吸一口氣,睜開了雙眼注視着白榮。
“兌現承諾吧,文儒尊。”
白榮接到鎖情過後,在手中掂量了幾下,擡眸掃了兩人一眼。這時,他才給了楊逢疏一個正眼。
只見他握緊鎖情,鐵鏈瞬間捅入了手掌心中,血濺了出來。同時他的嘴角上揚,揚起了一個絕美的笑容,而鎖情,也恢複了原本的模樣。
周清遠的心中突然間泛起了不好的預感。
楊逢疏也是如此,幾乎是鐵鏈飛向天空的同時,立刻提劍而上。
只見——鎖情在天空飛舞,一根鐵鏈上不斷湧出新的鐵鏈,盤旋在空中,仿佛巨龍。只消片刻,一只又一只的巨龍向下撞來,勢如奪天!
一根又一根的鐵鏈捅入了楊夫人的身體當中!血當場濺出,如同血雨飛花。
肢體頓時被炸起,飛上半空,又驟然落下。
周清遠腦內霎時變得空白,一時間失憶了一般,想不起這是在哪,我是誰,他是誰,那又是誰。手腳僵硬着,不知道怎麽動作,更可惡的是……內心當中,還有一絲隐隐的慶幸。
慶幸什麽?你在慶幸什麽?周清遠你到底在想些什麽!為什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是這樣的懦弱無能!五年前是這樣,今天你還是這樣!
自從他穿越而來之後,因果報應也接踵而至。
他來了,清定君便死了;本該死去的馮雲歌被他救活了,楊逢疏便被廢了靈根,性命岌岌可危,整個魏氏的子弟也因為計劃失敗而陪葬;他救了本該魂飛魄散的魏千華,魏如蘭便死了。
上天就是這樣,有因必有果。
可是——本該死去的楊夫人呢?
現在又會輪到誰替她遭受因果輪回?周清遠自己?還是楊逢疏?
人就是這樣自私,又是如此自大。
楊夫人被殺死掉的那一刻,周清遠的心中登時升起了慶幸。
——啊,終于死掉了。
人就是這樣,自私又自大,在利益面前毫不顧忌他人自顧自就下了決定,甚至是決定了他人的性命。今後,周清遠,注定要為這一刻的感情而贖罪。
為了,他本來能夠救下,卻猶豫着不去救的那個人。
只見得一名少年郎踩上巨石,紅了雙目,手中攥着一把劍,面目猙獰,絲毫不畏懼身遭盤繞着的重重鐵鏈,朝着負手而立的仇人笨去。他怒吼着,既震撼又悲涼:“阿娘啊啊啊!!!!!!”
“逢疏!”周清遠被這一聲喚回了神智,見狀立刻提劍飛了上去,楊逢疏注定不敵白榮,若是這一交鋒,楊逢疏必死無疑!
白榮負手而立,眉眼彎彎,在一片血色當中只有他一身素白,纖塵不染,仙風道骨。他是笑着的,可語氣卻是冷到了骨子裏:“不自量力。”
時間仿佛靜止。一名少年郎躍起,手中攥着一把劍,面對着一人,下一秒仿佛是要用劍将那人貫穿了似得。而那人,負手而立,笑得款款溫柔,手中攥着鐵鏈,鐵鏈如巨龍一般盤旋在空中,包圍了少年,仿佛伺機而動,随時要将少年吞噬了一般。
而現在,正是這個“機”!
只見所有的鐵鏈頃刻間都有了動作,要将楊逢疏吞噬一般湧向了他!
周清遠登時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來到這個世界這麽多年,有這樣的情緒還是第一次。
要用禁制嗎?不,已經來不及了,念決保不下逢疏,符箓沒時間了,更別說是陣法了。
怎麽辦?該怎麽辦?能做些什麽?我到底能做些什麽啊!來了這裏這麽久我到底學了什麽啊!
周清遠攥着劍的右手猛然揮出,白绫圍繞在身側,不消兩秒,周清遠的身上頓時出現了耀眼的白光!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畏畏縮縮不敢前進嗎!
炙熱,只感覺到了炙熱。身體仿佛正在脫離掌控權,一切都好像都在脫軌,一條鋪着地獄業火的道路呈現在了他的眼前,向後就是萬丈深淵。無路可走,你只能上。這時,周清遠的耳邊仿佛響起了一聲清定君的低語:“走下去,周清遠,走完它!不要畏懼,沒有什麽可以打倒你!”
往前走就是業火,周清遠卻毅然決然地踩了下去。腳底冰涼,可腳卻是滾燙的,仿佛要被熔化。
我往前走是地獄,往後走是深淵,我已經無路可退,沒有誰能幫助我,沒有誰能夠叫醒我,我只能往前走。
“啊啊啊!”周清遠猛地吼出了聲,白光登時以音速沖向了楊逢疏,如蠶絲一般包裹住他。
就在這時,鎖情落下,與白光相撞,白光驟然之間爆發出了強大的力量,拼命地抵抗着鐵鏈的攻勢。
周清遠方才動用了神識,耗損了生命力和修為才堪堪造出了一個護盾,險些吐出血來。劍插在地上,身形搖搖欲墜,可目光卻盯着楊逢疏始終沒有離開。
只見——随着最後一根鐵鏈的捅入,白光炸裂,也失去了最後的力氣,将楊逢疏炸了出去。
楊逢疏炸出去的方向,正是懸崖。
“楊逢疏!!!”周清遠想都沒想,邊吼着邊調動了全身的靈力飛向了他,向着楊逢疏伸出手去。
我往前走是地獄,往後走是深淵,我已經無路可退,沒有誰能幫助我,沒有誰能夠叫醒我,我只能往前走。
逢疏……我已經,師父已經,不會再迷茫,不會再膽怯了。
再也不會!
周清遠的頓時調動了全數的靈力,要榨幹自己一般飛向楊逢疏。
碰到了!就要碰到了!
白绫纏上樹幹,君子插在了崖壁上,一路向下劃。
周清遠張開手,白色的靈氣以驚人的數量從手上湧出,從身上湧出。
上天啊,我再也不會懦弱無能,再也不會猶豫着不敢上前了。
誰叫我,不信命啊!
我已經沒有退路,我只能拼命掙紮,誰叫我不信命。
周清遠拼命掙紮着,就算是耗盡了全身上下的靈力,哪怕是耗盡神識,也依舊伸着手,也依舊不肯放棄楊逢疏。
“逢……疏。”
抓到了。
周清遠抓緊了楊逢疏的手,緊咬着唇,擡起頭望向天空忍耐着,說的話都幾乎是從嘴裏擠出來般:“害怕……嗎?”
周清遠勉強笑着,眼神向下看去,看着楊逢疏。
在楊逢疏眼裏的,他看不懂。
“——師父在,徒兒不怕。”他說。
“師父,你棄了我吧。”
楊逢疏從來都是這樣的懂事。
“師父,你的靈力已經耗盡了,再繼續耗損神識,我倆都會死的。師父,棄了徒兒吧。”
不願給別人添任何的麻煩,把別人的性命先于己身,總是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的,總是怕一不小心做錯了事就會被丢棄。
“師父,求求您,不要在管我了……”
總是委曲求全,總是輕視自己。
楊逢疏說着說着,眼角竟然泛着淚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我獨獨……不想害了您啊…………”
逢疏……你到底經歷過什麽啊……
風很大,楊逢疏的話卻很清晰,清晰地響在了周清遠的耳裏,印在了周清遠的腦子裏。今天的風很大,也很蕭瑟。太陽已經沒有那麽大了,天色也開始暗了,冰城,也要下起小雪了。
你知不知道……
“你在說什麽胡話呢。”周清遠仰起頭,不讓楊逢疏看到他臉上的脆弱。
師父正是因為遇見了你,才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才有了去拼命的力量。
周清遠揚起嘴角笑着說道:“為師不是讓你狂些,傲些嗎?為師不是讓你不必太懂事嗎?這些,你怎麽不好好記着呢?你不是最聽為師的話嗎……?那好,楊逢疏,你聽好了,你不要死,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嗎?”
所以啊,不要再自卑了。狂一些吧,楊逢疏。傲一些吧,楊逢疏。任性一點吧,楊逢疏。笑吧,哭吧,大膽的笑吧,大膽的哭吧,大膽的宣洩自己的情感吧,怎麽樣都可以,怎麽樣師父都接受,師父都不會怪你。所以,不要放棄呀,我唯一的親人啊。
“師父…我……”楊逢疏聽着愣住了,一時間內心五味雜陳。
然而——還不等他說些什麽,一把匕首便落了下來。
“!!!”咔吱一聲,将楊逢疏的手掌整個切斷。
一切來的太突然,周清遠還沒反應過來,楊逢疏便從墜了下去。
筆直的,墜落。
“逢……”
周清遠突然擡起了頭,爆發出了野獸瀕死前的怒吼:“逢疏啊啊啊啊啊!!!!”
沒有眼淚。不能哭,不想哭,也不要哭。只是憤怒,悲傷,絕望,還有刻骨銘心的痛楚。
他猛然轉向懸崖,惡狠狠地瞪着白榮,張開了血盆大口,仿佛是要将他吞噬一般:“白榮啊啊啊啊!!!”
不知道要說什麽來咒罵他,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讓楊逢疏回來,無論做什麽,說什麽,現在人都已經回不來了。
……恨啊。好恨,恨自己恨別人恨蒼天恨命運恨整個世界。
突然間,身形顫動,心口感覺到了一陣悶,森森恨意湧進了全身。
只見白榮出現在了懸崖邊上,俯瞰着他,笑道:“你已經中了獄澤上的劇毒‘惡情’,上來吧,你将為我所用。”
“!!!”周清遠猛然看向腰間的那把彎刀,心中愕然。沒想到白榮,竟然如此歹毒!
看着白榮的笑臉,周清遠低頭,緊咬着牙,腦子飛快轉動。
絕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
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要冷靜。
忽然之間,周清遠靈光一現。方任盛之後應該是一代魔修望安君,白榮留他在雨城應該是有相關的考慮,可是方任盛卻在這個時間段被消滅了,所以為了白榮他為了自己的某個計劃,就必須尋找新的目标!而這個目标,就是周清遠。
周清遠猛地擡起頭,強壓住內心中想要服從的欲望,勉強揚起了一個冷笑,道:“癡心妄想!”
周清遠說完,竟是動用所剩無幾的靈力毀了靈臺,捏碎了金丹,自毀掉了前程。一時間氣力盡失,也墜了下去。
我往前走是地獄,往後走是深淵,我已經無路可退,沒有誰能幫助我,沒有誰能夠叫醒我,我只能往前走。
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風聲在耳畔呼嘯,眼前的事物漸漸朦胧,軀體撞破了一根又一根的樹枝、樹幹,已經感受不到痛楚了,只是一味的往下墜去。
……也不知道,楊逢疏墜下來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
啊,要死了。
就在落地之際,一把劍突然飛了過來,接住了他。周清遠猛然回身,可是卻很疲憊,幾乎張不開眼睛。
只是看見,在他身後,接住了他的是一把劍。
是……疏狂。
君子和淑女都已經遺失,就算還在也用不上了。周清遠迷迷糊糊之間,看到在一個坑裏,有着一個面目全非的屍體。
是楊逢疏。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樹林之中,發出了一聲又一聲震人心魂的號哭。
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現在不是去顧及其他的時候,既然楊逢疏死前給他留了一線生機,他就得活下去。
疏狂被插在土地當中,周清遠扶着它緩緩跪了起來。周清遠就這麽,緊緊攥着疏狂,一步一步的,幾乎是跪着的,一路爬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會考加油!2018.1.13會考應援。第一卷 最終章提前發布~!相應的,明天沒有更新啦!(你
大家會考加油!!絕對全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