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謝玉帛坐在床頭,眼睜睜看着商言戈跳窗進來。
上輩子睡不着的時候, 他經常盯着雕花窗扇, 幻想那扇窗會被推開,進來一個暴君。
謝玉帛暗了眼神, 坐在床頭,假裝沒看到商言戈。
太遲了, 他早就不敢幻想了。
謝玉帛抽了抽鼻子,但是, 為什麽本國師還是想哭。
商言戈晚飯後被謝忱泊強硬地通知以後不用他照顧謝玉帛, 甚至用薛菁身體弱,手術前後都不适合太多人在場, 避免細菌感染,婉拒了商言戈來探望。
他當即就坐不住了,謝玉帛被他惹哭這一點太明顯,無論原因是什麽,謝家人已經不再信任他。他見不到謝玉帛,不知道是謝忱泊決定的,還是謝玉帛要求的,總之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信號。
怕時間一長, 謝玉帛腦回路往他無法接受的路上去,商言戈直接用“揭發舅舅替外甥打掩護”威脅了薛衣明, 讓他給商言戈開大門,繞道別墅後邊,跳進了謝玉帛屋裏。
商言戈站在床尾, 看見謝玉帛略帶水紅色的眼角,心痛得要命,從他在機場外面聽見謝玉帛哭聲起,心髒就沒好受過一刻。
當時他離得遠,尚且能因為理智忍着,現在他距離謝玉帛不過兩米,心裏翻江倒海地悔恨。
他當時為什麽不直接上去?
生氣得無法自控又如何,難道自己還真敢對謝玉帛發火嗎?
“玉帛。”商言戈一步一步走近他,距離還剩一臂時頓住,“機場的事,我很抱歉。”
謝玉帛扭過頭:“是我做錯了。”
“你确實錯了。”商言戈語出驚人,仿佛根本不是來求和的。
謝玉帛嘴巴一癟,什麽呀,大晚上的翻窗就是為了來教訓本國師。這讓他想起前世,暴君不來見他就算了,還老是讓張太監帶聖旨來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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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壞蛋。
商言戈:“你明明那時已經處理好問題,不該不接電話,還把手機關機扔到垃圾桶裏。”
謝玉帛一僵,果然,商言戈看到了這一幕,他瞬間沒有底氣道:“對不起。我認識到錯誤了,以後不會犯了,你可以走了。”
商言戈強行忽視謝玉帛趕客的話,抑制住心慌,道:“但除了這一點,剩下全是我錯了。”
“我不該逼你寫報告,不該對你管束太嚴,不該不信任你。”
商言戈等紅綠燈時,遇到一對母子,小孩子貪玩游戲機,被媽媽要求每天只能玩半個小時,超時要寫檢讨。
“你管得太嚴了!我同學都沒有這樣的!他們每天都可以喝汽水玩游戲!”
媽媽一邊拉着孩子過紅綠燈,有任何一輛車過來都會把孩子護得緊緊的。
“我這是為了你好。”
小孩子嘟着嘴道:“哼,要不是你是我媽媽,換一個人我才不會讓你管。”
商言戈被小孩子的話驚醒,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他們之間的關系,匹配不上他對謝玉帛的約束。
扯着監護大旗、打着關心名號,理所當然地定規矩,有狐假虎威之嫌。
他的玉帛,不是不乖,是乖得過頭了,才會一直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他白天只看見了謝玉帛扔手機,便勃然大怒,卻忘了反省自我——他是不是給謝玉帛的壓力太大了,才會讓他連電話都不敢接?
按理說,謝玉帛向他坦白了玄學技能,就是想得到他的信任,讓他不要擔心。
商言戈非但沒有信任,反而更加擔心了,像一個神經質的男友,控制不好自己,早晚會把謝玉帛往外推。
商言戈誠懇道:“請你原諒我。”
謝玉帛呆呆地看向商言戈,他其實一點都不怕商言戈的管教,反而有人管着他、教他做人道理,他會很安心,宛若無依無靠的浮萍被框在了安全的水域。
他只害怕有一天,商言戈發現跟他在一起太憂心,決定放棄他。
商言戈邁出半步,在謝玉帛腳邊單膝跪下,“可以嗎?”
這是一個很随意的動作,可以離謝玉帛靜一點,又能杜絕從體型上給他施加壓力。
謝玉帛表情卻有些亂,連忙在床上半跪起來,“你、你起來!”
他沒跪過暴君,當然更不能讓暴君跪他,盡管他已經知道,這個動作在現代的含義被無限弱化。
商言戈被拖到了床上,他趁勢提道:“原諒我了?”
謝玉帛眼神飄忽,“其實我不怕你管我。”
“嗯?”
“但是我怕你不信任我,早晚有一天,你會覺得每天為我擔心受怕的日子很難受,只要遠離我,你就會過得很開心。”
商言戈:“不會。”
他斬釘截鐵道:“除非你不讓我靠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謝玉帛不太信,誰能在當下保證未來的事呢,連本國師都算不出來。
商言戈看着不吭聲的謝玉帛,突然明白了謝玉帛的無奈:恨不得剖開一顆心,證明自己承諾的真實性,對方卻不肯相信。
他說:“我們要互相信任。”
“我信你有分寸,會保護好自己,你信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商言戈茅塞頓開,“其實它們是同一件事,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
謝玉帛鼻尖一酸,幾乎要答應。
商言戈:“白天沒出現,是因為我生了不該生的氣,不敢出現在你面前,怕對你發火,扔手機實在是很可惡。”
“只有懦夫才會因為擔心就臨陣脫逃。玉帛,難道在你眼裏,我是懦夫嗎?”
謝玉帛想起雷厲風行的商總,想起殺伐果決的暴君,“你不是。”
難道上輩子,暴君就只是單純擔心他?想用時間來考驗他發誓的真假?多久?半年還是一年?那他是沒有等到就死了麽?
還是說,暴君故意疏遠他,激怒他,是為了讓他失望,從此再也不管大梁一花一草死活?
謝玉帛不斷猜測着暴君的動機,不知不覺間,他心裏完全倒戈,每個猜想都在為暴君開脫。
謝玉帛湊近商言戈,食指摸上他的嘴唇,用力碾了下。
商言戈呼吸一頓,一千零一次懷疑謝玉帛學了什麽不該學的東西。
但是他不能貿然去問,只能憑借本能猜測,但這樣更糟糕了,商言戈完全想不到什麽正直的方向。
謝玉帛抿了抿唇,生氣地想,商言戈這張嘴明明跟上輩子一模一樣,為什麽上輩子說不出一句人話呢?
商言戈見謝玉帛不說話,還越湊越近,連忙出聲打斷自己不該有的遐思:“你能看見?”
這個念頭在他看見謝玉帛精準扔手機時,就确認了,難怪一直以來,他無法把謝玉帛當盲人。
謝玉帛吓了一跳,眼神亂閃,像是停留在牡丹上的黑蝶,忽然被驚吓振翅起飛。
謝玉帛顧左右而言他:“唔,我的手機怎麽還沒有放音樂?”
商言戈看向他的新手機,忽然有些心疼,謝玉帛平時挺小氣的,被逼得連手機都扔了,這該有多慌張?
謝玉帛捏緊手機,小心翼翼地問:“你還要往上面裝報告App嗎?”
商言戈淩然道:“不裝了。”
謝玉帛松懈下來:“對,肉眼看不見,但我有天眼。”
商言戈聞言,幾乎是條件反射巡視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正式挺括,挑不出錯,他細品了一下謝玉帛的邏輯,問道:“為什麽不早說?”
謝玉帛理直氣壯:“我怕你以後讓我手寫報告。”
“……”
商言戈咬牙:“你擔心得對。”
謝玉帛嘴角牽起細微的弧度,臉上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跟他說了一下今天在機場發生的事。
商言戈死死壓抑住心慌:“算不算影響國運?”
“不算吧。反噬都是即時的,現在沒事就都沒事。”
商言戈捏了捏他的臉蛋:“夜深了,睡覺吧。”
“你還要跳窗出去嗎?”
商言戈猶豫了一下,擔心自己爬牆的背影不夠英俊,現在他确認了謝玉帛能看見,時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謝玉帛下床打開窗戶看了看,發現窗臺下面有條溝,還挺深。他皺起眉,要是暴君摔了怎麽辦?
“不然你在我這兒睡吧?”
商言戈不敢,怕明天謝玉帛全家反對他來往,“不了,我回去睡。”
謝玉帛臉上升起一股愧疚,商言戈來他家,他卻沒能力做主留宿他,以前暴君見天色一黑,就說什麽都不許他走夜路出宮了。
“對不起,要讓你走夜路。”
“沒事,我開車。”商言戈簡直要被謝玉帛這幅樣子吃得死死的,不知道該怎麽寵他才好。
稍一分神,商言戈跳下窗臺時,不小心一腳踏進了水溝裏,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裝被水花濺得深一片淺一片。
守在窗臺外的舅舅不小心笑出了聲。
商言戈恨不得花個幾千萬讓時間回檔一分鐘。
謝玉帛忍俊不禁:“小心,開車慢點。”
“嗯。”
目送商言戈離開,薛衣明覺得自己就像給早戀高中生放風的小弟。
雖然舅舅就是早戀的忠實擁護者,但是他雙标地板起臉:“小外甥,你怎麽能留宿陌生男人?”
謝玉帛:“不陌生啊?”
舅舅:“下次不可以這樣。”
謝玉帛疑惑:“可是陸深在舅舅家住了好多次。”
薛衣明噎住:“那是他死皮賴臉,我們已經十三天沒見面了!”
“舅舅記性真好。”謝玉帛關上窗戶,“舅舅晚安。”
薛衣明覺得被小外甥內涵了,氣得深夜敲開二外甥的房門。
謝忱行鼻梁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模樣比斯文敗類薛衣明要正經一點。
薛衣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謝忱行,眼裏快速滾動着各項身體數據。
“舅舅最近遇到了困難。”
謝忱行做了個“請”的姿勢,薛衣明在他們三兄弟小時候經常買零食買玩具,多年感情不是挂在嘴上,而是記在心裏。
哪怕謝忱泊一直擔心薛衣明帶壞弟弟,若是舅舅開口說要幫忙,也是義不容辭。
薛衣明邁步進去,坐在電腦椅上:“最近有一朵爛桃花。”
謝忱行僵了一下,直覺他應該現在就把薛衣明趕出去。
果然,薛衣明不靠譜道:“你跟我身形相仿,你回國幫舅舅來個釣魚執法。”
小外甥給他的障眼法符不夠用了,因為陸深熟練掌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真理,每次直接上門,不管能不能認出薛衣明,反正房主肯定是對的。
每次來也不幹別的,給他做飯洗碗,最後占據沙發睡覺。他家沙發都換了一張大的!
薛衣明已經一個月沒去酒吧夜店等等場所了!
小外甥不行,薛衣明不得不求助于二外甥:“你到我家去住,等陸深來的時候,就把電閘關了,他根據身形認人,我們身形一樣,他肯定會認錯。”
薛衣明:“等他從後面抱住你的時候,你就亮出你的神經外科手術刀直擊要害!用你的手術刀和冷冰冰的鏡片反光吓萎他!”
“舅舅何不直接換鎖?”謝忱行沉默了一下,打開門:“舅舅晚安。”
薛衣明再次被內涵,甩手離開,果然,外甥都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