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張淙特別乖
晏江何一只胳膊肯定擋不周全,電光火石之間也只能堪堪護住張淙的臉。
張淙胸前照舊不能幸免,被撲了一大片白粥,正滴滴答答往下掉白熱湯。湯福星這件外套終于可以滾蛋了。
張淙穩住腳下,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晏江何。
晏江何站在他上一層的臺階上,張淙只得微微仰着頭。于是陽光就這麽毫不客氣紮進了他眼睛裏。
張淙眯縫了一下眼,咧着嘴笑了,話出口陰陽怪氣的:“我這幾天,是不是撞邪了?”
晏江何猛地甩開他的手,沒好氣兒道:“不好意思,我挺正直的,你沒撞邪。”
“操。”張淙罵了一聲,“怎麽哪哪都有你?陰魂不散也要有個限度。”
“這話應該我說吧。”晏江何哼了一聲,抖了抖袖子上的大米粒,掏出紙巾擦了擦,又從兜裏拿出來他的胸牌往前一伸,幾乎要砸張淙臉上。
張淙往後仰了一下頭,看了一眼。
晏江何。還是個大夫。胸外科。
老頭也是胸外科的。看來胸外科真的不出什麽好東西,老的年輕的都很該死。
張淙轉念又覺得晏江何這名字有些熟悉,但他愣是沒想起來在哪聽過。
“你來這幹什麽?”晏江何問,“來醫院偷錢包了?”
張淙笑了:“來投胎,不是說太平間有床位麽。”
“......”晏江何瞪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他那一胸腔冒着熱氣的大米粥。
“先把身上擦擦。”晏江何嘆了口氣,把一包紙巾甩給張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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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江何看着張淙邊擦邊轉頭下了樓梯,走了幾步把手裏的空餐盒和紙巾都扔了,又走了回來。
晏江何挑了挑眉梢,感覺非常不愉快,轉身就往回走,張淙竟也一起進了大樓。晏江何把手裏用完的紙巾扔掉,跟張淙前後腳進了電梯。
“跟着我幹什麽?你來醫院看病?”晏江何眼瞅着張淙煞白的嘴唇,“哪兒不舒服?瞧瞧你那一臉虛樣。”
行醫講究望聞問切,按晏江何的經驗,這會兒“望”着,他是真覺得張淙可能不太舒服。
張淙的後背輕輕靠上了電梯門:“你得賠我衣服,還有粥。”
“你……”晏江何那點醫德登時泯滅,他腳底板蹿火,想脫鞋抽這小王八蛋一鞋底子。
但轉瞬間他腦子裏又晃出了馮老跟他念叨的那些話,那位孫子。叫張淙,跟眼前的鼈羔子差不多大。
可能是他神經錯亂生出了恻隐之心,又或者是大冬天脫鞋光腳踩地上太涼。——晏江何估計是後者,反正他這鞋是沒脫。
電梯“叮”得一聲開了,晏江何把張淙領進了自己的診室裏:“先跟我進來。”
他從抽屜裏抽了兩張濕巾把衣服袖子又擦了一遍。擡眼看了看張淙胸前那一大片,晏江何覺得根本沒有擦的必要,直接脫了扔垃圾桶正好。
張淙突然開口:“賠錢。”
“是你撞的我,你知道嗎?”晏江何瞅着他,說。
張淙勾着嘴角笑得讨人厭:“下行讓上行,不知道嗎?你還開車呢,駕照怎麽考的?”
晏江何簡直被他氣笑了。他伸手隔空點了點張淙:“別跟我貧嘴,要不是我拽着你,你現在後腦勺得開個窟窿!”
一說這個張淙就更不忿了。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腕現在還通紅一圈,也不知道晏江何扯他那一下用了多大勁兒。
張淙皺着眉,反擊道:“要不是你撞我,我有後腦勺得開個窟窿的隐患嗎?”
“……”晏江何有點牙根兒疼,他沉默着瞪了張淙半晌,倒是樂了,“行,嘴皮子夠利索。前途不可限量。”
“謝謝誇獎。”張淙馬上說,旨在氣死人不償命。
晏江何沒說話,他也有道行,自然不會被張淙氣死,也不會自掉身份跟個熊孩子一般見識。只是他仍不自覺往對面那張蒼白的臉上觀望——真的是一點血色都看不見。
晏江何皺了下眉頭,把自己的外衣脫了,又彎腰打開了身後的櫃子,薅出一件純黑色的長款羽絨服來。這是晏江何放在醫院備着用的衣服。齁兒暖和,他一般是留着哪天值夜班的時候穿。
晏江何把羽絨服往張淙身上一扔:“你身上的衣服不是你的吧,小了不止一個X。”
晏江何:“你怎麽成天穿些亂七八糟的衣服?”
張淙的手捏了捏晏江何扔給他的羽絨服,很幹淨,又軟又厚實,看樣子就非常暖和。
“這件是我的。”晏江何上下打量了一下張淙,“咱倆身高差不多,你應該能穿。”
晏江何滿臉的不樂意:“先借給你,記得洗好了還我。”
張淙手裏拿着衣服,一動不動,眉頭擰一塊兒都打成死結了。
“趕緊的。”晏江何把手揣進褲兜裏,很怕一不小心就抽過去了,“還用我幫你脫嗎?”
張淙終于站了起來,他把身上湯福星那件毀了容的蹩腳小棉衣脫了,穿上了晏江何的。張淙一天到晚窮找死,把自己折騰得挺瘦,衣服有些寬大,但他骨架且铿锵着在那擺着,還算是撐得起來。
晏江何又從抽屜裏找出了一個塑料袋遞給張淙,張淙把湯福星那件衣服卷了卷裝進去了。
“你帶着粥,是來探病的?有家裏人在這兒住院?”晏江何終于說了一句人話。
可惜張淙實在不知好歹,并沒接着,只是道:“趕緊賠我粥,病號等着吃呢。”
“……”晏江何懶得因為一碗粥跟小孩兒掰扯。再說,這粥是給病人的。
晏江何雖然沒什麽道德,但這點素質還是有的,一碗粥才幾塊錢,作為一個醫生,他不能跟無辜的病人過不去。
晏江何掏出手機,翻到了離醫院最近的一家粥店。
他本來出去就是想吃飯的,結果被張淙撞回來了。反正要訂外賣,正好了。
晏江何又琢磨了一下,想到了馮老,順便給老頭也叫了點兒吃的,準備趁着午休上樓陪老頭吃個飯。
張淙覺得這會兒和晏江何站在一起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挑戰,他很想跟對面的混賬醫生新賬舊賬一起算,暴躁細胞急需要緩和一下,不然非得在醫院這種牆上有“靜”的地方打起來。
他見宴江何真的賠了他的粥,老頭的午飯有了着落,就馬上說:“等下麻煩幫忙送到616,謝謝。”
張淙話裏客氣,語氣和動作卻毫不客氣。他說完轉身就走,一秒都不想再呆,半分餘光也沒再賞給晏江何。
晏江何:“......”
按照晏江何那副完蛋脾性,他定然是不會做這個“送外賣”的,甚至應該可以不辭寒涼,脫鞋教導青少年了。但他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瞪着張淙的背影,直到張淙出門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這就相當于默認了。
直到張淙把門“咣”得一聲關上,晏江何才回神兒,他感覺自己是被鬼給摸了頭。
“呵。”晏江何都沒法感慨了。
616,馮老的病房不就是616麽!
十七歲的未成年“孫子”,張淙。
晏江何此刻也形容不出自己是個什麽心态,除了遺憾剛才沒揍張淙一鞋底子,他只是心中晃出了一句:“這就是張淙啊。”
他想着想着又覺得實在是太神經,不得不跟着嘆上:“這是什麽孽緣。”
晏江何這邊被“孽緣”給鬧得轉了心思,張淙那頭卻已經到了616。
他在晏江何那兒惹了一肚子氣,而身上的羽絨服又實在是太暖和,這就讓他更煩了。于是,他一推開病房門,看見馮老那将死不死的病模樣,就開始撒癔症。
張淙板着一張全世界欠他八百萬的臉,薅着凳子到了床邊,他把手裏的衣服和背包往腳邊一扔,一屁股坐了下去。
“張淙,怎麽了?”馮老側過眼睛,看了看他。這一雙年邁的眼目被病痛折磨得已見渾濁,“沒給我帶飯?”
“你的粥馬上到。”張淙壓着聲音,這話怎麽聽怎麽像罵人,活似在說“你去吃個屁。”
馮老立刻扭頭閉上眼睛,嘆息道:“都是些什麽孩子,一個比一個孬。”
聽老頭這麽一抱怨,張淙的火氣突然很神奇地被敲滅了些許,而且立竿見影。他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麽。
只是多年以後,當張淙這一身的歪歪骨頭稍微長得像個人樣的時候,他再回憶起來才發現,他的整個年少時間,最喜歡的還是面前這老東西如此這般——帶着三分煩躁,三分氣憤,四分縱容的語氣。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個長輩,把他當作自家“孩子”而有的腔調。
張淙搭話順着就問了一句:“還有誰孬?”
“我那徒弟,不是跟你提過麽。”馮老皺着臉,一臉的褶子都要堆成溝了,“我這輩子的兒孫命是真不好。”
“可別不要臉了老東西。”張淙終于笑了,“你哪來的兒孫命。”
馮老飛快剜了他一眼,用鼻子含糊着哼了一聲。
“你啊,你就是……”張淙話說一半突然沒了下文,好幾秒都沒出聲。
“就是什麽?”馮老問。
然後,他看見張淙的表情僵硬/了。
張淙的腦子過了一趟姹紫嫣紅,又跑了一圈五光十色,噼裏啪啦搭通了橋。他呼出一口氣,慢慢問道:“你那個徒弟,就是你放着醫療水平最好的大醫不願意來,怕他發現那個?”
“是啊。”馮老看了眼桌子上的百合,“還送花呢,你這還專門下去買瓶礦泉水喝了當花瓶呢。哎對了,他今天應該在醫院,等你倆認識認識,肯定很投緣。”
張淙:“你上次說他叫什麽來着?”
“嗯?你忘了啊,他叫......”
“晏江何?”張淙粗着嗓子說,好懸沒吼上。
這時候門口傳來了一聲:“叫你晏哥哥幹什麽。”
張淙:“……”
“哎!你怎麽也來了!正巧了!張淙也在!”馮老這會兒可是太開心了,說着還拍了拍張淙。
晏江何勾着一邊的嘴角,手裏拎了一堆吃的,風度翩翩走了過來,他看了張淙一眼,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桌上,順手用指尖輕輕彈了一下百合花潔白的花瓣,聲音染上暖意:“我來陪您吃飯來了。”
馮老趕緊調起病嗓子:“你竟然有良心了。不容易。”
晏江何笑笑,特別禮貌又特別溫和:“您這話說的,見外了不是。”
“……”馮老只覺得晏江何今天是吃撐了,不然就是吃壞了。
馮老就不提了,張淙才是最忍不得的。就晏江何現在這做派,看得張淙只想把後槽牙給咬掉。
晏江何慢悠悠打開包裝,從裏面拿出了一碗白粥,雙手捧着塞進了張淙懷裏:“來,哥賠你的粥。”
馮老:“嗯?”
老頭愣了愣,看一眼晏江何,又緩緩轉頭看一眼張淙,問道:“你們,之前已經認識了?”
“認識。”晏江何朝馮老笑笑,“張淙特別乖,還叫我哥。”
張淙抱着粥,額角的青筋直蹦,他從牙縫裏往外擠字兒:“你他媽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