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晏哥
張淙從理發店出來就站在公交站牌等車,他撕了眉毛頂上的創可貼扔垃圾桶,沒了長劉海,視線都清明了。
于是,他這一對兒清明的視線就開始精細着觀打六路。——那個穿大衣的男的,從他翻錢包找公交卡開始,張淙就盯上他了。他眼尖得瞅到那男人錢包裏有一沓紅彤彤的大票。
車來了,那男人上了車,張淙低着頭跟在他身後,從兜裏摸出一張紙幣一個硬幣,投了兩塊錢。
大概是拜下雪所賜,公車裏的人特別多,張淙擠來擠去擠了半天,中途毫不客氣踩了三只腳,終于擠到了那男人身後。
這男人側身對着他。張淙冰涼的手攥了個拳頭,然後他修長的手指伸開,神不知鬼不覺的,他慢慢把手伸向男人的外衣兜——他看得清楚,這男的錢包就放在左邊兜裏。
公車突然一個急剎車,張淙身子猛地一晃,差點兒沒一鼻梁磕扶手欄杆上,周圍立馬一陣躁動,細細碎碎的聲音響了起來。
好機會。張淙深吸一口氣,手馬上就要伸進男人兜裏了,手腕卻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
那勁兒不算特別大,但這一瞬間張淙一陣頭皮發麻,從胃裏翻滾上一股子強烈的惡心感,他喉結滾了滾,眼眶倏得通紅,好懸沒當時吐出來。
張淙皺着眉頭垂眼看,自己的手腕被扣得緊緊的,這是一只男人的手,骨節分明,沉穩有力,掌心溫熱。
這只手猛地發力,一把将張淙拽了過去!車裏擁擠,張淙本來就犯惡心,被這麽一拽眼前炸開一片金光燦爛,一腦袋磕上了旁邊的一個姑娘。
“哎!”姑娘二十出頭,被張淙一腦瓜砸了後腦勺,吓得夠嗆。
“對不起。”
張淙稀裏糊塗被拽到了男人身邊,他就聽這死死扣着他“罪證”的男人聲音低沉熟稔着開腔:“對不起,這是我弟弟。”
“……”張淙擡頭看了一眼,這側臉實在太眼熟。他此刻就像肚皮裏裝了炸藥,下一秒五髒六腑便能火爆得血肉模糊,他心想,“去你媽的弟弟。”
那姑娘應是挺好說話,或者晏江何的态度實在太好,又端着一張特別像樣的臉,那歉意掂起來捏一捏,一汪的溫柔都能裹着熱氣兒流出來。
廣播開始報站,車停了。雖然這并不是晏江何要下的那一站,但那個穿着大衣沒被張淙偷成的男人正往這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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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江何看了張淙一眼,拽着他就下車:“跟我下來。”
“……”張淙閉了閉眼,由着晏江何将他拖下車,沒反抗。或者說他根本沒那個力氣反抗,直到下了車,被冷空氣灌通了整個呼吸道,張淙才猛地側過頭一通咳。
大概是肺咳裂了,他倒了口涼氣,終于緩了過來。
張淙臉色非常差,很不忿地盯着對面的晏江何:“你有病?”
兩人在馬路牙子上對峙。
晏江何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距離路見不平的俠肝義膽挺遠,大概屬于八竿子都揍不出一個屁來。
他之所以會把張淙拽下車,主要還是因為他認識張淙,還送過他回家,好歹的,不算交情,也算緣分了。更別提這癟犢子一根棒棒糖砸他褲/裆上。
晏江何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一身的凍死鬼缺弦行頭沒什麽變化,白天透亮,這麽看他還的确是個好架子。肩寬背直,就是太不是玩意兒。
“殺馬特”改成了“勞改犯”,晏江何覺得順眼多了。平頭這東西,一般男生弄很難能得好模樣,但臉長得帶勁的就不一樣了。對面這臉骨架長得特別分明突出,這一看過去非常利索,是個挺有狠勁兒的“勞改犯”。
晏江何笑笑,伸手象征性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回應道:“沒病,體溫正常。”
“……”張淙張了張嘴,發現接不上茬。除了想揍他,就是想揍他。
晏江何眯縫了一下眼睛,瞧見張淙眉毛上有一小塊格外白嫩,還微微泛着紅,一看就是傷口新長上不久。
“哎,別跟路邊杵着,你過來。”晏江何把他往後拽了拽。
兩人站在一棵大樹底下。張淙吐出一口氣,從兜裏摸出了根煙想點,被晏江何一把搶過去折斷。
晏江何走了兩步,把斷成兩截兒股的煙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然後又走了回來。張淙全程沒說話,盯着他看,同時把手骨節捏得嘎嘣響。
“別老捏。總捏骨節會變大,手就不好看了。”晏江何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衣領子。
張淙的手頓了頓,沒再捏了,他面無表情,盯着晏江何的眼睛倒是一眨不眨。
“跟哥說話,不能抽煙,不禮貌。”晏江何又說。
“有病。”張淙下了診斷。
張淙:“怎麽着,這位大爺,想帶我去警察局投案自首嗎?”
晏江何一聽就樂了:“你倒是誠實。”
也不知道是哪個詞兒紮到了張淙,他立馬皺起眉頭,胃裏那股惡心勁兒又壓不住要翻上來。
“別這個表情。”晏江何琢磨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淡了。
也就是張淙現在這張明眼看着就在“犯惡心”的臉,他覺得這孩子灌點藥真能回光返照一把,才多歪歪了兩句:“偷錢和誠實并不完全矛盾。行為不一定就能把精神品格全表達出來。”
“去你…...”罵了一半張淙想起了晏江何那句“關我媽屁事”,于是把“媽”吞了回去。
張淙:“…...的。”
“哎。”晏江何抹了一下嘴,差點沒笑出聲。
張淙:“有本事你拷我去吃牢飯。”
“你少跟我逗咳嗽。”晏江何的臉冷了下來,“信不信我拉你去查監控?”
“查啊。”張淙哼了一聲,一副不着調的德行,“不過未成年人盜竊未遂算犯罪嗎?”
“未成年人?”晏江何把張淙從下往上看了看,就這模樣,就算未成年,也差不多快成年了。
他又問:“你媽呢?由着你上街偷錢?”
張淙眼珠子都沒稀罕轉一下:“斷絕母子關系了。”
“…...你爸呢?”
“斷絕父子關系了。”
“……”晏江何嘴角一抽,“小兔崽子,還沒完沒了了?住着高檔小區出來偷錢?還斷絕關系?”
晏江何擡腿踹了他一腳,心裏找到了答案:“跟爹媽吵架了吧,零花錢不夠了?偷錢好去Azure耍猴?”
“大爺。”張淙這回從兜裏掏出了根棒棒糖撕開吃了,“您貴姓?”
“看面相,是姓閑吧。”張淙說。
晏江何一看他手裏的棒棒糖就來氣,他皮笑肉不笑:“姓晏。”
“而且。”晏江何指了指自己,“不是大爺,是哥,你晏哥,晏哥哥。”
“……”張淙點了點頭,後槽牙一用勁兒把糖球給咬碎了。他突然走上前一步,一腳蹬上了晏江何的小腿!
“靠!”晏江何被他踹得腿肚子鑽上勁兒發麻,“小兔崽子!”
張淙拔腿就跑,晏江何立馬就想追過去,這時候街頭突然傳來了幾聲叫喊。
“這老太太怎麽突然就倒了啊?”
“不是我撞的,我沒撞!”
“這敢不敢扶啊?不是碰瓷兒吧!”
“哎你先別動她!看她那樣是不是心髒病啊?天啊,不然打120吧。”
“......”晏江何瞅着面前飛快逃跑的背影,覺得鼻腔裏都要噴火。
他啧了一聲,皺着眉頭趕緊轉身朝街頭跑了過去,褲子上被張淙踹上的土都沒來得及拍。
“都讓開,我是大醫胸外科的大夫。”晏江何推搡着人群擠進去,看了一眼地上的老太太,“打120。”
說完,他蹲下了,慢慢把老太太翻了個個兒,讓她平躺。
張淙這一路跑成了飛毛腿,嘴裏的糖棍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跑沒了。涼風灌了他一肚子。停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這一路跑回了家樓下。
張淙還真不是住得高檔小區,他家這地方說“小區”都算不上,就是一堆樓疊在一起,中間隔着很小的一排小門間,地都是泥土地,紅磚柏油都沒修。
他雙手抓着一樓一家的鐵護欄,差點兒沒禿嚕着跪地上。護欄上還斑駁着些紅跡,他的鼻尖甚至能聞到一股生鏽的味道。
張淙倒了倒氣息,他的胸前劇烈起伏,胃裏一陣天翻地覆的絞痛。張淙眉頭鎖死,搖搖晃晃捂着胃往前走,結果一個左右腳不協調,給自己絆進了旁邊的門洞邊上,那姿勢可太精彩,裹小臭腳的老太太似的。
張淙摔了個結實,他手撐着地剛爬起來一半就又趴下了。這回,他終于吐了出來。
湯福星請的那大碗牛肉面估計被他吐了個幹淨。
他把自己的胃袋給吐得空空如也,猛地翻了個身,仰殼在地上躺了半晌。
直到呼吸漸漸平緩,喘進來的涼氣又把胃袋給撐了起來,張淙才起身。他拍了拍自己的一身土,垂眼看了看一旁的嘔吐物。
“這可太狼狽了。”張淙想。他繞了一圈兒,從小牆角還算幹淨的那塊地上捧了一把帶着白雪的土,回來扔了,把自己吐的這一地蓋了蓋。
遮遮掩掩,倒底還是狼狽。
“喵。”
腳邊傳來細聲細氣的一聲貓叫。
張淙拍了拍手上的土,低頭看了一眼,他腳邊蜷了一只比巴掌大一圈兒的貓。
這貓應該是白的,不過現在是灰的。不知道哪來的衰喪玩意,個流浪崽子瘦得皮包骨頭竟然還沒凍死,也算是該死的頑強。
張淙鬼使神差蹲下/身,用手指勾了一下它的腦袋,總覺得自己這根手指頭要是用勁兒大了,這小玩意的腦袋就能“吧嗒”掉下來。
這貓是個瞎子。一雙眼睛都閉着,不知道是先天就瞎,還是後天弄瞎的。
“……”張淙站了起來,猶豫了一下,轉身去了不遠處的便利店。
他在便利店轉悠了好半天,終于從冰櫃裏挑出來一盒酸奶。方方正正特別小的一小盒,兩塊五。挺貴的。
張淙掌心托着這一小盒酸奶回去了,這小貓不知道是不是未蔔先知,還真的在原地呆着,動都沒動喚一下。
張淙走過去,蹲下,撕開酸奶,面無表情伸到了貓頭底下,或許是太冷,臉凍上擠不出表情了:“喝吧。”
小貓真不愧是個瞎子,張淙的手一怼,它竟然一腦袋鑽酸奶盒裏了。這一下糊了滿臉的奶。
小東西立馬一陣嗷嗷叫喚,還伸出發白的小舌頭舔了舔/奶。
“……操。”張淙随手就把剩下的半盒酸奶撇了,“去你貓的,瞎眼兒懵。”
小玩意一臉酸奶扯嗓子直叫,暈頭轉向,一腦袋撞張淙褲腿上了,于是他的褲腿也被沾了一片黏糊糊的奶白色。
“瞎眼兒懵!”張淙指着它,又罵了一遍。
他皺了皺眉,掀起自己黑色的衣角,捏着小畜生的脖子,非常粗魯地給它抹了一把臉,看架勢大概是想把它頭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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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這幾天沒啥事,多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