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木棉▁遇見
柳可坐在窗前,下意識的打開了窗戶,冷風立刻竄了進來,肆意漫卷了她的全身,碎發遮住了她的眼睛,眼波裏不知是喜是悲,反倒給她平添一份沉穩。臉上的紅腫已經消退了許多,只是她不知道這是蘇謹綿悉心用毛巾,在她睡熟的時候替她敷臉的功勞。
桌上放着一個保溫桶,白色的牆壁上有一張便利貼:“可可,保溫桶裏有牛奶,別忘啦!
——小謹親筆”
熟悉的字跡,柳可會心一笑,心想這樣的便利貼已經積攢了一個鞋盒了,每一張她都小心翼翼的保存着,在柳可的心裏,這些紙條遠遠勝過任何親切的語言,就好像香甜的蜂蜜,暖暖的糊在心頭。
她扭開保溫桶的蓋子,一股奶香混着熱氣迎面撲在柳可的臉上,攜帶着一絲濕潤。記憶在香氣的牽引中,那個下着綿綿小雨的夜晚,清晰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可可,我給你帶了牛奶哦。”蘇謹綿柔和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慵懶。
“謝謝小謹,但我腸胃不是很好,不适合喝冷的東西。”柳可歉意的笑笑。
“哦,沒事。”蘇謹綿若有所思,只是柳可沒想到,她竟就這樣記住了,而且一直在固執的履行。
柳可喝着牛奶,眺望遠處。天不過剛蒙蒙亮,一片白茫茫。前幾日還能看見一輪殘月,今天卻略微顯得有些單調了。就如同她此時的心境吧,空洞的泛白。
整個宿舍只剩下她一人,大部分同學都回家了,蘇謹綿和雲陌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一想到雲陌,柳可的心裏隐隐作痛。不知道是因為冷風的緣故,還是寒意已經蔓延到了心底,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柳可?”一個黑影擋住了柳可的視線,他有些不确定,眼前這個邋遢的女生,和昨天在咖啡店裏那個清爽的柳可,一經對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嗯?”柳可應了一聲,思緒被拉扯回來。原來是那個家夥,她瞟了男生一眼,目光轉向別處。
“雲陌的事你應該知道了吧?”男生注意到她眼神的跳躍,臉上并沒有表示出絲毫不悅,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嗯。”柳可收回飄散的眼神,目光落在他的肩上。
“ok,計劃可能會有一些變動,等月考長假結束,我會轉學過來。”不夾帶任何感情的語氣,曾一度讓柳可懷疑,在這個男生的身上,似乎看不見人應該有的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總是那麽一副淡然的樣子,或許當他死亡的時候,認識他的人只會記得腦海中有個清寂的身影,甚至可能會淡到,風一吹,就曲終人散了。
“沒有想過給你的計劃取個名字嗎?”柳可對于男生轉學的消息并沒有流露出太多驚訝。
Advertisement
“想過,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夏日純白。”柳可脫口而出。
“夏日純白?”男生似乎陷入了沉思。
“小謹就是一抹白色,計劃的目的就是為了使她由衷的綻放一絲溫暖的笑意,而春太過張揚,秋太過凄涼,冬太過單調,不如用夏,雖炎熱,但小謹只要最後改造為初夏就好了,這樣的溫度,剛剛好。”這些斟酌已久的話語,終于說出了口。
“嗯,就用這個吧。”男生點點頭,“蘇謹綿去哪了?”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柳可搖搖頭。
“哦,回見。”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柳可試探道,她這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男生的名字,每次想問的時候,他都走了,這次一定要抓住機會。
“江諾予。”男生愣了一下,慢慢吐出三個字,轉身便走了。
忽然就想起了蘇轼寫的《江城子》,一首不對景的悼亡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只是最後的結局,是她悼亡他,還是他悼亡她,亦或兩者都不是,柳可不清楚,朦胧中覺得結局似乎會讓她痛得無法呼吸,可悲的是她沒能等到結局。
秋風瑟瑟,蘇謹綿聳了聳肩,手上提着早餐在街上走着,大部分店鋪都還在沉睡,偶爾幾輛車經過,空氣中留下了刺鼻的尾氣。
倏忽間她感到一陣涼爽,這場秋雨來的格外的靜,不帶一點腳步聲。那雨絲同千絲萬縷的線兒,交錯着飄到臉上,帶來絲絲涼意。遠處的景物變得有些模糊,在雨絲密密地斜織下,曾添了幾分神秘。蘇謹綿放慢了腳步,喃喃自語朗誦起自己的小詩:“雨點落下,四周泛起圈圈漣漪……”
“滴滴答答,靜下心來細細聆聽。”淡淡的語氣,淡然的臉,還有一把傘,一一映入蘇謹綿的眼眸。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眸子。宛如星辰,又仿佛子夜的漆黑,在這般精致中,蘇謹綿卻感到其中蘊含的苦澀和虛茫,囤積的比她更多,更深。
她莞爾一笑,接上了這個小小的默契:“池塘的波紋,樹葉的搖擺,花草的低語。”
“驀然發現,這雨聲中蘊含着秘密,那是雨聽到的心事。”你的笑意給人的感覺并不是初夏的溫暖,而是隐隐藏着幾分憂愁。蘇謹綿,果然是我害慘了你。他在心裏迅速分析了她的笑容,用語言巧妙的打開了她的心門。
蘇謹綿啞然失笑,自己的心事被他看透了嗎?如此輕易的将自己的僞裝撕破了嗎?心裏的悲傷如潮水般朝心口湧去,終于,心髒再也承受不住,止不住的淚水不斷從眸子裏湧出,宣洩自己的悲傷。手中熱乎乎的早餐掉在了地上,恍惚間又回到了八歲那年,棉花糖跌落,父母緊閉蒼白的面容,不斷湧出的殷紅,被她哭着一遍遍抹去,任憑她如何嘶聲力竭,沒有人搭理她,大家只是冷漠的站在一旁,指指點點。彌漫消毒水的房間,死亡的白布,徹底帶走了她最親的人。那雙血水粘滿的小手,暗暗發誓,從此不在流淚,因為已經沒有了流淚的意義。
因為,再也沒有資格任性,沒有機會撒嬌,沒有資格體驗懷抱的溫暖,再也沒有機會展示喜怒哀樂。
那黑暗的場景,人心最深處的悲涼,生命的脆弱,是蘇謹綿不願提起的,如今重溫,卻還是同從前那般血淋淋,血腥味十足。
“給我重新買一份早餐好嗎?”蘇謹綿向一個僅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提出了請求。
“好。”江諾予木讷的點點頭。
“可是這份,已經不是原來那份了啊!”蘇謹綿笑得撕心裂肺,笑得那麽凄惶,昏厥在江諾予的懷裏。他措手不及,把傘一丢,穩穩的接住蘇謹綿。
沒想到,原來你如此輕易的相信別人。
——夏日純白。秋雨,小遇。江諾予親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