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天見
景賦遠怎麽也沒想到,俞嘉興說“打爆他們的頭”是認真的。
下午老師去聽課,班裏上自習。一開始班裏還挺安靜的,離下課還有十分鐘時就鬧開了。
班上亂哄哄的,俞嘉興就想戴上耳機聽課,耳機線還沒解開,就聽見有人說:“俞嘉興,你什麽時候又勾搭上對面優班的人了啊?”
俞嘉興轉頭看,發現是上午被景賦遠打的那個人。
他很冷靜地問:“你說什麽?”
那人沒想到俞嘉興會搭腔,以往這小子總是悶不吭聲被他們罵。搭腔好啊,說話了就能繼續損了。那一拳他是不敢找對面那人讨,欺負欺負這弱雞總行吧?
那人想的很美,抑揚頓挫說:“我說你勾搭對面優班的……”
他話沒說完,因為俞嘉興突然站起身拖着凳子往這邊走,邊走邊把凳子舉起來。他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臂力卻很大,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很冷靜地又道:“你再說一遍。”
班裏人都吓傻了。
最後還是有人緩過神把俞嘉興拉開,那人躲了一下,凳子才沒落到他身上。
凳子結結實實地砸在地上,所有人都愣了。
俞嘉興是真的打算用凳子打人——這得多大的心啊?
一假期不見他到底經歷了什麽?
俞嘉興其實想的很簡單,他覺得景賦遠說的對,他只是喜歡男人,沒有罪沒有錯的,憑什麽要沉默?沉默只會讓好事者更加嚣張。
拿起凳子就是幹!老大是我堅強的後盾,我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
俞嘉興心裏的小人在舉着拳頭嗷嗷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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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了景賦遠起身去廁所,同桌突然說:“又去找那小姑娘啊?”
景賦遠想了幾秒才知道他指的是俞嘉興,“他不是女生,男的。”
同桌笑了一聲說:“我又不瞎,知道。他們班裏人不都叫他小姑娘嗎?柔柔弱弱的,我看也挺像。”
景賦遠莫名覺得這話刺耳,皺着眉出了教室。
對面班很亂,景賦遠心情又差,煩躁地往那邊看去,一眼就看見站在一群人中間的俞嘉興。
俞嘉興長高了,頭發又短了,景賦遠理所應當一眼就看到他。
停了腳步,景賦遠在人家班門口聽了三四句話就了解了事情大概。他有點驚訝,俞嘉興居然敢掄椅子砸人,一定是被逼急了吧?景賦遠的眼神瞥到俞嘉興對面坐着的那個人,哦上午那個,欺負他小弟,以後見一次揍一次。
“俞嘉興,你這事做的過了啊。”班長有些嚴肅地說,“都是一個班的,咋還抄家夥了?”
俞嘉興很明白,和這種人講不了理,他被罵了那麽久,也不見班長這樣正義過,虛僞死了。于是他就認認真真回了班長兩個字,他聲音清脆,這麽大間教室裏就聽見他說話,說:“傻逼。”
扒着人家門框偷聽的景賦遠憋着笑。
班長氣的臉都綠了,“你、你……”了半天,班裏許多人都沒忍住笑出聲了,平時看班長不順眼的人更是鼓起掌。
“俞嘉興。”景賦遠看這氣氛就知道他小弟要是再在班裏待下去就要受欺負了,于是開口喊,“走了,去廁所。”
俞嘉興剛剛還十分硬氣,面無表情地和人對質,一聽到景賦遠的聲音就慫下來,眨巴了兩下眼乖乖地跟過去。
“他們又說你?”景賦遠見俞嘉興出來了,邊走邊問。
“哦。”俞嘉興點點頭,“被他躲開了,沒打到。”
景賦遠:“你還真打算給他開瓢?”
“也沒……吧。”俞嘉興有點不确定地說。
“膽子怎麽這麽大?”景賦遠發現他一和俞嘉興說話就忍不住笑,這小子太有趣了。
俞嘉興擡起頭很耿直地說:“老大罩着我。”
“……我可罩不住你。”景賦遠的步子一頓,又繼續走。他知道俞嘉興信任他,可這份信任太重了,他怕他擔不起。
雖然長高了,但俞嘉興還是比他矮了一大截,他側目低頭就能看到少年白軟的臉頰和烏黑的發。
他聽到太多人說俞嘉興的不好,如果沒有接觸過這個人,說不定也會信了謠言。
還好他比謠言早一步認識他。
景賦遠知道他的小弟是個非常軟糯的孩子,心裏有一半是童話——不是說他天真,是說他美好。
他害怕流言蜚語攻擊到景賦遠,就刻意和景賦遠保持距離;他害怕喜歡同性是一種罪過,就一個人默默承受下別人所有的惡意。
這個男孩子很美好,笑起來軟軟的又好欺負,他理應得到最好的。可是現實卻是,許多人提到他,或無意或有意,言語裏都帶着貶義。
“罩不住?”俞嘉興很顯然沒想到這一方面,愣愣地重複了景賦遠的話。
“開玩笑的。”景賦遠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這承諾他明明給不起,卻還是不由自主繼續往下說,“罩的住你。”
俞嘉興擡頭,景賦遠沒有看他,說:“揍吧,出了事我擔着。你老大混黑的。”
——這個男孩這麽好,他本就應該擁有最好的。
※※※
高三剛開學沒多久,俞嘉興就發現自己可能無法和書本建立親密關系。
“很認真的讀了。”俞嘉興腦袋一晃一晃的,“它們就是不愛我。”
景賦遠按住他來回搖晃的腦袋:“理由不成立。”
“哦。”俞嘉興應聲,繼續埋頭苦看語文書。
圖書館很靜,俞嘉興偷瞧景賦遠的側臉,有那麽一刻,他覺得當初如果先遇到景賦遠,先喜歡的人是景賦遠的就好了。
他好像已經喜歡上景賦遠了。
寒冷滲透進整個秋天,樹枝上只剩下零星幾片枯葉,感情突然萌芽了。
俞嘉興覺得自己“移情別戀”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他想到了孟瑞,迷迷糊糊覺得一見鐘情不靠譜,還是日久生情靠譜點。
不過兩者放在他身上,都是一樣的結果——無疾而終罷了。
所以俞嘉興也沒奢望什麽,高三一年,就讓他老老實實跟在老大屁股後面跑吧。單單是這樣,他就很滿足了。
俞嘉興想的十分美好,但無奈高三課業重,他根本沒時間去找景賦遠,就算真的空出時間也怕自己打擾到景賦遠學習。
兩個人偶爾會在食堂碰到,俞嘉興從來都是一個人吃飯,景賦遠看不過去,每次碰到他都會坐到他對面。吃飯的時候兩個人都不說話,和熱鬧的食堂格格不入。
今日放學稍早了點,景賦遠和俞嘉興吃完飯往回走,途中碰到了孟瑞。
孟瑞拿着籃球問景賦遠:“打球?”
景賦遠擺手說:“不了,回班複習。”
孟瑞聽到“複習”這兩個字呲牙咧嘴,轉頭問俞嘉興:“你去嗎?打球。”
俞嘉興沒想到孟瑞會叫自己,“不了,我也回班複習。”
孟瑞呲咧着牙走開了,俞嘉興忍不住轉頭看他背影,心想這是有多讨厭複習啊。
景賦遠把一切看在眼裏,動動嘴,忍不住問:“你還喜歡他?”
俞嘉興僵硬地轉回頭,瞪大眼睛看他。他雖然是單眼皮,但眼睛水亮水亮的,睫毛也長,又長又直,不像景賦遠的睫毛天然翹着。
景賦遠幹咳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麽說,自己其實在知道俞嘉興性向的時候就知道他喜歡孟瑞了。
俞嘉興冤死了,可他又沒法解釋,只能幹巴巴說:“我不喜歡他。”
景賦遠也覺得自己問的唐突,點點頭說:“嗯,我理解。”
俞嘉興內心非常絕望,心想你理解什麽?
可以說高三整整一年,俞嘉興都過得十分憋屈。
景賦遠一直覺得他喜歡孟瑞,不管他怎樣說,景賦遠都覺得他是在掩飾。
最終俞嘉興放棄了,跟景賦遠講:“哥你說什麽都對。”
那之後瘋狂的學習,第一志願填報上了景賦遠想去的那所大學。
俞嘉興想,太瘋狂了,高考還沒來他就已經傻了。如果真的能考上,他說什麽也要拽着景賦遠的褲腳,追着他跑。
後來他真的考上了那所大學,也在學校裏碰到了景賦遠。
景賦遠有些意外,跟他寒暄了兩句,問他在哪個系哪個班。
俞嘉興稀裏糊塗的說了。
景賦遠道:“好巧,我有個表妹是你們班的……”
景賦遠說話,俞嘉興其實沒聽清幾句。他那時候滿心都是景賦遠,像做夢了,他真的再次遇到他。
景賦遠那日也是一反常态,拉着俞嘉興說了許多。俞嘉興沒擡頭,所以也沒看到,景賦遠的嘴角挂着笑,是真的驚喜他的到來。
最後道別,俞嘉興說:“哥。”
“嗯?”
俞嘉興按住自己左手脈搏,“明天見。”
“明天見。”
說“喜歡你”還太早了,俞嘉興踢了踢腳邊的碎葉,“明天見”吧,明天再見他還會繼續喜歡他。
這說法好浪漫,俞嘉興抿嘴傻笑,眼眸彎彎的像盛了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