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酒後
價格出來的時候，直播間的彈幕空了七八秒，只有那一串數字孤零零的停在屏幕正中間。
加粗放大的字體，還有專門請程序員升級過的金光普照特效，力圖亮瞎所有人的眼。
它也真的做到了。
直播間的所有觀衆，在數清楚那一共是幾位數之後，幾乎整齊劃一地脫口而出一聲“卧槽”。
【我艹我艹，壕無人性啊！】
【837萬……就這？把萬字去掉還差不多】
【這羊毛氈的毛大概是金子做的】
【不，仙女桃一定是薅了伊甸園的羊。】
【今天所有的東西加起來都沒有800萬吧，就一個手工的羊毛氈，拍這麽高？】
【我本來以為我看錯了，少看了一個小數點。但事實是鯨魚直播的算法裏壓根就沒有小數點】
【這個“十年”是哪位大佬啊，837萬花得就跟83塊錢一樣。】
【哦不是，83塊錢我也得想想再花】
【大佬還打賞了鑽石，折成人民幣也有幾十萬】
【可能大佬眼裏的幾十萬，就跟我們的幾十塊一個意思吧】
【仙女桃把羊毛氈送過去之前務必拍照發個微博，讓我等凡人瞻仰瞻仰傳說中市值800萬的水蜜桃】
直播間一下炸開，無數彈幕覆蓋整個屏幕。
Advertisement
女主持臉上的表情仿佛被凍住，她默數完結尾那一串零，咽了咽嗓：“讓……讓我們恭喜‘十年’，以……以837萬的價格拍得仙女桃親手做的羊毛氈。”
說完尬笑兩聲，拍了拍手腕以示慶祝。
屏幕的另一端。
京都安缦。
直播鏡頭轉到下一個捐贈的明星，張巡放下手機，垂眸看向旁邊造型古樸的珠寶盒。
腦海裏再度閃過那場對戲的畫面和原版劇本裏對婚禮的描寫，喉結滾了滾，感覺有些幹，端起案上的清茶抿了口。
陳郁推門進來：“張總，張氏集團的宋秘書來電，說是您哥哥十分鐘後與您視頻會議。”
“我哥？”張巡微訝，挑眉：“有說什麽事嗎？”
陳郁：“沒詳細說，但聽宋秘書的意思，大張總今天也去了慈善夜。”
他頓了下，補充：“您知道的，今年的慈善夜鯨魚TV也是主辦方之一。一個月前就在為明星的捐贈拍賣造勢，今晚過後，各大頭條應該都會同步跟進。”
“我了解到的情況是，營銷經理打算讓到場的幾對明星情侶和夫妻分別拍下各自的捐贈品，借這個噱頭上熱搜。”
“您剛剛拍下羊毛氈的事跡，對他們而言應該是免費的熱搜。”
“大張總可能是想找您聊這個。”
鯨魚TV是張氏集團早年收購的一家彈幕式直播分享網站，借着電競行業的東風穩坐國內前三直播平臺的交椅，去年已經在納斯達克交易所敲鐘上市。
今年與國內四大時尚雜志聯合舉辦慈善夜，也有推廣平臺、吸取更多用戶的意思。
當初張巡獨立出去後，便不再參與集團的戰略部署，成立的中創資本也與張氏沒有任何業務往來。
張巡甚至連鯨魚TV的賬號都沒注冊。
導致“張氏兄弟割袍斷義分道揚镳，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的八卦甚嚣塵上、經久不衰，一度成為上流圈津津樂道的熱議話題。
就連集團高層都有不少信了張巡有意争家産的謠言，當初聽到他在滬城拍下那塊地的消息，吓得連夜致電張大公子，讓他注意提防張巡的不正常舉動。
其中還有人托了關系找上陳郁探口風，讓陳郁哭笑不得，只能連支票帶人請出去，表示中創業績欣欣向榮，張巡并沒有任何要回去的想法。
倒是張大公子派人過來問了張巡馬場的規劃方案要不要給張氏地産做，被張巡一口回絕，說是要親自操刀設計。
在陳郁看來，張巡這只不過是正常的雄性求偶流程。
你看看動物世界，哪只雄性動物，在求偶的時候，會找別人給自己建巢？
然而在那些不明所以的集團高管和董事會成員看來，這便是兄弟不和的又一鐵證。
然，不和的弟弟，今天剛注冊了鯨魚TV賬號，就砸出這麽大的水花。
公關經理在後臺看到他的注冊信息，估計就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了。
“集團的那幾位總，今晚大概又睡不好覺了。”
陳特助不由為某些高齡董事會老總，掬了一把同情淚。
“老人家覺少是常态，睡不着也好，沒有一睡不醒的風險。”
張巡輕哂：“倒是張宸還有時間跟我聊這些……看來集團今年效益一般，沒讓他忙暈頭。”
“……”陳特助遲疑了兩秒，清清嗓子，答：“大概是因為您一晚上給鯨魚直播送了900萬，大張總想不注意都難。”
十分鐘後，張宸的視頻邀請準時送達。
張巡接通。
屏幕裏的男人有着和他相似的眉眼，只是氣質更為冷峻。多年執掌張氏集團的經歷為他鍍了一層天然的上位者氣場，帶着與生俱來的驕矜。
男人冷冷看着張巡：“還在國外出差？”
張巡懶洋洋地應了聲：“嗯。”
“什麽時候回來？”
“明晚。”
“還挺惜字如金。”
張大公子冷笑了聲：“你遠在海外還不忘給家裏送錢，父親若是知道，大概會很欣慰。”
“還行，也不是送給你。”
張巡輕啧：“為公益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是每個企業都該承擔的時代使命。”
“理由倒是挺冠冕堂皇。”
張大公子扶了扶眼鏡，跟着哂笑：“所以那位女明星會接受你的這份好意？”
他表情戲谑，薄唇微勾：“我怎麽聽說她現在連‘中創’這兩個字都聽不下去，你拍那玩意，不是想逼她出來見你？”
張巡：“……”
“十年的意思，看來是已經委屈了十年。”
張宸接着說：“當初為了她不要家裏的安排，我當你有多大能耐讓媽盡早抱上孫女。這麽多年過去，依舊半點沒變。”
“有時候用中創買地投影視，不如多花花心思在正道上。媽對你的期望也就一個成家。”
“聽周嫂說，李桃難得在家的日子，你還天天公司加班。家裏缺你那點錢了？”
“我以前就覺得你有情感表達障礙，情窦開得早，情商卻跟不上。”
張宸輕嘆了聲：“你最好去做個檢查，憋了十年，別憋出身體障礙。”
“……30歲的單身老漢請省省你的優越感。”張巡擰起眉心，冷冷看着他：“在媽看來，我們并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媽在家找你讨孫女了，你可以去福利院撿一個回來。”
“或者老老實實相親把婚結了。”
“反正你的情窦看來這輩子都開不了，不如順了媽的意，給她一個兒媳婦，也免得你天天躲在公司不回去。”
“慈善夜這麽一點大的事，還勞您親自出手。”
張巡還之以冷嘲熱諷：“不知道的還以為張氏財務出了多大的問題，堂堂一個總經理，事必躬親。手下就沒人能用了？”
“……”張大公子沉默兩秒，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弟媳出席的晚會，我自然是要在的。畢竟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的進度，她進張家門的日子還不知道是哪天。”
張巡：“……”
“我也沒時間浪費在你這，趁弟媳還沒走，替你多看幾眼。”
張宸冷嗤道：“一周後的答謝晚宴，邀請函已經寄去中創，記得到場。”
張巡看着旁邊的珠寶盒，漫不經心“嗯”了聲。
“我才29不到，別拿30來壓我。”張宸的臉在屏幕放大了些，像是要關閉視頻：“稍微有點做弟弟的自覺，我要心情好，還能考慮幫你追追弟媳。”
“謝了，邀請函記得給她送張。”張巡懶懶地應：“我争取在你30大壽之前，讓你抱上侄女。”
張宸：“……”
張巡略過那張陰沉得都要滴出水來的臉，關掉視頻。
鯨魚TV跳出來兩條消息。
是慈善夜的工作人員問他要地址，說是什麽時候方便李桃送捐贈品上門。
【十年：一周後的鯨魚TV答謝晚宴，我會去現場，可以那時候送。】
即将奔三的單身老漢很可能因為看不慣有情人終成眷屬而暗地裏使絆子，他還是自己上層保險更妥當。
慈善夜現場。
拍賣會以女星葉雯的潑墨山水畫被一千萬拍下作為尾聲，競得方的賬號很公開，就是葉雯的丈夫——名導商衡。
夫妻倆秀了一手恩愛，讓網友直呼虐狗。晚會還沒結束，兩人的熱搜就已經爬到了第一。
李桃和她的天價羊毛氈止步于熱搜前十，和“十年”一起跌了下去，不見蹤影。
但現場不少明星還是從中嗅出了狗血八卦的氣息，尋着機會找李桃閑聊，用開玩笑的語氣打探“十年”的身份。
“仙女桃，你的粉絲今晚一拍成名啊。”
“這樣的粉絲真的讓人又愛又恨，800萬做點什麽不好，就這麽捐出去了。”
“千金難買美人一笑。仙女桃，你今晚上的狀态有點不對，這位‘十年’先生都沒把你哄開心啊？”
李桃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一頭霧水，只說：“做慈善是好事，雖然我還不知道十年是誰，但我感謝他願意為了公益付出這些。”
她向來就有自知之明，對自己在圈裏的地位也很清晰。雖然不至于真的十八線開外，但五線也算不上。
刨除僵屍粉和好感路人，粉絲基數勉強上了百萬。都是顏粉和演技粉，年紀不大，大概就是15到30之間的年齡層。
這樣的構成，注定了她當不成流量小花。
當然，她也沒那想法，能演繹喜歡的藝術作品就好。
所以一擲千金的壕粉在李桃這裏相當稀有，一萬個裏都難得出來一個。像今天這種揮揮手就是800萬的，她總覺得不會是粉絲。
要麽是不願透露姓名的愛心企業家單純想要做慈善，随機拍下了她的捐贈品。
要麽是鯨魚TV私下操作，為了推廣自己的直播平臺炒熱度。
至于為什麽挑中她，大概是擲色子擲到了。
李桃抱着這樣的想法，心情輕松了不少。
正想起身提前回去，被一道高大身影擋住去路。
她擡頭看過去。
男人穿着剪裁得體的亞麻色定制西裝，扣子一絲不茍系到領口，高挺的鼻梁架上一副金絲邊眼鏡，消減了他周身的攝人氣勢，反倒增添了幾分禁欲的味道。
“李桃是嗎？”
李桃怔了一秒。
他的眉眼五官都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點頭：“請問你是？”
男人微勾起唇，伸手過去：“你好，我是張宸。”
張宸，張氏集團總經理，鯨魚TV幕後老板。
也是張姓某人的親哥。
李桃腦海裏過了一遍人物關系譜，嘴角勾起一抹社交禮儀內的淺笑：“張總您好。”
“我打算辦一次慈善答謝晚宴，感謝愛心人士對公益的支持。”張宸接過秘書遞來的邀請函，送出去，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時間在一周後，到時希望你也能出席。”
她接過來，笑容得體：“謝謝張總，我會到的，這是我的榮幸。”
張宸低嗯了聲，視線不動聲色地從她身上劃過，轉身走開。
李桃抿起唇，放松笑僵的肌肉，将邀請函塞進手包。
“桃子姐，”小餘快步走過來，俯在她耳邊說：“晚會主辦方聯系了拍下羊毛氈的人，他要求你一周後再送。他會來鯨魚TV的答謝晚宴，到時候再跟我們确定怎麽碰頭。”
答謝晚宴在七號公館舉辦。
華燈初上，群星荟萃，花園裏流淌着輕柔的樂音。侍者們手托銀盤有如一只只穿花蝴蝶游走在各圈顯貴和名流政要之間。
一圈下來，托盤裏的香槟所剩無幾。
李桃端了最後一杯，又從另一位那裏撿了塊藍莓蛋糕，同相熟的藝人禮貌客套幾句，挑了根擋風的大理石柱靠着。
女明星的參加晚宴的通病——永遠不能美與保暖兼顧。
她今天穿了一條藍色露肩禮裙，G家春夏新款，行走飄逸，搖曳多姿，在入冬的滬城顯得格外單薄。
只能在手包裏塞了兩片暖寶寶，充當寒冬之中唯一的溫暖。
“桃子姐，你說‘837’會不會就在這群人裏面啊？”
小餘在她後頭踮腳四望，想尋找“十年”的身影，837是網上吃瓜群衆取的別稱。
李桃喝口酒，往大理石後躲了躲：“他不是給你發消息說還沒到麽。”
“我好奇嘛，他真的太神秘了。”
小餘說：“網上扒出來那是當天注冊的新號，而且只在慈善夜的直播間出現過，明擺着就是一個小號嘛。”
“放寬心，”李桃聳聳肩，勺了勺蛋糕送進小餘嘴裏：“等他出現了不就知道是誰了。”
“李桃姐，他可是你的粉絲欸，你都不好奇的嗎？”
“唔……一般般好奇吧。”李桃含糊道，清清嗓，故作認真道：“他用小號說明不想被我們知道身份，我尊重他的意願。”
“可是網上說837是別生氣的諧音，”小餘一臉不解：“說他花837萬買桃子姐你做的羊毛氈是在跟你道歉。”
李桃：“？？？”
小餘話音剛落，前方忽然一陣喧嘩。
晚宴主人張宸領着一位男人進來，大批人圍上去，熱情地寒暄。
小餘踮着腳去看：“誰來了啊？不會是837吧？”
她邊扭頭去看李桃。卻發現李桃已經換了副表情，冷着臉，握着小銀勺，一下一下戳藍莓蛋糕。
“桃子姐，你怎麽了？”
“沒什麽，蛋糕熱量太高，剩下的吃不完，又覺得浪費可恥，所以有些焦慮。”
李桃随口說，又擡眸看向前方的男人。
張巡穿着銀灰色西裝，從長桌端了杯香槟，背靠着白玉圍欄，長腿微微彎曲，一手随意插在褲袋，閑閑地與人交談。
李桃認出那是南方報的主編，怡天偷逃稅的最終證據就是他送上去的。
聊到興起，兩人香槟喝了一杯又一杯，她心裏無端升起一陣燥郁。
一個多月沒見，他過得挺開心。
咬着下唇，直勾勾盯着某人的背影。
似乎是察覺到這邊的視線，張巡側頭看過來。
李桃別過臉，專注研究大理石柱的紋理。
“桃子姐，”小餘小聲喊她：“張總過來了。”
李桃輕哼：“腳長在他身上，他愛去哪去哪。”
餘光瞥見自己腳尖對面的黑色皮鞋，挪了挪步子，背對過去。
小餘已經不見蹤影。
“冷嗎？”張巡柔聲問：“要不要先回車上？”
“不冷，不要。”
李桃放下蛋糕，扭頭從石柱的另一邊鑽進人群。
張巡端起銀盤，将被搗得不成形狀的蛋糕幾口吃完。
李桃和相熟的藝人閑聊，小餘走過來說十年已經到了，在門外等她。
“那走吧，去見見這位神秘愛心人士。”
李桃擡步往外走，發現小餘沒跟過來。
“你不去嗎？”
“我……我……”小餘左顧右盼，抓了塊蛋糕往嘴裏塞：“我忽然有點餓，想吃點東西，桃子姐你去吧。”
李桃：“……”
她頓了一秒，無所謂地笑笑，接着走出門外。
黑色卡宴停在正門口，陳郁走出來，拉開後車門，将毛毯遞過去：“李桃小姐，外面冷，先上車吧。”
李桃怔愣一瞬，問他：“十年？”
陳郁：“張總很快就出來，你先上車吧。”
“……”李桃一陣失語，撇嘴道：“看來你們金融圈的錢真的很好掙。”
說完坐進車裏。
車內的暖氣開得很足，沒多久李桃便感覺凍麻的小腿和手臂都恢複了知覺。
她抱着蓋毯，望見後視鏡上的小馬吊墜，懵了兩秒。
眼睛忽然有些發酸：“你們最近忙嗎？”
“我還好，張總比較忙，”陳郁說：“這一個多月飛了好幾趟國外，各地連軸轉，三餐都沒法按時吃。昨天還被家庭醫生要求溫養腸胃，少喝酒。”
“……他剛剛還喝香槟。”
李桃嘴角抽動：“你進去叫他回來吧，我不走。”
陳郁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我給張總發了消息。”
李桃：“……”
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陳特助，我的可信度在你這裏就這麽低嗎？小餘那麽信任你，還為了你把我騙過來了，你就不能稍微相信我一次？”
陳郁進去接人的功夫，李桃靠着椅背閉目養神。
大腦疾速運轉，閃現這一個多月的點點滴滴。
為了拍戲需要，她刻意遺忘了發生在休息室的一切，強行與張巡切割，斷開所有的關聯。
但事實上她身邊的所有東西都與他有關，連小餘都算是半個他派過來的人。
十年感情，養條寵物都能融入骨血徹底放不下，更何況是人。
更何況，她早就習慣了他在身邊。十年養成的習慣，怎麽可能說忘就忘。
李桃幽幽長嘆一口氣，偏頭去看窗外。
陳郁半攙着張巡走出來，剛到車前，李桃拉開車門想幫忙把人弄上來：“他喝醉了？”
不等陳郁回答，張巡擡起頭直直盯住她，拉起蓋毯将她包住，抱起她往裏座一送：“外邊冷，別出來。”
動作太急，高跟鞋掉了一只。
張巡彎腰撿起，單膝跪在車前，重新幫她穿好。
跟着坐進車裏，手還緊緊握住她的，十指相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