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願同塵與灰(二)
第三十三章
願同塵與灰(二)
時家的家境雖然說不上多富有,但畢竟是書香世家,總還是有些家底的,生意上的事無能為力,借些錢給交好的朋友看病對時家來說并不是太難。時音勸說了裴媽媽積極配合治療,裴殷和父親好像是終于放下了心頭的大石,雖然仍舊辛苦,卻到底是覺得有了盼頭、并不絕望。
裴媽媽手術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其實手術的時候并不是最緊張的,最讓人忐忑的是等待病理結果出來的時間。
病理結果出來的那一日,裴殷站在醫院門口沉默着猶豫了許久,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有些不敢邁進這醫院的大門。直到冰涼的手上忽然被一片溫軟覆住,少年微微側過頭,就對上了一雙烏溜溜的杏眼。
“哥哥別怕,阿姨不會有事的!”小姑娘軟糯的聲音裏明顯也帶着緊張的輕顫,卻還是咬着唇做出一副鎮定的模樣,定定地盯着他,“我陪着哥哥,你別怕。”
明明還只是一個比他都要小上兩歲的小姑娘、明明自己也緊張害怕得要命、明明連抓着他的手都已經有些汗濕,卻還是硬要咬着牙安慰他、一本正經地告訴他“我陪着哥哥,你別怕”……少年也不知道萦繞在自己心頭的究竟是酸澀還是溫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忽然又有了勇氣,點點頭應了一聲、深深吸了口氣,握緊了小姑娘的手進了大門。
——在聽見醫生說出“是良性”三個字的時候,少年終于露出了連日來的第一個笑容。
總算——還沒有不幸到讓人絕望。
初三的課業對時音來說并不繁重,甚至因為初三都是為了中考而複習、再沒有新知識的緣故,時音過得反倒比前幾年的時候更加輕松一些,有時放學回家前就已經做完了作業。時音幹脆就把多出來的空餘時間都花在了陪伴和照顧裴媽媽身上——她陪阿姨去醫院的時候聽醫生說了,保持好心情對病情也是很有幫助的。雖然良性的腫瘤并不致命,但一場手術下來大傷元氣總還是免不了的。
小姑娘還是嬌氣又愛撒嬌,可初三的這一年好像是一下子就長大了——裴殷有時候回來得早,還能看見家裏亮着溫黃的燈光,然後推門進去,就能看見小姑娘坐在自己母親的身邊、眨巴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撒着嬌逗她開心。見他回來,母親和小姑娘都會一下子露出更加清晰的笑意來,尤其是時音……她總是仰着臉甜甜地對着他笑、然後軟軟地喊他:“哥哥回來了!”
那時候他就覺得好像一整天的辛苦都徹底消失無蹤,整個人都安定和平靜了下來,心裏柔軟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時音也習慣了每天回到家洗完澡之後趴在床上再看一會兒書,然後接到裴殷打來的電話——裴殷常常會和她說說公司的進展,其實這些時音都聽得似懂非懂,但她卻從不覺得厭煩和無趣,總是安靜又耐心地聽着,然後在他說完之後的沉默裏,認認真真地給他彈一會兒琴、聽着他越來越平穩和舒緩的呼吸聲,甜甜地小聲和他說晚安。
裴殷其實沒什麽藝術細胞,也聽不出時音每天彈的曲子究竟都叫什麽名字,可很奇怪的,每每聽着她的琴聲,他就覺得整個人都放松平靜了下來,一派心安。
高二這一年是裴殷過得最辛苦也最艱難的一年,也是裴家最艱難的一年——但不論是裴殷還是裴家,終究還是都挺過來了。時音不太懂過程中究竟是怎麽回事,只知道裴家似乎是終于又得到了融資,雖然仍舊是損失不小、還不能一下子恢複到以前,但到底是暫時解了燃眉之急、恢複了公司的運作,小姑娘總算是大大地松了口氣,安安心心地去參加了中考。
裴殷中考的時候時音緊張得不行,這回輪到自己中考了,小姑娘卻反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就跟平時上學一樣神色輕松地去了考場。考完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對面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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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似有所覺,擡眼對上她清亮的目光,慢慢地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來。
時音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歪了歪頭,回了他一個甜甜的笑。
六月下旬的日頭已經很毒辣了,少年打了傘、将她牢牢地攏在傘下的陰影裏,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然後牽着她一起回家。
也許是因為神經緊繃了太久,眼下事情都一一解決、時音也順順利利地結束了中考,心頭乍然間放松下來——時音中考完的第二天,裴殷就病了。
裴殷常年運動、這麽多年來生病的次數屈指可數。時音緊張得不行,坐在他的床沿,又是端茶又是喂他吃藥,看着難得臉帶病色、面色虛弱的少年,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裏滿是心疼和擔憂。
“我沒事,”少年伸了手摸摸她的頭頂,聲音因為生病而有些沙啞,“阿弦回去吧,我睡一覺就好了。”
“別亂動!”小姑娘一下子有些着急,抓着他的手硬是塞回了被子裏、然後又仔仔細細地把被子掖好,伸手用紙巾擦了擦少年頭上的汗,搖了搖頭,“發燒要出汗才能好的,哥哥你睡吧,我照顧你。”
裴殷心疼她、想要拒絕,可剛吃了藥、藥性上得快,很快就覺得自己有些混混沉沉,到底還是沒有撐住,慢慢地睡了過去。
時音趴在床邊,看着少年在睡夢中因為熱而不自覺伸出被窩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又塞了回去,再一次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後終于在少年第不知道多少次試圖掀開被子的時候眨了眨眼睛、歪着頭想了想,幹脆踢了鞋子也爬上了床、用自己把被角牢牢地壓住。
……
裴殷睡得不久,醒的時候仍然還是下午。他出了一身的汗,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卻發現手臂被死死地塞在被子裏、一時間伸不出來。少年有些意外地低了頭,就看見了一頭烏黑的長發和小姑娘精致白皙的小臉。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是已經趴在他的手邊睡着了。
可她就算是睡着了,卻還是始終都緊緊地壓着他的被角。
裴殷怔了怔,神色一下子就柔軟了下來,從另一側掀開被子下了床,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不多時拿了條薄毛毯回來,把小姑娘抱着往床的中間挪了挪、又給她蓋上了毯子免得着涼。然後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站在她身邊猶豫了許久。
他們都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時候可以抱在一起午睡的小孩子了——其實他早就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親昵已經有些超出界限,或許時音心裏也知道,可是他們誰也沒有說。
隐隐約約間他們都明白,一旦說了,好像有什麽東西馬上就會改變——他不知道時音是怎麽想的,但對于這種改變,他似乎是有些期待和興奮的,可卻又像是隐隐有些不安和忐忑。
他希望她能夠永遠都是那個跟在自己身後、抓着自己的衣袖軟軟糯糯地喊自己“哥哥”、甜甜地對着他笑、對着他撒嬌的小姑娘,心裏卻又似乎是仍然還不滿足,像是還在期待着什麽、渴望着什麽。
少年定定地盯着睡得正香的小姑娘看了許久,到底還是沒舍得出去,長長地嘆了口氣,再一次上了床,抱着自己的被子往旁邊挪了挪、和她稍稍拉開了一些距離,再一次閉上了眼睛入睡。
……
一中的錄取通知書毫不意外地如期到來,時音原本也想和裴殷一樣去辦走讀、這樣就還是能和以前一樣天天和裴殷一起上下學,誰想裴殷不止否決了她的提議,甚至連他自己也申請了住校。
“別人都住校、你走讀,會和同學們有隔閡。”裴殷摸着她的頭頂,低聲給她解釋,“尤其是剛上高中,大家都還不認識。”
他雖然平時不太愛說話,卻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如果大家都認識還好,可新生剛進校誰也不認識誰,大部分人都因為住校朝夕相處而迅速建立起了友誼,唯獨小姑娘一個人走讀,到底是有些不一樣的。裴殷不想讓她有半點不開心的地方。
時音一向聰明,略略一想很快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乖巧地點了點頭,很快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一下子就猛地擡了頭、睜大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神色裏半是擔心半是愧疚:
“那你還因為要送我上學就走讀……”
“我沒什麽,”裴殷揉了揉她的頭發,“男生還好,打幾次球大家就都熟悉了。”
男生之間的友誼和女生畢竟有些不一樣,說不上誰好誰不好,只不過性別不同,處事上也到底多少有些不同。
時音第一時間就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一雙眼睛一下子就睜得渾圓,氣呼呼地瞪着他:
“女生怎麽了?女孩子也很爽快、相處得很好的!”
少年也不争辯,只是好脾氣地順着她的話點了點頭,在她氣呼呼的目光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神色柔和地給她順着毛。
小姑娘似乎是被順毛順得舒服了,微微瞇起了一雙杏眼、趴在他身邊仰着臉看他,笑盈盈地軟軟喊他:
“學長好!”
少年怔了怔,低低應了一聲,揉亂了她一頭長發,然後又在小姑娘半是撒嬌半是抱怨的小聲嘀咕裏,仔仔細細地替她将一頭長發一點一點理順。
——他們終于又可以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幢樓裏上課了,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中秋一下班回家就被拉到鄉下了,都沒臉來見大家QAQ
沒更的量這幾天都會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