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村子裏的幾個長輩,說是要籌錢請龍王。”劉珍珠一邊往桌子上擺菜,一邊說着:“今兒高大嫂還過來問我了,看咱們家出不出這一份兒,咱們家的地多,又在村子裏住了幾年,也算是田家莊的人了……”
“二嫂,咱們早就是田家莊的人了,之前來的時候,戶籍可都是辦在這兒了。”林叔皓插了一句,劉珍珠點點頭:“嗯,咱們也是田家莊的一份兒了,這個錢,就不好不給了。”
“是怎麽算的?按人頭還是按家庭?”林老爺子問道,劉珍珠皺了皺眉:“說是按家裏的田地,誰家的地多,誰掏大頭。”
這麽算的話,那就肯定是林家掏大頭了,他們家的地最多了,去年又開了幾十畝的荒地,現在光是田家莊這邊,加起來都有一百畝了。更不要說,還有各處的莊子,就是鄰村,他們家也有幾十畝地,不過都是租出去給別人家種了,他們家每年就收一些租子上來。
“請龍王得多少錢?”老爺子又問道,林仲修盤算了一下:“這個,應該得看規模吧,人多的話,就應該是要不少銀子的,人少的話,估計也就幾兩銀子。”
“二叔,二嬸,那他們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讓咱們家掏大頭?”林君安出聲問道,劉珍珠點點頭:“嗯,這事情得有個人領頭,裏長是肯定不會管的,那就只能在村子裏推選一個人出來。”
朝廷有規定,領着朝廷俸祿的人,不管官職多大,除了欽天監這一類專門的衙門,誰都不許帶領百姓搞求神求雨這一類的祭祀活動。
就是欽天監,人家也是靠本事吃飯的,整天查看天象星象,也務必是要有理有據的。
裏長雖然排不上官職,但好歹也是吃皇糧的,這種請龍王的事情,他确實是不能出頭。
林老太爺沉吟了一下:“這事情,不答應還不行。”他們林家是不信這些的,可架不住田家莊的人相信啊,他們總不好和一群大字不識的人講道理,關鍵是,就算他們願意講,也不一定有人會聽。
最最重要的是,現下都是七月底了,眼瞧着天氣轉涼,馬上就要入秋了,這還是一滴雨都沒有,上半年的收入已經是打了水漂了,村子裏有九成的人家,都已經将地裏幹枯的禾苗都給拔掉了,若是入秋再不下雨,下半年若是也沒收入,那就算是免了稅收,這日子怕是也過不下去了。
到了絕境,這請龍王不管有沒有用,他們都是要試一試的。
“定河的水已經幹的見底了,這天氣雖然有些轉涼了,但我看着,想下雨,還是有些懸。”林仲修嘆口氣:“實在不行,咱們就請了龍王,也別讓其他人出錢了,就咱們林家将錢給掏了。”
對他們林家來說不過是幾十兩銀子的事情,可現在大旱,對別人家來說,這銀子估計就是十來年的積蓄了。
“也行,既然要請,就多請一些。”林老太爺點點頭,皺了皺眉:“水井裏可還有水?”
“我估計着,還能再撐半個月,半個月之內若是還不下雨……”林仲修雖然沒說下去,但衆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還不下雨,那估計是連井水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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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事情就得趕緊辦。”林老爺子吩咐了一聲,頓了頓又說道:“改天請了打井的人過來瞧瞧,看能不能挖個深水井出來,若是能,咱們就給村子裏挖幾口深水井。”
林叔皓一一應了下來,一家人食不知味的吃了晚飯,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高大嫂就過來了,這會兒就是想幹活兒,地裏都沒活兒讓人幹,她拿個個鞋底進門,一邊做,一邊和劉珍珠說話:“田家,就是田春桃家,你還記得不?”
“怎麽了?”劉珍珠當然記得,兩家雖然不太走動,但住在同一個村子裏,她怎麽可能不知道田家?
“他們家打算去縣城呢,旱成這樣,地裏的糧食是沒了,他們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加起來可就有幾十口了,都留在家裏,那家裏的糧食就不夠吃了。”
高大嫂嘆口氣:“所以,田家的想要去縣城找個活計,雖說縣城也旱,到底是比咱們村好點兒。”
他們屬于縣西,縣東最最東邊有個鎮子,六月底的時候下了一場雨,雖然不大,卻也緩解了幹旱。而縣城中間有個定河,再怎麽幹旱,也有一口水喝。
“真的?他們在縣城沒熟人沒親戚的,這去了可不好落腳。”劉珍珠有些驚訝的說道,高大嫂點點頭:“可是也沒辦法,他們家壯勞力多,只吃不幹的,家底也耗不起,縣城雖然不好找活兒,可就算是讨飯,也能比在咱們田家莊能多讨出來兩口。”
“對了,老爺子呢?學堂不是放假了嗎?今兒怎麽沒瞧見老爺子?”高大嫂說了好半天,才忽然想起來問道,自打林君安他們進縣城考試,學堂就放了假,當然不是因為老爺子惦記林君安他們,而是旱情嚴重,家裏的小孩子也沒心思念書,索性就給放假了。
“村子裏的幾個大伯大叔的,一早就将人叫出去了,說是商量請龍王的事情呢。”劉珍珠也嘆氣:“這天氣不好,吃苦受累的就是咱們老百姓,不過啊,依我看,田家的人實在是沒必要去縣城,縣太爺之前不是已經上了折子,想求朝廷給撥救災糧的嗎?若是到九月還沒下雨,估計這救災糧就要下來了。”
“估計是等不得了。”高大嫂笑了笑,劉珍珠也不願意多說田家,就繞開了話題:“之前不說是去下聘的嗎?定要日子了?”
“定好了,大牛年紀也不小了,我就想将日子訂到今年,八月十六去下下聘,兩邊定親,十二月十六成親。”說起兒子的婚事,高大嫂就多了些笑容:“辦好大牛的事情,就該說杏花的事情了。”
“杏花女孩子家家的,是要嫁人的,你可得好好挑選一番。”劉珍珠要斷線頭,将衣服拎起來看了看,用胳膊丈量了一下,長短還算是合适,就滿意的點點頭,拿到眼前換個袖口繼續做。
“那是自然的,女孩子家家的,一旦嫁了人,就成了別人家的人,上要孝敬公婆,下要照顧孩子,還要和妯娌搞好關系,也就當姑娘的時候能享受幾年了。”
高大嫂笑着說道,看了一眼坐在一邊摟着林君輝念書的林秀貞,壓低了聲音:“說起來,你們家君安,也到了年紀了,你是怎麽個打算?”
林秀貞已經九歲,林君安就是十五歲了。女孩子十二三開始相看,男孩子可以晚一些,但十五六也差不多了。
“君安的事情,我爹心裏有盤算。”劉珍珠笑着說道,之前王家寫信過來,看那意思,是想要親上加親,王家年齡适合的,是王柯的堂妹,今年才十二歲。不過,自家老爺子有些猶豫,親上加親雖然好,可他又有些擔憂王家女孩子的性子,當年王慧娟上吊的事情,對老爺子來說,是個很重的打擊。
王慧娟是個很好很孝順的兒媳,這點兒老爺子從來沒有懷疑。王慧娟對林伯賢情深意重,這點兒老爺子也很欣慰。可王慧娟到底是丢下了兩個兒子,自己一走了之。
他不是說晦氣話,也不是想詛咒自己的孫子。可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七八,若是有個萬一呢?現在君安和君明是有他這個糟老頭子照看着,是有老二一家子照看着,可君安的孩子,到時候有誰照看?
他也不是質疑王家教育女孩子的方法,畢竟看王慧娟就知道了,王家的女孩子,那是頂頂好的,孝順懂事兒,知書達理,性情柔順,管家理事又是一把好手,君安沒了爹娘,他又是長房長子,若是能娶個這樣的媳婦,将來他這噶老頭子就一點兒都不用操心了。
可他就怕王家的女孩子,各個是烈性子。烈性子不是不好,那傳出去,名聲也是頂呱呱的,可事情放到自家人身上,經過那一次疼痛,就再也不想要這樣的烈性子了。
劉珍珠是個聰明的,猜出老爺子這些顧忌,也就不插手這些事情了,只暗地裏和林仲修說過幾次,讓林仲修勸着些老爺子,王家姑娘好不好,還是要親眼看看才行的。都說侄女肖姑,若真是個和大嫂一樣好的,那娶過來也行,至于性子烈,只要君安一輩子平平安安的,那不就是一對兒神仙眷侶了嗎?
以前大哥的事情,那是真沒辦法,也怪他們當時沒看好大嫂。現下到了君安娶妻的時候,他們家就是老老實實的看看賬本收收租子打理一下書鋪,又不要常常出門什麽的,君安不太可能出什麽意外的。
“哎,你家老爺子是個明白人,肯定是給你們家君安早早就挑好了的。”高大嫂笑着說道,又壓低了一下聲音,連劉珍珠都快聽不見了:“你們家小叔子的事情,還是那個态度?”
劉珍珠點點頭:“嗯,我家小叔子就是那個脾氣,說不想就不想,我雖然是當嫂子的,但續弦這種事情,就是我答應了,我勸我爹也答應了,那我小叔子不答應,照樣是白搭。”
“真真可惜了,前幾天,你不是不在家嗎?鄰村有個王秀才,他們家閨女十八歲了,正找婆家呢,媒婆就上你們家打聽消息來着,被你們家小叔子給轟出去了。”
劉珍珠張大嘴:“不可能吧,我家小叔子,一向是客氣有禮的,怎麽可能會将人轟出去?”
這樣的事情,不光是對那媒婆不好,還要連累了那王家姑娘的名聲的,小叔子不是個不講理的,怎麽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你別着急,也不是多大的事兒,那媒婆就是個嘴上沒把門的,十裏八鄉的,都知道她那德行,咱們這邊,總共有三個媒婆,就數這個李媒婆最不是東西了。”
高大嫂忙說道,劉珍珠有些不解:“既然這個李媒婆最不是東西,那王家幹嗎請這個李媒婆上門?”
“這李媒婆可以将人送到高門大戶啊。”高大嫂不屑的撇撇嘴:“她經手的女孩子,十有八九能嫁到家裏有錢的,這個王秀才,前些年因為讀書,家裏的底子都耗幹了,他家姑娘長的漂亮,所以留到了現在,都十八了!”
十二三開始相看,十五歲及笄之後就能定親,十六七就能成親,十八歲雖然不算太大,但連婚事都沒定下來,就有些太晚了。
“那也不應該啊。”劉珍珠伸手摸了摸下巴,自家小叔子脾氣還算是挺好啊,就算是那李媒婆名聲不好,王秀才不是個好東西,也不可能将人給趕出去啊。
她這邊想的認真,那邊林秀貞就偷偷摸摸的抱了林君輝出門。
林君輝一臉的小迷茫:“姐姐,咱們不念書了嗎?”
“嗯,不念書了,咱們去廚房做點心吃。”林秀貞笑眯眯的伸手揉林君輝的頭發,去了廚房就開始向小孩子打聽了:“你爹前些天,将一個女的給趕走了?”
林君輝扒着竈臺點頭:“嗯,可醜可醜的女人,穿大紅色的衣服,不好看。姐姐,我想吃翡翠酥,可以做翡翠酥嗎?”
“可以,那咱們就做翡翠酥,你去拿幾個鹹鴨蛋過來。”裝着鹹鴨蛋的罐子就在地上放着,林君輝扭着小胖身子,蹲到罐子旁去拿鴨蛋:“要幾個啊,姐姐?”
“八個。”林秀貞一邊去洗菠菜,一邊說道,又鬼鬼祟祟的套話:“那個人來說了什麽,你爹要将人給趕走啊?她是不是說了很不好聽的話?”
“是啊,我爹很不高興呢。”林君輝嘟嘟小嘴兒,開始數鴨蛋,林秀貞忙追問:“那女的說了什麽?”
“三……說了……三……四……”小孩兒本來正掰着手指頭數數,被林秀貞一打斷,三四三四的,就數不下來了,到底是三還是四?轉頭再數數小碗裏面的,終于搞清楚了,又聽林秀貞問道:“她是不是說要給你爹找個媳婦兒?”
林君輝眨眨眼,豎着手指,一臉天真的搖頭:“沒有啊,她說給我找個後娘,姐姐,後娘是什麽?和伯娘一樣嗎?”
“後娘就是後面的娘,和伯娘不一樣的。”林秀貞想了想才說道:“後娘很不好的,以後誰說給你找個後娘,你可一定不能答應。”
林君輝忙點頭:“我才不會答應呢,那女的一說給我找個後娘,我爹就生氣了,我不惹我爹生氣。”說着,又低頭去數鴨蛋:“三……四……咦,好像不對啊。”
“那女的光說給你找個後娘嗎?別的還說了嗎?”林秀貞完全不理會小孩兒數不清鴨蛋的小煩惱,興致勃勃的繼續問話,小孩兒伸手撓撓腦袋:“還有很多很多啊。”
“都說了些什麽?”林秀貞兩眼發光,小孩兒很堅定的搖頭:“忘記了,姐姐,你看我拿的鴨蛋夠不夠?”
“不夠,再拿四個。”林秀貞瞄了一眼,一邊使勁的擠菠菜汁,一邊又問道:“你仔細想想,你想起來一句,姐姐今天就多獎勵你吃一口點心。”
這個比較讓人心動,小胖孩兒也顧不上去拿鴨蛋了,就站在原地仰着小臉開始使勁想,林秀貞一邊做點心,一邊提醒:“說王秀才家的閨女?”
“王秀才?”小胖墩很迷茫,好半天一拍手:“說了王姑娘!王姑娘是誰啊?姐姐,是王姑娘要給我當後娘嗎?”
“不是,你爹不給你找後娘,你仔細想想,除了王姑娘,還說了什麽?”林秀貞笑的像個大尾巴狼,非常想知道那天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可三叔那邊她是不敢去問的。
二哥三哥不一定會說,而且那天在不在場還說不定,爺爺那裏,那是更不敢去問了,所以只能套小胖墩的話,真可惜,自己竟然錯過了現場!
小胖墩一心只惦記着吃,其他事情又都是懵懵懂懂的,想了大半天,一個有用的消息都沒有,皺着小眉頭不願意回想了:“什麽時候能做好啊?我現在餓了。”
“好了好了,別着急,一會兒就能做好,蒸熟了就能吃了。”林秀貞忙安慰道,洗幹淨了手,揉揉他腦袋,拉着他往外面走,剛到門口,就見林君明興沖沖的進了院子:“妹妹,有吃的嗎?”
“有,剛做的點心,才上鍋,還得等一刻鐘。”林秀貞詫異的打量他一番:“你去哪兒了?這身上,怎麽竟是泥土?回頭讓娘瞧見了,還得說你。”
“去看打井了。”林君明笑嘻嘻的說道,自己去端了一盆水,拿了布巾洗臉洗手:“村邊的那口井,不是深水井,三叔今天請了打井的人過來,想要往下繼續打,現在水量變大了,高大爺說,很可能過段時間旱情就能緩解了。”
林秀貞張大嘴:“這也能看出來?”
“我不知道啊,高大爺是這麽說的,不過,他種了一輩子地,咱們村,他看天氣向來是最準了,估計說的也有道理吧。”林君明伸手摸了摸下巴,接着說道:“對了,最重要的消息差點兒忘記了,童生試的結果也出來了,二叔說要和大哥他們一起進城去看看名次,一會兒就出發。”
“啊,名次出來了?”林秀貞有些驚訝:“誰說的已經出來了?不是那個,有報喜的沒有啊?”
“你以為這是考秀才嗎?考中了還有衙役來給你報喜?”林君明忍不住笑:“這個只是童生試,沒人來給你報喜的,自己去衙門看看,若是考中了童生,九月的時候自己去考秀才就行了,考中了秀才,才會有人來報喜的。”
林秀貞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她還真有點兒弄不清這個,不過,最大的喜事兒不是這個:“你說,這個旱情,真有可能會緩解?”
“不是說了,我不知道呀。”林君明攤手:“反正能不能緩解,這一季的糧食已經是沒了,下一季的也還不到要種的時候,這雨要下起來,就有點兒不前不後了。”
“什麽不前不後,你自己別胡亂編詞。我爹說要去縣城,今兒就去,怎麽這會兒還沒見人?”林秀貞換了話題,林君明笑着到廚房門口往裏面看了看:“何沐陽家裏準備了馬車,已經進城去了,讓我回來報個信兒,妹妹,我已經聞到香味了,是不是你的點心做好了?”
“嗯,我看看。”林秀貞進了廚房,搬了小板凳讓林君輝自己坐着,一邊掀開蒸籠,一邊壓低聲音問道:“二哥,問你個事兒呗。”
“說,我要是知道,保證告訴你。”林君明手快的捏了一塊兒點心,太熱了,手裏拿不住,就左手往右手裏颠,右手往左手裏颠,一邊還要吹氣。
林秀貞嫌棄的看他一眼,拿一根筷子紮進去,将筷子遞給他:“你就懶的,拿個筷子能費多大事兒?我就問你,聽說咱三叔将李媒婆給趕出去了,三叔不一向好脾氣嗎?那李媒婆是說了什麽?”
“嘿嘿,你問我是正好問對人了,我還真知道。”林君明得意的笑,吹涼了糕點,正打算吃,一低頭就看見眼巴巴看着他的林君輝,忙将點心湊到他嘴邊:“慢點兒啊,只能咬一點點兒,太熱了,得慢慢吃知不知道?”
小胖墩使勁點頭,接了筷子,專心致志的吃點心,林秀貞又拿筷子戳了一個遞給林君明,然後眼巴巴的等他往下說,林君明也不打啞謎,直接說道:“李媒婆原先想給三叔說個對象,給君輝找個後娘,三叔不願意,然後李媒婆就想給二叔三叔找個後娘。”
林秀貞張大了嘴巴,給自家親爹找個後娘,那就是給自己找個後奶?不對,那也不值得三叔發脾氣啊,拒絕不就行了嗎?
看出林秀貞的疑問,林君明輕飄飄的說出最重要的一句:“還是那王秀才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