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聽說皇帝來了,衆位皇孫忙放下手中的東西都單膝跪地行禮,李長吉在靠門口的位置,皇帝的目光在他頭上停了停,才越過衆人向前走去。
“平身吧。”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衆位皇孫謝過恩,才規規矩矩的站起來。講侍早就從座位上站起來侍立在一旁,皇帝在椅子上坐了,笑道,“不必拘束,我就是來看看你們功課如何,照樣講吧。”
聽他這麽一說,講侍躬身應了聲是,照舊講起功課來,衆位皇孫見皇帝在一旁坐着,早就一個個摩拳擦掌起來,只恨不得将十二分精神都打疊起來以吸引皇帝的注意,一時間課堂上的氣氛都熱絡了許多。
唯有李長吉坐在靠門邊的位置,穩穩的拿着書,仿佛皇帝不存在一樣。因為剛才推門時進來了冬日的冷風,他身上的衣裳又單薄,所以微不可查的呵了一下手。
衆位皇孫們表現都很不錯,講侍也很是欣慰,這其中少不了自己的功勞,不過皇帝本人倒是不置可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仿佛他就是為了純然的想關心一下皇孫們的學習進度而已。
待課講完了,他便出了課堂,一路往自己的養心殿行去,路上忽然飄起雪花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皇帝停下了步伐。
“陛下,下雪了。”大太監魏珠悄聲提醒,“要不要打傘?”
看着細細的雪花,皇帝凝了一回神,忽然道,“朕記得太子出生那年冬天,雪下得格外大,瑞雪兆豐年,第二年的收成也格外好。”
皇帝已經很久沒提起太子了,怎麽如今又想起他來?知道先太子的分量,魏珠打了寒戰,不敢接話。
只聽皇帝輕哼了一聲,撫了撫衣裳袖子,“尚衣局的主管太監是誰,衣裳做的不大合适,換了吧。”
“是。”魏珠心中一凜,不敢多說,伺候着皇帝回養心殿去了,心中卻在不斷的嘀咕,他記得這衣裳穿着有兩天了,怎麽今日忽然不合适起來。
這麽想着,忽然想到剛才在北雍,三皇孫似乎是穿的單薄,皇上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這個發現讓魏珠噤若寒蟬,不敢再細想,想讓個小太監去尚衣局傳話,終究覺着不妥當,自己親自去了。
這天,要變。
望着陰沉沉的天色,魏珠嘆息一聲。
想不到天變得如此之快,今日竟然下了雪,不過只下了一會兒便停了,地上蓋了一層細細的雪珠子,連土都沒濕就止住了,倒是天一直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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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薛蟠不放心,親自去接了寶釵回來,他特意在宮門口徘徊了半晌,想看看能否偶遇到李長吉,卻半天也沒發現人的蹤跡,又到了寶釵下學的時辰,只得罷了。
寶釵入宮伴讀也有了一段日子,公主郡主讀書不比皇子們,雖然看似寬松,實際上也是壓力不小。而且念書雖主要,其餘的琴棋書畫刺繡禮儀等,也占了不小的部分,特別是有的老師還會留下功課,有的主子不想做功課,留給伴讀也是有的,那麽這位伴讀就要想法子做兩份的功課,還要不被先生發現,因此,聽着輕松,實際上也是頗多苦楚。
所幸西寧郡主雖功課一般,卻向來不要寶釵幫她做功課,難得的是性子直爽,與湘雲有幾分相似,也并未因家世之故驕矜妄為,比起其他人,算的上好相處了。
今日寶釵回家,便覺氣氛頗為不同,奴仆們似是整肅了許多,香菱身邊也多了一個眼生的丫鬟,薛姨媽不待問,便全盤拖出,寶釵雖覺讓香菱管家有些不妥當,不過一來家裏确實無可用之人,二來看薛蟠的意思,娶親還早,慮不到這上頭,三來她性子最是随份守時,既已定了,也不必再多嘴,便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薛姨媽笑道,“論理,你身邊的丫頭也該添幾個,只有莺兒這一個得用的,文杏太小,日常慌手麻腳的,再添上兩個才好。剩下的幾個婆子,更是老邁糊塗,可惜你奶媽去的早,不然也能多個人幫襯。”
對此,寶釵不以為意,“使喚的人夠用就行了,雖只有幾個個,但我也用不到太多,家裏這許多人,做什麽又單獨添。”
見四周無人,薛姨媽方悄悄道,“傻姑娘,以前我不說,也覺着咱們祖上雖顯耀過,如今說到底,雖有錢亦不過是商人之家,皇商不過是名兒好聽罷了,這地位上就低了一層。不過如今你既有了造化入宮,也算是官身了,又不用在宮裏苦熬着,我思量着,日後你的人家,必不能低了的,因此從小□□幾個丫鬟,将來陪嫁過去也是個臂膀。”
薛姨媽這麽一說,寶釵也無話可說了,羞紅了臉點頭道,“媽都這麽說了,那就這麽辦吧,只是要挑好了才行,若是那着三不着四的,還不如不用。”薛姨媽點頭,将這事放在心上,叮囑香菱留心此事不提。
卻說薛蟠雖理順了家事,但鋪子裏才是大頭,也是薛家的錢串子,他怕李富貴有了準備,因此将家裏的事瞞的滴水不漏,李富貴也不知道如今薛蟠竟有了如此本事,也沒有多加提防。
按照鋪子裏的慣例,過年前開始忙的一個月,是要請夥計們吃酒的,十月份的時候張德輝遠行,已經擺過一次酒,那時候薛蟠是在的,這次卻借口身體不舒服讓李富貴全權代理。
李富貴知道他慣常的德行,只以為他是懶得應付,因此樂得自己拿主意,還是依照以往的規矩,将酒席定在了自己家裏。
從十三歲上在薛家當差,李富貴從小學徒開始,到如今掌櫃的位置,總共熬了二十多年,不可謂不辛苦,因此他也頗為得意,更對自己今天的地位十分珍惜,同時又抱着一種炫耀的姿态,畢竟即使是二十多年,有的人也只不過是從學徒熬到了夥計。
李富貴的家離當鋪不遠,當初也是為了上工方便,就在鼓樓大街臨近的一條小巷子裏,整整齊齊的一間四合院,初始是租的,如今已經買下來了,家裏也是有丫鬟小厮的殷實人家,今天因要請客,更是大手筆的雇傭了一個廚娘。
“來,各位夥計,這一年多虧大家夥兒的幫襯,馬上就要過年了,正是忙的時候,因此大家吃好喝好,若有什麽需要的,只管和我說,今兒千萬別委屈了自己,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只管說我。”李富貴因喝了酒,臉上紅撲撲的,端着酒杯給各位夥計敬酒,同時眼睛瞄着各人的舉動。
“多謝掌櫃的。”衆位夥計都端起了面前的酒杯,衆人喝過之後,李富貴坐下來開始挨桌敬酒,衆位夥計也低聲讨論起來。
“哎,按理這頓酒應該是東家請的。”一位自薛蟠父親在世時就在鋪子裏幫忙的夥計低聲嘆道,“就算是産業多,那也該來露個臉的,以前老爺在世的時候,哪年這種場合不是他親自出頭,如今這位爺,怕是心思不在這上面呢。”
另一個道,“哪裏是不在這上面,我看分明是沒将咱們放在眼裏,我聽說十月份的時候張掌櫃回家,可是他親自擺酒相送的,可見咱們是沒臉的。”
衆人說着,話題漸漸跑偏。
李富貴聽着這些言論,只做聽不到,酒氣上頭,也忍不住飄飄然起來,盤算着,若是将來自己開了鋪子,這些人都是能跟自己走的,薛蟠是一個也撈不着。不對,那個張三雖然心向着自己,可是既不勤謹也不聰明,還是不要他。
墨硯和張吉也在席上,墨硯現在名義上是李富貴的徒弟,所以跟着他四處敬酒,說老實話,雖然挂着個師徒的名分,李富貴卻不肯認真教他,因此他到現在也只是給李富貴端茶遞水,偶爾進行一些不重要的應酬。
他的本意是來鋪子裏學些東西,沒想到東西學不到不說,還要時時處于李富貴的監視之下,怎一個郁悶了得。
那邊張吉喝着酒,眼睛滴溜溜亂轉,這次真是難得的好機會,他料想暗賬這麽重要的東西李富貴定然不會放在鋪子裏,肯定是藏在家裏的某個地方的,可是到底藏在哪兒就犯了難。
按理來說,這麽些年的賬目下來,少說也有幾本了,而且要能夠時時拿出來記賬,況且是在自己家裏,估計藏得不是很隐秘,反正薛蟠不會來他們家,自家的人又都是可信的。
這麽想着,張吉捂住肚子裝作疼痛的樣子,只對身邊的人說自己喝多了酒又吃了許多油膩之物所以有些鬧肚子,要去方便一下,身邊的夥計也喝大了,并未注意他,點點頭也就讓他自便了。
李家住的是個兩進的宅子,他們吃酒是在外面的院子裏,張吉捂着肚子,貼着牆根,一溜煙到了內院。
這李富貴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已經娶妻,兒媳婦正和婆婆在廚下幫忙,二兒子則送去讀書,如今大學堂裏去了,因此內院沒人,他沿着牆根一直走,也沒人阻攔,內裏三面屋子,東西廂是給兩個兒子住的,只有正屋是李富貴和老妻的居所。
看着左右無人,張吉再不遲疑,一溜煙閃進了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