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邊說着話,金钏兒過來回道:“太太,老太太那邊傳晚飯了。”
“走,去老太太屋裏吃晚飯去。”王夫人起身,帶着黛玉往賈母院裏去。路過王熙鳳房舍,又跟黛玉說上一番,倒沒說黛玉有什麽需要只管去找王熙鳳,只說:“甭管家裏誰欺負你,給你話頭聽給你委屈受,都告訴我。有舅母給你撐腰,你也別怕了誰去。”
黛玉仰臉看了看王夫人,回道:“舅母愛惜,玉兒已覺足矣。”
至此,黛玉到了賈府因遇上王夫人,倒是一點外客被排外的感受也沒有。原以為自己單單一個無權無勢的外人,在賈家必是孤獨處境凄涼的,沒想到不止沒有這般,還像遇到了個可掏心窩子的媽一般。
當然,黛玉雖這麽想,卻也沒有再過的表現。畢竟她初到府上,感受雖是如此,該注意的規矩措辭還是一點也不能錯的。若自己浮躁得意,也不該受她二舅母這好了。
到了賈母房中已有多人伺候在側,在推讓客氣中黛玉被王熙鳳拉上座。只有幾個姊妹坐于桌上吃飯,其他王夫人王熙鳳李纨等都站在桌旁服侍。
王夫人不過是幫各位都盛了碗湯,又對黛玉道:“林丫頭你身子弱些,飯前喝了這湯,飯後莫再吃茶喝湯了,等食咽盡方好,否則傷胃。”
黛玉也看出來賈家各種規矩與自己在家時不同,也沒打算提出來,只想着不添麻煩随着一一改過來就是了。王夫人此番這話,正是在家父親林如海常囑咐的,說得黛玉心窩子一暖,又瞧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沖她一笑,“快吃吧。”
她當然是感受到了賈母等人對她的目光的,如果不是在衆人面前,王熙鳳一定跳腳,“這當家太太是瘋了吧?!”就是對寶玉,那也沒見她這麽細心過。這林黛玉是什麽人?又是外人,又是要嫁出去的賠錢貨,值得她這樣?
三春坐在座位上,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賈母卻笑了一下,開口道:“老二家的說的是,林丫頭身子不好,是該處處注意的。”
黛玉見賈母也說話了,此前也是諸事客氣推辭,此番也不推辭了。她嘴角含着叫人看不出的笑意,這頓飯吃得頗為滿足。飯後其他人都按賈家平日裏的規矩吃了茶,黛玉自然不再吃,只和別人一起漱了口。
吃罷飯,又是收拾了碗筷,賈母看着王夫人道:“你們去罷,讓我們自在說會話。”
王夫人剛要應下來,腦中“叮——”的一響,任務:【待字閨中】,若不是倉倉提醒王夫人真有點忘了這個任務了。
賈寶玉幫黛玉取了“颦颦”二字,是為沒了禮數,偏此後這還成了薛寶釵對黛玉的昵稱。叫起來像是昵稱,背後隐藏的意味可多了去了。深閨小姐哪來的字?一句“颦兒”“林丫頭”多顯你寶釵之高高在上。
賈母見得王夫人不動,又道:“老二家的,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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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調動臉部肌肉,忙谄笑了一下,對賈母道:“老太太,我今兒難得見了林丫頭這樣标致的人兒,甚是喜歡。我一直覺得老太太這通身的氣派是無人能及的,今兒見了林丫頭才知亦是有後人如此。我時常說,我也要修成老太太這般的人,怎奈有心無資質的。唯有時常伺候老太太,方可習得老太太身上的優點。鳳丫頭進門後都是她在您跟前服侍,今兒我難得上來服侍一次,豈有不服侍到底半途回去的道理?既是有這道理,我也要厚着臉皮好好利用這次機會把老太太服侍得好好的。”
王熙鳳自然是聽得出王夫人贊美背後必有鬼,但也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難道是要剝去她管家之職?想到這裏心裏就涼了半截,偏賈母不覺得,她被誇得極樂,只道:“難為你有這份孝心,今兒就留你在這裏服侍。只是咱們說咱們的話,你可別唬着這幫孩子。”
“哪能呢老太太?您只當我是個木頭便是。”在賈母眼裏她可不就是二木頭呢,只是今晚倒是讨人喜歡,不木了。
王夫人留下,李纨和王熙鳳便出去了。對于王夫人突然的谄媚,王熙鳳心裏很不是滋味。到了賈母院外,她就對李纨說:“太太私下裏與林家莫不是有聯系?如何這般對林丫頭?”
李纨是個恪守禮教的寡婦,既沒得着管家之職,又哪裏願意管這些破事,只如平常一般溫聲溫氣道:“我也不知,太太這麽做,想來自是有她的原因罷。”
就像當初直接忽視她這個嫡長子的妻子,直接把王熙鳳娶進門,授予管家之職一事一樣。雖說賈珠死了,她畢竟還有個兒子賈蘭,出孝後讓她管家是最恰當不過的。可是,她被生生無視了。偏心這種事情,是最不需要原因的。
如今,王熙鳳若是能體會到當初自己那種被無視被排外的心情,她暢快還來不及呢,還管她現在這一臉的無端惱意。
王熙鳳見李纨這般,也知自己訴苦找錯對象了。不提男子,想想內院之中,本來她是王夫人面前最得臉受重視的人,亦是賈母面前的紅人,得重用得重視得權力。怎麽這林黛玉來了,王夫人突然與她不交心了?
思來想去,又想着怕是王夫人早要定了林黛玉當媳婦,并不是想報複賈敏,所以才會這般。王熙鳳腦子裏越想就越有些亂,因為這事發生得太尼瑪詭異說不通了。如果換個人,只要不是王夫人讨厭的賈敏家的女兒,王熙鳳都會認定了王夫人就是在維護自己“兒媳婦”,這換成林黛玉,根本就說不通啊!
這種病秧子,能做兒媳婦?!想到這,王熙鳳突然就釋然了。對,黛玉是病秧子,只要病一直不好,即便再得賈母王夫人寵愛,管家也是不能的。即便以後成為賈家兒媳婦,想調教也是不能的。
王熙鳳放心得意地笑了,一個藥罐子吃飯走路尚費力氣,想在賈家分一杯羹也是妄想了。
卻說王熙鳳李纨去後,王夫人服侍在側,聽着賈母與幾個女孩子說話也并不插話。說了一陣子,只聽得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笑道:“寶二爺來了。”
黛玉聽得賈敏說過賈寶玉,又記着剛才王夫人跟她說得那麽多,心裏預備下了寶玉應該是個其貌不揚人。但見得寶玉進來跟賈母王夫人請安,雖是渾身素服,倒也擋不住那好樣貌,倒是微微吃了一驚。
賈寶玉給賈母王夫人請了安,賈母又笑着道:“還不快來見過你妹妹。”
賈寶玉看到坐在賈母下手的陌生姑娘,想着這便是林姑媽家的林妹妹了,只過來作揖道好。黛玉回禮,他方擡頭細細看了黛玉,只覺這妹妹竟跟個神仙一樣,不是一個“美”字所能形容的。寶玉心頭大喜,忙就上來攀談,道:“這位妹妹我曾見過的。”
賈母笑道:“可又是胡說!你又何曾見過她?”
寶玉道:“雖然未曾見過這位妹妹,然我看着面善,心裏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未為不可。”
聽得賈寶玉這麽說,王夫人眉心一擰,只在心裏暗道:“莫不是靈河岸三生石畔發生了什麽變故?”
“林妹妹對他無感,就是有些變故也無妨。”聽得系統這般說,王夫人又放下心來。
不知他們閑聊到了哪一處,只見黛玉噗嗤一笑輕聲道:“若是無人介紹,我只當這是個寶姐姐呢。生得這樣,原來是寶哥哥。”
賈寶玉見得黛玉笑,三魂沒了七魄的,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只呆呆看着黛玉問:“林妹妹尊名是哪兩個字?表字是何?”
黛玉說了名字,又道:“無字。”
寶玉笑道:“那我送妹妹一妙字,如何?”
還沒等得黛玉開口,王夫人一直如空氣一般在一旁,此時卻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打斷了他們說話。賈寶玉聽得聲音,看向王夫人,黛玉和三春也看向她,不知何故。
有賈母在場,不好放肆。王夫人只笑了一下,看着賈寶玉道:“你也是個讀書的,待字閨中,可知其意?”
賈寶玉沒聽出王夫人話裏的意思,認真道:“回太太,待字閨中,意為女子尚未出嫁。”
王夫人扶了下腦子看向賈母,賈母笑着看向寶玉道:“糊塗,連你沒讀過書的母親尚不如。若是找個別人與你說書解字的,只怕你要給你父親丢臉了。”
“老太太,這怎麽說?”賈寶玉還是不明白,只看着賈母。
賈母把他拉到身邊道:“女孩子養在深閨是只有名,沒有字的。等到出嫁時,丈夫要給她取一個字。有了字,就表示這姑娘已經嫁出去了。像你先珠大嫂子,宮裁是為字。因而,待字閨中四個才表得未嫁之意。”
賈寶玉邊聽邊點頭,又向王夫人道:“若不是今兒太太提出來,我竟不知其中深意,怕也壞了妹妹名節,慚愧慚愧。”
王夫人笑得滿臉慈愛,只道:“以後把學問做好了再出來賣弄,別叫人笑話了去。”
倉倉抖了一下,對一生黑的人也能笑得如此寵溺有加,這人得多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