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雲嫣縮在被子底下,整個人的模樣還有些傻。
淺草觀察了一陣, 唯恐她出去是磕壞了腦袋。
“只怕我是不行了……”
雲嫣半晌嘆了口氣, 忽然說道。
淺草吓了一跳,簡直是滿頭的問號:“公主昨兒夜裏與陛下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現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好端端地怎就不行了?”
雲嫣搖了搖頭,道:“我先前本以為他想殺了我, 可我扮成宮女去試探他發覺他沒這意圖……
後來他拿出了我尋段霜守畫的兩幅畫,讓我與他一個交代, 我以為我交代完以後他便要殺了我, 所以我便假裝跳水自盡, 可他一點都不信我,還讓人把我撈上去了。”
淺草聽完, 頗是驚訝道:“公主的意思是,陛下他如今想要除去你, 公主想要死遁, 但卻被一眼看破了?”
雲嫣輕輕地點了點頭, “死遁都不能行, 只怕我這回是要折在這宮裏了……”
淺草張了張嘴,竟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作為一個旁觀者, 所知道的事情自然沒有兩個當事人多。
可從她旁觀的角度看來,她卻不覺得景玉有那般迫不及待地想除掉雲嫣,那位陛下雖不是她的主子,但他的習慣往往都是不帶留情的。
能叫他心慈手軟的,要麽是不想殺, 要麽是還有利用價值。
淺草低頭望着雲嫣,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雲嫣作為一個啓國公主,對那位陛下興許還有些價值才是……
淺草将自己一番想法說與雲嫣聽,卻見雲嫣頗是艱澀地扯了抹笑道:“可我昨兒才告訴他,我們啓國的雲姍公主才是最受寵的。
倘若你說他因我是啓國公主,覺得我有價值才留我性命,那麽他如今不殺我,豈不就是要等真正的啓國嬌寵的公主來到景國,他才會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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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草聽完她這話也徹底愣住了。
是啊,倘若是淺草恨雲嫣這人恨的牙癢癢,恨得想要除之而後快,可是因為雲嫣啓國公主的身份不能輕易動,那豈不是很憋屈?
但倘若能夠想辦法将真正受寵的啓國公主迎來,那麽這個不受寵的雲嫣公主到時候消失了又有什麽關系呢?
淺草徹底也傻眼了。
難道這位新皇真要與她家公主魚死網破了?
“公主,可否容奴婢問一句……”淺草頗是不安地望着雲嫣,“陛下究竟為何如此恨你?”
雲嫣面容蒼白道:“興許是因為他知道我背地裏同旁的男人勾搭,給他添置了綠帽子吧。”
早些時候同三皇子不清不楚,三皇子也已經死了,後來又給段霜守看過了腳,也不知段霜守還能藏多久……
“這種事情解釋清楚不就好了,就算有公主也不承認就是了!”
“公主那樣能言善辯,想來也能說出一套歪理的。”淺草對于這點是相當自信。
雲嫣垂眸說:“可我在他要去太廟那日給他杯子裏下了迷藥,險些害得他今日便做不出皇帝了,這個仇也能解嗎?”
淺草聽到這話,腦子裏的某根東西仿佛崩斷了一下。
“我自打嫁給他以後,與他互有防備也就罷了,可自從我猜到他有了問鼎之意之後,我便不想叫他成事兒,蘇嬷嬷來府上的時候,我便想法子将蘇嬷嬷逼走,叫他背負不孝的名義,他最終要去太廟,我便特意在早上的時候給他下了迷藥……”
至于她更早的時候主動将春煙接回來,還有其他的小動作充其量不過是想要報複他騙自己不能人事兒的那一樁,然而他也從未讓她占到半分便宜。
“我這麽做都是為了……”
“為了二皇子嗎?”淺草下意識地接道。
雲嫣詫異地看向她。
淺草低聲說:“就是因為段霜守畫出的那副畫像,同二皇子殿下有七八成像,公主便要認定二皇子便是公主的哥哥嗎?”
雲嫣目光微閃,“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太過巧合了嗎?你想想,我與段霜守描述的人分明是哥哥,可他畫出來的卻是二皇子……”
“公主怎就能确定畫上的人是哥哥?
大皇子去世的時候不過才十二歲,是個半大的孩子,公主如何就能想象出他成年的模樣?
焉不是公主先入為主,直接同那段霜守描述了二皇子的模樣,這才得到了個與二皇子七八分像的‘哥哥’?”
淺草這一番話幾乎是一針見血。
雲嫣怔了怔,卻還搖頭,“自然不是這樣,在我心裏哥哥一直都是這樣,他會彈琴,滿腹詩文,氣質儒雅,給人一種春風拂面之感,這天底下,我遇見的第二個這樣的人便只有二皇子了……”
她執拗的認定了這件事情,淺草也只微微嘆了口氣。
雲嫣所作所為頗是自欺欺人,可她卻有她的緣由,淺草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啓國大皇子真真宛若成了雲嫣心裏的一道心魔,她自瞧見景和的那日開始,便待他親近,後來段霜守畫出她口中“成年後的哥哥”以後,她見了那副畫就像是找到了某種答案,更是對景和生出了不同的看法。
至于景玉從一開始騙她,到後來利用卓氏的死想要叫她順從他,她那時乖順着也便是因為發覺了他更深的城府,索性便表面上乖順些,也想借此捉出他的破綻。
可景玉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慣是能忍,即便後來知曉雲嫣利用蘇嬷嬷這件事情,他仍是維持着“好夫君”的形象,背負了不孝的名義換來周圍人包括雲嫣在內的疏忽大意。
雲嫣何嘗沒有被他那般貼心憐護給蒙了眼?可見他往日裏再是不通情趣,可光有男色也不是一點用都沒有。
不然雲嫣焉能等到最後那一刻才給他下了迷藥……
倘若她只是對景玉下了迷藥,尚可稱之為一時糊塗,可蘇嬷嬷的事情,甚至更早的時候,她便一直在背地裏與他對着幹,必然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所以如今雲嫣很确信自己就是殺雞儆猴裏那只被綁在一旁眼睜睜看着的猴子,死掉的雞有景綽與春煙,而下一個備選也許是她自己,也許就是景和。
雲嫣想到這些心底便驀地一陣抽緊。
真到了她與景和之間要死一個,她會怎麽選?
這念頭在雲嫣心底一閃而過,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這個問題很快便會迎來答案。
隔日雲嫣去栖寧宮中,劉太後氣色稍稍轉好,難得起身坐在羅漢床上,同雲嫣說了會兒話。
“說來也是奇怪,其他皇子都出京去了,可景和卻不肯。”劉太後嘆了口氣,如今她最為挂心的便是這樁事情。
雲嫣低聲道:“許是陛下如今還未想清……”
劉太後搖頭,“陛下未降旨給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哀家曾私下裏問過他,他自己也不情願出京去。”
雲嫣這才稍有些驚訝。
劉太後與雲嫣道:“倘若得了機會,你也替我勸勸他吧。”
雲嫣發覺她話裏似乎還有別的意思,可卻解讀不出,只好應下了。
待雲嫣一出門就遇見了景和,便慢慢明白了劉太後的暗示。
她往日裏來栖寧宮都沒有這般湊巧遇見二皇子,今日卻巧得很了。
劉太後必然是知曉了什麽,認定景和不肯離開京城裏頭還有她的緣故?
景和望見她時,面上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遲疑片刻才輕聲道:“聽聞公主前日落水,不知身體可有大礙?”
雲嫣淡聲道:“我沒什麽大礙,只是沒能幫到殿下。”
景和捏了捏拳道:“公主為何要幫我?”
雲嫣沒有答他,只是說道:“殿下應當早日想辦法離開京城才是。”
景和卻搖了搖頭。
“我看得出陛下他并不喜歡你……”他遲疑道:“他如今确實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也許只要我為他辦好了事情,他也許會聽得進我的進言,我只盼你能好過一些。”
他話中的意思已經極淺。
雲嫣目光微黯,心中說不失望也是假的。
“殿下大概還不知道,陛下他并不會容許你為我說什麽好話,他雖沒有明說,但我也極清楚他那天夜裏必然看清楚了那副畫的模樣……”
“公主說的是什麽畫?”景和愈發不解。
雲嫣輕聲道:“是我早些時候尋畫師畫的一副畫像,上面畫得也是我的皇兄,可是……他在畫上同殿下的模樣極像。”
景和怔了怔,“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巧合。”
雲嫣搖頭,打算将淺草那番說辭拿出來說給他聽:“并不是巧合,我哥哥年少時便已經逝世,我令畫師按照我的描述去畫他,也許是因為殿下的氣質與我哥哥太像,所以我便令畫師畫出了同你極像的畫像……
我極喜歡殿下,也不希望殿下有任何事情。”
景和神色愈發複雜,雲嫣頗是不安道:“殿下是怎麽了?”
景和緩緩道:“公主的心地是極好的,哪怕只是我因為長得像公主的哥哥,公主也會一直想着幫我。”
雲嫣卻不覺得她是心地好的人,只道:“我有我的私心,我與陛下私底下還有旁的龃龉,我只怕也長久不了……所以才想着最後能幫到殿下就再好不過了。”
景和聽到她說自己“長久不了”時臉色更是難看,他正要開口,雲嫣卻又将脖子上挂着的那塊玉給他瞧。
“殿下覺得這塊玉是不是極眼熟?”
景和似乎猜到了什麽,點了點頭。
雲嫣道:“這也是哥哥給我的,所以殿下才會誤會是殿下。”
她原也不打算說出這一切,不想戳穿自己的想法。
她私心裏将他看做是哥哥的模樣,一旦話說明了,也等同于告訴了自己,眼前這人與她哥哥其實沒有半分幹系。
可她若不說出,他的心裏也許一直都會對她還存有旁的念頭。
“倘若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是巧合,那麽必然也是冥冥之中有所安排,讓我有機會彌補的……”
景和見她目中露出哀色,心口宛若被什麽東西攥住一般,“你哥哥是怎麽去世的?”
雲嫣眼睫微垂,指尖卻陷入木欄的漆面裏。
“是病死的。”
景和聽罷,也愈發發覺自己先前全然是自作多情,“我還以為……”
雲嫣不願他再提出旁的話,只打斷道:“殿下一定要離開京城。”
景和凝望着她,卻仍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死又有何妨,我其實對帝位并沒有太多的欲望,我也不适合出生在皇室,後來我甚至還想過,倘若我與景玉的身份能調換一下,也許那樣彼此都會滿足。”
他話裏有話,處處又充滿了失落。
他覺得自己身份給想要皇位的景玉才是順理成章,而他雖沒有了所有人的關愛,可他卻可以娶到雲嫣。
然而他今日才明白這些話并不是雲嫣想要聽的。
她一直在他身上找尋她哥哥的影子,他若對她說出暧昧的話語,她的目光裏便會隐隐掠過失望,他只有坦然面對她,她才會對他愈發親近。
即便如此,他也覺得他們之間除去她哥哥以外,必然還有着其他千絲萬縷的牽連。
只是如今陷入了僵局之中,她卻只想他離開京城獨善其身。
景和将這些念頭壓入心底轉身決然離開,顯然并沒有将雲嫣的勸語聽進。
雲嫣望着他的身影,心裏也漸漸茫然。
她所設想的結局不該是這樣。
他應該帶着哥哥的模樣被人捧上高位,然後一生順遂無憂。
而不是重複她哥哥的命運,興許還要再度因她的緣由而死去。
作者有話要說: 勸退一波,接下來的劇情有很多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