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竹海之戰(二)
後半夜的時候,月亮漸漸不見了蹤影,大概是被某塊路過的烏雲死纏爛打上了,陸小鳳本來以為接下來的路會更難走,可是事實卻不像他所想的那樣,竹林中的迷霧漸漸散去,錯綜複雜的小路也消失了,從一片竹林中出來,他發現兩個人站在了大道上。
“啧!”陸小鳳摸摸下巴,“我就說沒看錯嘛,果然有一條大路。”
花滿樓四處感受了一下,不解道:“這條路感覺很寬敞,應該耗費不少人力物力,為何沐川之外的人竟然毫無察覺?”太詭異了。
“說不定是官匪一家人呢?”陸小鳳猜測。這沐川如今已全然在青虬的控制之下,真不知若唐無庸知道這一點之後,會不會直接氣得翹辮子。難怪之前青虬那麽爽快就同意他的條件,敢情是早早備好了大甕,就等着他那只老烏龜跳進來了。
花滿樓感嘆,不知這沐川縣令是誰,還真像見見他這等只手遮天的人物。
這會兒站在大道上,視野開闊了許多,也足以發現他們果然已經站在了山路之上,回頭望去,大片大片的竹海此刻幽深寂靜,仿佛一張大嘴,一個不小心落入,就會被咬的支離破碎。
“二位,請上來吧!”
一道嘶啞的聲音裹挾着內力從山頂襲來,沿着筆直的山路落到陸花二人耳中。之前在山洞裏聽過,正是那位青虬大人。
陸小鳳樂了:“我這還沒跟他說呢,他就打算拿真面目示人了。”
花滿樓搖着頭笑,這人還說自己是世上最為灑脫之人,其實他又何嘗不是?無論身處多大的險境,無論案情有多複雜,甚至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活着找出真相來,他也永遠能笑口常開,苦中作樂,這幾個字說來容易,人人追求,卻是極其少數之人才能做得到的。
既然對方盛情邀請,焉有不赴之理?陸小鳳和花滿樓,換了一種賞玩竹林夜景的心情,溜溜達達往上走,偶爾交談幾句,端的是閑情惬意。
青虬在上面看着,忽然就嘆了口氣。
“大人,他們如此目中無人,屬下等這就去把他們抓上來!”青虬的部下在山頂圍了一圈,其中一個面有不忿,上前請纓。
青虬沒有回答他,視線卻穿過了層層竹海,落在遠處黑沉沉的夜幕上,沒有星月映照,眼底也是漆黑一片。屬下等不到他回答,不敢再逾越,悄然退了下去。
山道籠罩在岚霧之中,看上去如飄渺之境,但走上來也不算太高,至少不能與絕壁相比。很快,陸小鳳和花滿樓就出現在了山頂,青虬的手下攔在他們面前,都是一身戎衣長刀,整齊肅立,并非一般的烏合之衆。陸小鳳看在眼裏,心裏對這位青虬大人難免改觀,看來,事情并不是像他之前想的那樣,只是一群鬼迷心竅,癡心妄想,為權勢利欲犯上作亂的人。他們心中是有信念的,而這樣的人,最難對付。
“陸小鳳,花滿樓,很高興見到你們。”青虬開口,壓抑着咳嗽聲,稍稍有些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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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這才看到站在石頭上的人,修長瘦削的身形,平靜沉郁的面容,微蹙着的眉頭,似乎就是他的常态,整個人看上去更像一個稍顯嚴肅的文人,而全無莽夫之感。陸小鳳注意到的卻不止是他這個人,還有他站着的那塊石頭,竹海外也有一塊,上面簡簡單單刻着竹林兩個字,而這一塊上,濃墨重彩的三個字深嵌于其中——不歸海。
青虬注意到他的目光,率先開口:“你可知這竹海的竹子為什麽長得這麽好,落心草也開的無比鮮豔?”
方才經過好幾片落心草叢,月光下鮮紅碩大的花朵遍地,與其說美,不如說觸目驚心。
“因為肥料好?”陸小鳳随便一開口,卻在青虬面上看到一抹驚訝之色。
花滿樓聽出這一剎那的停頓,忽然頓悟:“當年雲留王死前一戰,就是在這裏?”書上記載,雲留王率衆逃出王城,一行五百幾人,全亡于無名崖下。大抵是前朝敗寇之事,這些記載大多簡而又簡,真實性也不可考。
青虬似乎笑了一下,躍下石塊,揮手讓屬下退下,他站在兩人面前:“當你們兩個人踏入蜀地開始,我就知道我遇到了最大的阻力,果然如此。”
當年雲留王帶着親兵被敵人追擊于此,寡不敵衆,他們奮力殺敵,流盡最後一滴血,耗盡最後一分力,與敵人同歸于盡。彼時鮮血成河,屍體滿地,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也未曾沖刷幹淨,只掩埋了一地斑駁。兩百年後,曾經的曝屍地變成一片浩瀚的竹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底下埋了無數屍骨冤魂,這片竹海異常茂盛,極其蔥郁,以一種盛放之姿,與當年的凋零對比,如同一株株長劍,直指蒼穹,訴說着不甘與不屈,也警示着後人要銘記先人之恥,報仇雪恨。
“既然如此,不知閣下可考慮收手?”陸小鳳一看這人還挺好說話,立馬開勸,“貴主雲留王一代枭雄,但人生不過百年,終究會有一死,既然他已經轟轟烈烈死去,不如就讓他長留于這片竹海之中,何必再驚擾亡魂,徒生波折?”
青虬雙手仍負在身後,沒有回答陸小鳳的話,越過他們兩個去看竹林,仿佛當真可以看到死去的魂魄歸來。“我自小長在這片竹海之中,三十年歲月,卻從未數清有這裏有多少棵竹子。”
花滿樓開口:“竹子乃自然之物,一歲将枯,一歲複榮。你們平白賦予其深重的冤孽與仇恨,又可知它們根本全無所知,只按着自己的天性生生死死,豈是為了讓人數的清而生長?”
陸小鳳看過去——啧,果然認真的花七少可愛至極,句句都是真言,回頭得記下,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出本七少語錄,傳家。
片刻的沉默之後,青虬緩緩搖了搖頭:“不是此中人,焉知此中事。二位不必再勸,我若是放得下,看得開,如今便不會在這裏。”
陸小鳳聽到這裏,一個念頭閃過:“你究竟是何人?”
可是青虬已經轉身,山頂上的人馬圍聚而來,擋住陸花二人的視線,就這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厚厚白霧之中。
“這裏也沒個房子,留下你陸爺和花爺,讓我們幕天席地不成?”看着劍拔弩張的百十來號人,陸小鳳摸鼻子,食指上的鳳環彩尾華光一閃。
花滿樓展開折扇,輕輕一搖,忽然掩鼻:“陸兄,這山頂上的霧有問題!”
陸小鳳在他動作時就已經有了反應,迅速封閉了嗅覺,就看到第一排的人已經握着刀攻過來,氣勢洶洶,迅猛生狠。來得近處,陸小鳳剛要擡腳踹刀,卻看他們忽然蹲下去,原本向下砍的刀也換成了橫掃,而上面的刀光卻絲毫沒有消失,竟然是第二排的人不知何時到了。
“花滿樓,小心!”飛身而起,一躍到上面的刀尖上,陸小鳳喚了一聲花滿樓,提醒他小心——擦,這群人可不是青葉之前帶的那些,武力值簡直跟花府暗衛不相上下,看來是青虬從小培養的死士。
而花滿樓身邊此時也圍滿了人,對方顯然知道他眼睛看不見,采取水洩不通的圍攻方式,前後左右都站滿了人。菩提禪五功在這時也發揮不了作用,花滿樓只能依靠自己的耳朵和敏銳的感知力來判斷對方出手。這些死士不止武功不錯,輕功也是絕佳,若不是花滿樓內力勝過他們許多,一時之間還當真不好對付。
踢開身邊的幾個人,陸小鳳身影一閃,人就不見了,那些死士們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然後就看到淡藍色的影子去而複返,再看陸小鳳,手裏不知何時多了小半根竹條,不長不短,他竟然拿當劍來用。
“看你陸爺的天外飛仙!”剛跑過來的死士們被他一句話吼懵了。
雖然身在蜀地,但他們也知道不少江湖事,最起碼天外飛仙是白雲城主葉孤城絕技的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這人不是陸小鳳嗎?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不過不容得他們多想,陸小鳳喊得是天外飛仙,使出的劍法也确實淩厲迅疾,嗤嗤幾下,他們胸前的衣裳已經被戳破了,正低頭查看之際,一只鑲了藍邊的鞋飛過來,刷刷幾下,踹掉了他們手中長刀。
“青虬沒告訴你們,打架的時候不要聽我說話?”
陸小鳳扔了竹條,施展輕功,從那些人中間穿過,點了他們穴道,啪啪拍了兩下掌,滿意地看着自己這邊戰局結束,偏頭對站在他身邊的一個死士說道。那個死士瞪着他,面有不甘卻無不服。方才陸小鳳不止點了他們全身的穴道,連啞穴都點了,現在他們連服毒自盡都不可能。這麽快的手法,當真令人嘆服。
陸爺轉頭,去看花滿樓那邊,花滿樓也拿着扇子當劍用,是他自創的流雲劍法。
流雲劍法,顧名思義勝在輕巧靈動,變幻無窮。對花滿樓而言,本該是最不易掌握的劍法,但他用的得心應手,酣暢自然,陸小鳳一邊看一邊忍不住翹嘴角——誰說世上只有西門劍神和孤城劍仙,他家七童也是最适合用劍之人,簡單之中見清雅,平淡之中顯脫俗,削弱了幾分鐵劍的生冷肅殺,平白多了一股花香缭繞,安靜祥和之中便制服對手。
圍着他的人越大越無力,面對這種毫無殺意而常懷悲憫的劍法,他們漸漸忘記了該怎樣應對,只有報仇複國這一個信念的心底生出一絲猶疑來——他們究竟在為什麽而戰?
花滿樓感受到他們動作的遲緩,微微嘆一口氣,收身立于當場,右手一伸,合攏的百骨扇在他掌心飛速旋轉,飛出時已是根根玉骨散開,每一根堪堪劃過每個人的眉心,數點朱紅滲出,在濃重的夜色下不顯恐怖,而異常的發人深省,仿佛一直刺到了他們心尖。
扇骨歸來,陸小鳳忽然出手,搶在花滿樓之前接到了扇子,花滿樓不解,手還伸在半空中。
“有血,別髒了手。”陸小鳳抿嘴一笑,呼呼吹去晶瑩扇骨上的血珠兒,才放到花滿樓手中,又幽幽道,“可惜了我一下午給你尋的群山圖,那可是重巒居士的手跡。”
花滿樓接過扇子,手指一錯,展開處扇面竟然完好無缺,正好烏雲散去,清月複現,他的笑容陡然生色:“我只當你忙着從青虬那裏救回玲珑姑娘,重巒居士是你故友,要個扇面應該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少說有兩盞茶!”陸大俠瞪着眼辯解,“他聽說要給你畫的,筆法比平常可講究多了!”
花滿樓搖扇子,連綿群山随着他的舉動起伏不定,風光無限,“是嗎?”
兩邊兀自沉浸在震驚之中的死士們回過神來,又再度陷入濃濃疑惑——他們不是奉命把人抓回去的嗎?現在這是怎麽個情景,難道不是山頂茶話會?
陸小鳳偏頭看他們:“怎麽,你們也想聊一會兒?”
死士們不說話。
“可惜,想聊也不給!”他摸了摸下巴,指點道,“記住,這世上能讓我陸大俠心甘情願死皮賴臉陪聊的,舉世無雙可就那麽一個人。”
“咳咳,下山吧,該回去等二哥消息了。”花滿樓在他話音剛落時就已經轉身,風吹起他飄揚的衣擺,起起落落好不纏綿。
死士們呆呆地注視着他的背影——剛剛一臉淡定毫不喘氣就把他們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的人,怎麽這會兒才開始面紅耳赤?
陸小鳳走過去,胳膊一伸在他們眼前晃,然後眨眼:“我的,不許看。”
......
今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這是被帶回蜀中客棧時的死士們想了一路的問題,連穿過平時奉若神明的竹海時都忘了肅然起敬。
是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