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生變故
胖瘦二捕快的到來,并沒在城中引起多大波瀾,畢竟小六死在城外的土地廟裏,衙門的人并未往外傳,還在等着兩重山的人過來,江湖恩怨還是普通劫殺,到時候再做分曉。至于盜花賊的案子,香河百姓根本沒有聽聞,這幾個月來他們一直精心籌備花會的事,沒有閑工夫去打聽京城的事情。
不過下午一件大事倒是引起了香河百姓的關注,熱議程度直逼上午的《夷光曲》。
“鬥花招親?”花滿樓從梨園閣回來,聽到這事也被驚到。
“怎麽?你還有別的花參加?”陸小鳳正在換衣服——胖捕快貪吃就貪吃,偏偏還跟只小黃雞一樣,吃個核桃酥吃的滿桌子都是。
花滿樓搖頭:“玲珑白是我這次從江南帶來的,本來打算送給三仙庵的玲珑姑娘,只有那一盆。”
“那你怎麽還拿着它去參賽?”陸小鳳納悶。
“這香河花會也算頗負盛名,既然來了,怎麽能白來一場?”
陸小鳳往嘴裏塞了瓣橘子,然後就酸倒了牙,捂着腮幫子道:“我看你還不如送給玲珑姑娘,至少很相稱。”
花滿樓笑笑:“以後還有機會。”
......
陸大俠又撿起塊香糕丢進嘴裏——怎麽今天的橘子這麽酸?
“陸小鳳,我們按你說的貼好了!”胖捕快推門進來,一瞧見陸小鳳在吃東西,雙眼登時就閃亮亮了,湊近了問,“好吃嗎?”
陸小鳳把盤子推給他:“辛苦了。”
接下來的話就由瘦捕快全權代理,畢竟對一個吃貨而言,嘴第一個作用是負責吃。
“我們按你說的,從鴻雁坊買了一百張紙,這裏的每一條街都貼到了。”瘦捕快先是見過花滿樓,将手裏剩下的告示交給陸小鳳,才坐下來道。
“你們當真要辦什麽鬥花招親?”花滿樓這才知道陸小鳳剛剛不是在開玩笑,可是這麽突然而然的,他們從哪裏找的來招親的姑娘?
Advertisement
陸小鳳拈着一個酒杯轉,神秘兮兮地看他:“我們一會兒就回京,明天你就會知道了。”
“對了。”胖捕快吃完兩塊香糕,拿了一個橘子在那兒掰,抽空道,“這鴻雁坊的紙還真是上等的紙,薄而不透,白皙光滑,我看比京城四書坊的要好多了。”
“是嗎?”陸小鳳逗他,“下次見了四書坊的陳老板,我可把你這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他。”
“.......陸大俠,你看這......”胖捕快掰橘子的手一頓,讪笑着看陸小鳳,“我這就是開個玩笑,你怎麽能當真呢?”
廢話,這陳老板要是只是四書坊的老板,那陸小鳳耍什麽嘴皮子他胖捕快都不怕,可怕就怕在陳老板還是吃遍天的老板啊!
“吃你的橘子吧!”瘦捕快搶過來三兩下把皮撕了,又塞回他手裏,“蠢貨,他逗你玩兒呢!”
“你罵誰蠢貨!”胖捕快瞪眼睛。
這是非逼着老子跟你打一架嗎?
陸小鳳笑嘻嘻地看他們吵,破案之餘還能看場樂子,這真是太好玩了!
花滿樓拿扇子戳他——差不多就行了,畢竟是公門裏的人。
陸小鳳沖他擡下巴——沒事,我有分寸,保證只逗不惱。擡完了才想起花滿樓看不見,只好伸手拽了拽他扇子,算是禮尚往來。
這樣看來,四個人這頓下午茶吃的還挺和諧。
四個人連夜趕回京城,陸小鳳沒有回集香樓,而是先跟着花滿樓去了花府。
花府在城東一條寬巷子裏,闊氣得很,鄰近都是達官貴人的府邸,算得上上流之居。“你三哥當真不在府裏嗎?”跨進大門之前,陸小鳳還在問。
“他去鄰近的幾個縣收賬了,已經走了大半個月了。”花滿樓不厭其煩地回答,“你很不想碰見我三哥?”
“也沒有。”陸小鳳摸摸胡子,“就是平時沒怎麽打過交道而已。”
“依陸兄的性格,難道還怕和陌生人打交道?”花滿樓好笑,“更何況還有我在。”
陸小鳳轉頭打量門上的門神畫——我是不怕和陌生人打交道,可那不是你哥嗎?
花平聽說兩人回來,衣服都沒穿好就往花廳跑,迷糊着眼找他家少爺。“少爺,你怎麽現在回來了?吃飯沒,我讓花婆給你準備你愛吃的去!”叽叽喳喳一通說完,花平踩着鞋又往外跑。
花滿樓叫住他:“花婆畢竟年紀大了,她睡下了就別麻煩她了,我們不餓。”
花平這才瞅見旁邊還有陸小鳳在,登時就不高興了,撅着嘴看他:“陸公子也在啊!”
“怎麽?不歡迎我來?”陸小鳳笑道。
“歡迎,自然歡迎。”花平打着哈欠回答他,簡直不能再嫌棄。
花滿樓笑着搖搖頭,這兩個人還真是沒法子了。“我去睡了,陸兄你要找彩雲六女的話,自便吧。”
“你來找那幾個姐姐啊?”花平接話,“可是你來晚了,她們今天下午就走了。”
“什麽?”陸小鳳收起笑臉,向後堂走去的花滿樓也停住腳步,“你說她們離開花府了?她們有說要去哪裏嗎?”
花平被他吓了一跳,連忙回答:“她們本來住在後頭的一個院子裏,這幾日都是丫鬟去送飯的,可今天去收拾的丫鬟回來,說人留下一張字條就走了。”
“什麽字條?”
“就說謝謝收留,有事離開了什麽的。”花平努力回想,“沒說要去哪兒。”
“那今天府裏可有什麽動靜?”走回來的花滿樓補充問道。
花平這會兒完全清醒了,可着勁兒想:“丫鬟們說看見有一只彩色的鳥兒飛來過,她們想抓沒抓到,這算嗎?”
陸小鳳心裏暗道不好,拔腿就往外走。
“陸兄,我跟你一起去。”花滿樓叫住他。
“不用了。”陸小鳳道,“你留下,明天胖瘦捕快會來找你,我若是趕不回來,你就和他們一起主持鬥花招親的事。”
“那你小心。”花滿樓囑咐他。
陸小鳳拍拍他的肩,轉身就走——這種大半夜亂跑的事,還是他一個人來幹就好了。
“少爺,這大半夜的,陸公子這是又去哪兒啊?”花平湊過來問——江湖什麽的好兇險好奔波,幸好他家少爺平時呆在花樓裏的時間多。
花滿樓眼睛注視着門口,嘆了口氣:“希望他來得及。”
都這會兒了,肯定來不及睡個好覺了。小花平掩着嘴打哈欠,看屋外漆黑夜幕下星子點點。
城門口守城的士兵看到剛剛進去的陸小鳳,又急匆匆走過來,心裏也是納悶的緊,老遠就打招呼:“陸大俠,這怎麽又要出去啊?”
“沒辦法,誰讓我天生勞碌命呢?”陸小鳳雙手放在腰間,無奈道。
“誰不是呢?”士兵甲也是一肚子苦水,這天寒地凍的,誰不想老婆孩子熱炕頭,就為了那一點點俸祿,大半夜守在城門口,說出來真是滿把辛酸淚。
“行了,我先忙,以後有機會一起喝酒。”陸小鳳擺了擺手,沖天而起,眨眼越過城門。
“啧啧。”衆士兵羨慕了一會兒,又乖乖守着這道普通人不敢闖 ,有本事的人不放在眼裏的城門了。嘴饞的被陸小鳳一句話勾起肚子裏的酒蟲子,靠在牆上砸吧着嘴回味無窮。
深夜闖城門什麽的,簡直不能再放肆。
一道灰色身影,緊跟着從城門頭躍下,不甚明朗的夜色中,像一道淺淺的污印,絲毫沒有引起一群粗漢子的注意。
眼看着香河城就在眼前,陸小鳳踏水而過,正準備入城往平安镖局的方向奔去,心念一閃,他半空中扭了下身子,硬生生地折向了另一處。如果有其他人在場,必定要贊一聲好功夫!
土地廟外,空蕩蕩的地面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好幾具屍體,風吹雲過,淡淡的月光流瀉,依稀可辨這是幾具女屍,從她們姿容身段,可以想見活着的時候也是舉袖留香、夭矯多姿的女嬌娥,而如今血染羅裙,美眸不睜,一片死寂悲涼,連身邊淩亂的長劍,似乎也在發出陣陣悲鳴,投射着涼如水的銀光。
陸小鳳握了握拳頭,眼神裏閃過一絲憤怒,連胡子都跳了一跳,才從彩雲六女的屍體上挪開視線,看着站在空地上的四個人。
“誰動的手?”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被夜風吹得卷起,分外鈍響。
“陸大俠!”柴柴柴一家人看到是他,似乎有些驚喜,一身狼狽地朝他跑過來。
“怎麽回事?”陸小鳳又問了一句。
“陸小鳳,這是我兩重山和他們一家人的事,你不必插手。”高夢來負劍而立,仍然是不辨表情的模樣,在此等夜色中看來難免詭異。
“我答應她們,會替她們查出小六是被誰殺死。”陸小鳳又看一眼地上的屍體,忽然慶幸沒有讓花滿樓跟着來,雖然知道他看不到,但這裏濃重而悲哀的血腥味,還是會污染他用來嗅到世間一切美好的鼻子。
“這也是我兩重山的事。”高夢來緩緩抽劍,指着柴柴柴一家人,“你們殺我弟子,我找你們報仇是天經地義,如果你們要找外人求救,我也照樣奉陪。”
小柴和柴娘子都去看老柴。
“是你們殺的人?”陸小鳳皺眉。
“咱們正在裏面睡覺,等你和花公子給個信兒,結果這幾個娘們突然就闖了進來,二話不說直接下殺手,只好跟她們打了,本來也沒想下殺手,可她們卻是拼了命地攻上來,怎麽都攔不住。”
陸小鳳心裏郁結散開一些,彩雲七女的功夫本來就略遜于柴柴柴一家人,但現在小六一死,她們的七劍無法合璧,威力雖差,但如果不顧性命地打,柴柴柴一家人的确除了還手的确并無他法。
“陸大俠,高山主說的不錯,這是我們兩家的事,就不勞陸大俠操心了。”老柴開口,面上已是一片決絕,“夏夏的事就托付給陸大俠了,如果我們死了,還請陸大俠給她找個人家好好過日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高夢來方才一番話,已經堵死了柴柴柴一家人找陸小鳳幫忙的後路,而經過與彩雲六女一番惡鬥的他們,碰上身負兩重心法與彩雲七劍的高夢來,孰勝孰負一目了然。
“慢着!”陸小鳳伸手攔住他們,看高夢來,“高山主,在你們動手之前,我還有一事想問。”
高夢來冷聲道:“陸小鳳,管閑事太多,小心活不長久。”
“好說。”陸小鳳勾起嘴角,摸了摸小胡子,“我這人運氣好的很,老先生也給算過,活個百八十年的不成問題。”
高夢來眼神一凜。
“我問你,彩雲六女好好的在花府呆着,為什麽會跑到這裏來?你又為什麽會剛好出現在這裏?”
“我憑什麽要回答你?”高夢來假面般的臉上似乎露出一絲不耐。
“你應該知道,京城前些日子出現一個十分狂妄的采花賊,高山主雖然已過而立,卻看着年輕得很,而且高山主門下的小六也是死在了京城腳下,想必神捕門會很樂意和高山主談一談。”
“陸小鳳,你找死!”高夢來面色更白,如傅粉一般,舉着劍的手也微微顫抖,銀白長劍發出铮铮響聲。
“我不找死。”陸小鳳攤手,“活着這麽美好,我為什麽要找死?”視線轉到地上橫陳着的屍體上,他繼續道,“我只是想替那些想活而不能活的人讨個說法而已。”
“哼!”高夢來冷笑一聲,“地獄無數冤魂,難道你一個陸小鳳都管得過來不成?”
“我又不是閻王爺,為什麽要管所有地獄冤魂,我只管碰的上的麻煩。”
高夢來被他兩次三番的嗆聲氣得再也繃不住一張冷漠的臉,像一塊完整的水豆腐,被人用刀子劃出一道道裂痕,難看的緊。
“柴老頭,你打算請他幫你?”
即便如此,高夢來還是忍了下來,轉而詢問老柴。
“陸大俠。”老柴握緊鋤頭,“雖然對方來者不善,但我們殺人是事實,您就站在一邊看着吧。”
小柴和柴娘子欲言又止,老柴一個眼神瞪過去,他們也只好握着武器準備決一死戰,想起至今仍無下落的夏夏,柴娘子的眼眶紅了又紅,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江湖事江湖了,陸小鳳自然懂這個道理,但讓他看着柴柴柴一家人去送死,這也是不可能的事,一時之間還真是僵在了當場。
忽然,一道如雄鷹般漆黑矯健的身影從天而落,穩穩地紮在柴柴柴一家人面前,正對着一身殺氣的高夢來,空地上無處遮擋,夜風獵獵,吹動他黑袍翻滾,氣勢凜然。
“盜無?”陸小鳳叫出一個名字來。
“神捕門總捕頭?”老柴他們也是詫異。
高夢來握劍的手一緊,盯着盜無道:“總捕頭身在公門,難道也要幹預江湖之事?”
“本捕頭自然是為職責所在之事而來。”風雕霜刻出的一張硬挺臉龐,眉眼淩厲,薄唇冷冽,一道淺淺的傷疤藏于鬓角,蜿蜒出直逼人心的魄力和霸氣。
陸小鳳聳了聳肩——官府的人簡直就是一日不打官腔會死。
高夢來的臉一下變得很難看,任憑誰一而再再而三被阻礙也會生氣。
盜無轉身看着老柴:“神捕門接到花府花公子報案,他丢失了一枚雙魚墜,而你們三個是最大的嫌疑人。”
“這......”老柴和小柴面面相觑——沒聽過啊,什麽雙魚墜?
“可是這個?”柴娘子忽然嬌呼一聲,伸手從腰間扯下了一塊纏了金線的墜子來,琢成兩只小胖魚的模樣,可愛得很,她單手遞到盜無面前。
盜無接過去,不怒自威:“為何會在你這裏?”
柴娘子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墜子本來就是她的,一直挂在腰間,如果不是盜無提起雙魚兩個字,她根本都想不到自己還有這樣一塊墜子。
“我知道了。”陸小鳳湊過來,沖柴娘子眨了眨眼,“是不是花滿樓丢失了墜子,被你無意中撿到,就先挂着了,我們這幾日一直在忙,也沒時間來這兒找。”
“......額,是,是我撿到的。”柴娘子紅着臉回答——面不改色撒謊什麽的,不是每個人都做得來。
“很好。”盜無收起墜子,一臉正色道,“雖然墜子找到了,但你們還是要去神捕門做個記錄,走吧。”說完轉身就走。如果不是路過陸小鳳時,陸大俠感覺自己腳背被人踩了一下,他真的以為盜無總捕頭就是來找偷墜子的犯人的——這可真有點大材小用了。
“這就走了?”小柴撓頭——不用再打了?
“不走等着吃火鍋啊?”陸小鳳掃一眼已經快要怒發沖冠的高夢來,轉身溜溜達達就走。
老柴咬了咬牙,終究還是跟了上去——等找回夏夏,再解決與兩重山的事也不遲。
土地廟前很快就只剩下高夢來一個人,臉色氣得慘白,嘴唇也不遑多讓,只見忽然轉身,橫掃出一劍,削向身後的一個小山包,轟然作響,激起塵土無數,然後就是一口鮮血噴出,落在地面上和無數塵土糾結纏繞,難分彼此。
彩衣飄飄,又多了一抹刺目鮮豔。
山包後,一道灰色身影在他拔劍時就遽然後退,掩袖遮住漫天灰塵,戴着鬥篷的腦袋裏,只留出一雙赤紅的眼睛,如同荒野惡狼一般,在夜色中泛着瘆人的光,随時準備吞噬周遭的一切,而不留下一絲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