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們只負責微笑，點頭，其餘都交給我
在晨曦中，一艘游輪穿過蔚藍的海面，一群海豚追逐浪花。
站在甲板上，已經可以看見遠處的天堂島了。
從外觀上乍一看，島嶼四周都圍着高高的石牆，像一艘浮在海面上的軍艦。
南北長480米，東西160米，周長約1200米，相當于三個足球場的面積，這個小小的島嶼從1891年開發到1974年關閉，一共挖出了1570萬噸煤！
二千多中韓勞工在這裏死去，廢棄之後，這裏成為鬼城，但可笑的是，2015年，軍艦島申遺成功，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這裏是世界文化遺産，這座廢棄的島嶼成了旅游景點。
《007大破天幕危機》在這裏取景，着實火過一陣子。
“游客登島參觀時間只有二十分鐘，只能按照指定區域和路線，其他的地方沒有任何安全和防護措施，這是日本旅游局的工作牌。”木下先生把印有三個人照片的工作證遞給唐伯爵、劉頓和王朝陽，“真正的旅游局工作人員已經被我們請去吃懷石料理了，你們分別是局裏淺井先生、春田小姐和真島先生。
“憑借工作牌，你們可以自由出入天堂島非參觀區域，調取相關文件，但我只負責接送，不保證安全，這是免責條款，勞煩三位簽字。”
三人簽字，戴上僞造的工作牌，被游輪上的小快艇送到軍艦島。
快艇上，王朝陽和劉頓雲裏霧裏，“唐伯爵，剛才那位木下先生都說了些什麽？”
這兩個不懂日語。
唐伯爵：“你們只負責微笑，點頭，其餘都交給我。”
昨晚，王朝陽才明白這兩人東京之行的原因，對于劉頓爺爺行蹤之謎有了濃厚的興趣，正要打電話給領導關隊彙報情況，手機卻被唐伯爵強行扣留了。
唐伯爵寫短信：“一切正常，他們上了游輪，環日本島嶼旅行。”點擊發送，還把王朝陽的信用卡抽出來，交給木下先生手下的不良老年古惑仔，“拜托去收銀臺定一個三等艙的房間。”
把細節做好，才能騙過專案組關處。
淩晨二點，關處手機相繼收到了王朝陽同志的工作彙報短信和“扣款28000”的提醒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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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輕太不會過日子了！關處睡意全無，打開電腦，定位王朝陽的手機，果然顯示在長崎附近的海域。
關處打算等219案件告破，就立刻把王朝陽這個瘟神送回派出所，繼續當小片警去。
誰知，請神容易送神難，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開往軍艦島的快艇上，再度成為未婚妻的劉頓心中五味雜陳，對未來的期望，擔心，但此時更多的是對爺爺下落的猜測，她甚至打算在游輪售賣紀念品的商場購買一個日本漆盒，準備作為收殓爺爺遺骨的盒子。
唐伯爵猜到了她的想法，說：“根據我的經驗，這個盒子應該裝不下一個成年人的骨骼。”
劉頓：“……”
王朝陽：“買個大的也沒有用，根據出入境的管理規定，屍骨出入海關的程序十分麻煩，我覺得你要現實一點，骨灰是最好的選擇，這樣的話，一個小號的盒子就夠了。”
劉頓：“……”
不過，沉默歸沉默，經過唐伯爵和王朝陽這樣“專業水準”的建議，劉頓心中那股難以言說的憂傷變淡了，不管怎麽樣，奶奶大半輩子的等待，終于等來一個結果。
軍艦島就在眼前，劉頓擡頭看這個鋼筋混凝土包圍的龐然大物、島上一棟棟廢棄的高樓、樓與樓之間夾縫裏旋轉而上的臺階，一瞬間像是穿越到了上個世紀的蒸汽時代。
圍住全島的高牆，就像日本漫畫《進擊的巨人》裏高牆的畫風，這種詭異的感覺，好像島嶼裏潛伏着某種怪物。
碼頭登島，已經有游客開始排隊了，每個人都發了一張“軍艦島上陸證明書”，以此作為紀念。此外，門口還有十幾個攤位出售軍艦島的書籍和紀念T恤衫，和國內旅游景點差不多，這些紀念T恤衫都是中國制造。
唐伯爵帶着兩個人直接走到門口接待處，出示了證件，叽叽咕咕說了幾句話，旅游局要檢查，他們已經提前得到過通知，門衛鞠躬九十度，放行。
他們來到旅客無法進入的資料室，這裏堆放着各種發黃發揮的文件名冊，這些紙質資料無法在網上查閱，只能一本本的翻看，唐伯爵找到寫着《中國人勞務者歸還者名簿（失蹤者卷）》和《中國人勞務者死亡者調書》。
劉征當年沒能從這裏走出來，他應該就在兩份名單中。
三人逐行尋找，終于在死亡者調書裏找到了“劉征”的名字，死于1945年9月1日，死亡原因是痢疾。
唐伯爵：“日本人在9月2日宣布投降，他沒能挺到抗戰勝利。”
王朝陽翻完整個名單，出于警察職業的敏感，“為什麽他們的死因基本都是痢疾？”
唐伯爵說道：“海底煤礦常年高溫，高濕，人待在裏面不動都會脫水，何況還要做挖煤這種重體力勞動，百分之十七點五的死亡率，沒人在乎他們真正的死因，随便填個痢疾而已。”
“可是這本失蹤卷呢？”劉頓不解，“失蹤的那些人，也沒聽說誰回國了。”
唐伯爵：“失蹤是指那些受不住折磨逃跑的，或者煤礦瓦斯爆炸埋在下面的，沒有見到屍體，就算失蹤了。”
唐伯爵翻箱倒櫃查找死亡者埋葬地點，最終尋到一個廢棄的舊礦井，在地圖上确定了礦井位置，三人往礦井方向而去。
這個世界不可能有另一個地方比軍艦島更像末世的景象了。
這是仿佛是一片鬼蜮，廢棄的高樓大多半坍塌，門窗皆腐朽，露出一個個空洞。
遺棄在陽臺厚實的煤氣罐都鏽穿了，張開烏壓壓的嘴巴，一只海鷗從裏面飛出來，停在歪斜的水泥電線杆上，冷冷的打量着這三個不速之客。
穿越一個幼稚園，滑梯中中間斷開，滿是空洞的教室裏，一架鋼琴的琴鍵翹起，脫落，像人類的牙齒，松松垮垮的堆在一起，一只洋娃娃沒了一只眼睛，在鋼琴下躺着，等待着永遠不會回來的主人。
建築和人類一樣，也會步入衰老和死亡。
這裏所有的高低建築都已經死亡了，混凝土被日照海風侵蝕着，一塊塊的脫落，一根根鋼筋從混凝土牆面裏爆出來，或蜷曲糾結，或直愣愣的橫在路上。
就像腐爛之後，人類的骸骨。
“小心，不要被絆倒了。”唐伯爵扶着劉頓，跨過攔路的鋼筋，褲腿上蹭着灰褐色的鏽跡。
呼啦啦刮來一陣北風，一顆顆像沙塵暴般的顆粒從建築天臺上席卷而來，三人全副武裝，戴上安全帽，防風眼鏡和口罩。
“為什麽地上沒有泥土，樓頂上卻有這種東西？”王朝陽對這裏的一切都很好奇。
唐伯爵：“軍艦島只有礁石和煤礦，沒有泥土，他們從長崎運來泥土，在樓頂天臺種植蔬菜。”
泥土在這裏是珍貴的，用來種菜。所以死亡的勞工入土為安都是奢侈，他們只能靜靜的躺在廢棄煤礦坑裏。
從地圖上看，資料室到廢棄礦井只有一千米，但翻越各種建築，避開坍塌的牆體等等，足足用了一個多小時才到礦井。
這還是用無人機提前探路的情況下。
從頭到尾，劉頓幾乎不發一言，壓抑的末世氣氛，讓她似乎喘不上氣來。到了廢棄礦井，體力和精力都耗到盡頭，仿佛在一個永遠都醒不來的噩夢裏穿行。內心呼喚着醒來，快醒過來，睜開眼睛，還在夢裏。
三人吃了點東西，補充水分，劉頓環視這這座死亡的島嶼，喃喃道：“這個世界為什麽會有這種人，完全無視另一部分人的痛苦，把它們當做毫無感情、毫無痛覺的機器，榨取最後一點價值，然後當做垃圾一樣抛棄，而且毫無悔意。”
唐伯爵唇邊的水壺一頓，良久才說道：“這世上的黑暗面，沒有經歷過的人，是很難想象的，有些人會為了利益，折辱折磨對方都只是開始，可怕的是殃及親人，身敗名裂，對方連做鬼都不得翻身。”
“何止沒有悔意，他們還以此為榮。”王朝陽指着上岸參觀的游客，“他們大多都是日本游客，感嘆上個時機工業的偉大，這個彈丸之地為鋼鐵業提供源源不斷的能源，那些被奴役後者哄騙而來的中韓勞工，他們卻說這些勞工都是自願的。”
唐伯爵說道：“他們只記住投在長崎的□□，刻意忽視、或者抹去長崎旁邊的軍艦島勞工的血淚。”
參觀區裏游客的贊嘆聲此起彼伏：
“太了不起了！”
“那個時代的人們真厲害啊。”
“真不愧為是人類工業文明的遺址。”
縱使聽不懂日語，劉頓也能聽出游客興奮激動的語調，而她，卻遠赴重洋，來到這片鬼蜮給爺爺收屍。
劉頓嘆道：“他們只記得蘑菇雲的結果，不記得蘑菇雲的原因。人就是這樣擅長選擇性失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