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七、落網
“莊主。”來人似是恭敬地朝銀莊主拱了拱手,咧開的嘴角卻帶幾分邪肆,眼神也跟之前見到的敦厚溫和完全不一樣,透着股精明算計在裏面。
隔着牆壁,那頭的說話聲并不十分清晰,但凝神細聽也不成問題。只聽對面回道:“我以為之前已經同你說得很清楚了。”
銀莊主一副氣定神閑的姿态,甚至頭都不擡一下,好似對他的出現并未在意,而那嗓音沉穩低磁,隐有氣魄:“若還是因為那件事情,管事便請回吧。”
聽這對話的內容,似乎兩人早已有過私下接觸,但某種意見不合,眼下銀莊主都下逐客令了。
“呵,看來莊主心意已決啊。其實我不明白,既然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何不聯手起來呢。”神月教的管事并沒有依言離開,反而放肆地走近了過來,那雙精亮的眼睛眯了眯,聲音随之壓低了幾分:“難道……奪妻之仇,你真的一點都不想報?”
話音落下,銀莊主倒茶的動作明顯頓了頓,語調都變冷了:“雖然不知你從何處聽到了些什麽,但我對你們的計劃毫無興趣,半分不想參與進去。”放下茶壺,擡頭正視來人:“念在你義父于我有恩的份上,這件事情我權當沒聽到過,你且離去,好自為之。”
“哼,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話說到這個份上,管事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難看,目光也陰狠起來。見他擰起眉拍了拍手,幾個神月教弟子立即破門而入,手中俱是拿着刀劍。
莊主沉聲冷斥:“你們做什麽!”
“哈哈哈,做什麽?”他彈彈衣袖,悠哉走到桌邊坐下,“不妨告訴你好了,你們的水井統統被我們下了毒,這會兒莊裏的其他人也都毒發,被抓起來了。”
“你若肯配合,我立馬給解藥放人,否則,就別怪我們翻臉無情血洗山莊!”說着探過身子,目光好似毒蛇一般牢牢鎖住面前人,繼續威逼利誘:“其實何必撕破臉皮呢。你乖乖打開你的金庫,捐出這批軍饷,助我們完成大業,到時候你報了血海深仇,依舊可以當回逍遙自在的藥莊莊主,多好啊。”
原來是要謀反麽!
聽到這裏我有些按耐不住了。完全沒想到神月教的管事存有此種心思啊,而且他說的下毒是怎麽回事?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郡主,她卻已伸手過來,指尖在我掌心裏輕輕一勾,似安撫一般。
我見她眉眼間一派灑然清傲之色,恍然明白過來,一切都已在這人掌控之中了。而當下這些,都只是她玩的欲擒故縱的把戲罷了。不過留給獵物自由活動的時間大約已經到限,郡主松開我的手,檀口無聲開合對我做了串嘴型,便起身往書房前邊那兒走去。
我仔細琢磨,她剛才說的是——留在這裏,乖乖等我回來?
心情好複雜。
“呵。”這會兒聽得屋裏傳來一聲冷笑,我只好移回注意。再朝孔洞看去時,那邊的氣氛已是劍拔弩張了。十來個武功不俗的神月弟子将莊主圍住,目光不善。莊主搖頭嘆了口氣,終于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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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我才得以看清他的長相——修剪齊整的八字胡須有些花白,但劍眉斜飛入鬓,雙目炯炯有神,依稀現出年輕時候的俊朗不凡。
他面對他們的要挾毫無懼色,只負手而立,冷眼睨視:“我本顧及薩格老教主的恩情不想為難與你,卻沒想到你的野心終究毀了自己。”
“哈哈哈哈說我毀了自己?莊主眼下還是多擔憂一下你自個的處境吧。”管事像是聽到什麽極為好笑的事情,滿是嘲諷:“呵,還有山莊裏的人,你的寶貝女兒,你的家仆。想保全他們的話,就得聽我們的,別再考驗我的耐心了。”
“我已讓人放信號通知寒将軍上山,荊國的軍隊很快就會将山莊團團包圍住。待到那時,恐怕将軍可沒我這麽好說話了。”他說完搖頭嗤笑,而後卻漸漸察覺到哪裏不對勁,神色變了變。目光再往對面那仍沒有中毒的跡象的銀莊主身上打量了幾圈,疑慮漸重了。
起身踱步,皺眉想了想,便回頭用藍原語問一個手下。那手下臉上也現出疑惑,咕嚕說着什麽,但還沒說完,突然連同身旁幾人一起捂住肚子倒地,痛苦地哀嚎了起來。刀劍也都脫了手,哐啷一片散落到地上。
這突然的轉折叫人錯愕。上一刻還氣焰嚣張的神月管事同樣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身形踉跄往後倒了幾步:“怎麽會這樣!”他睜大了眼珠子,慌忙從自己懷裏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些東西在指尖碾了碾,細看之下,駭然道:“這不是原來的解藥!不可能啊,怎麽會……”
“真的解藥在我們手裏。”驚慌失措的時候,一道清朗如水的女子聲色傳了進來,讓屋裏的哀嚎聲有片刻停滞。他們齊齊回身看去,就見門外一人白衣勝雪,翩然立在那清冷月色之下,籠罩一身寒涼虛幻。
而那恍若畫裏走出來的女子微微勾唇,清冷的目光在他們身上順次掃過,最後看向了銀莊主,道:“莊主大可放心,其餘人都已平安無事了。”故意頓了頓,才繼續說:“可眼下這些懷有異心之徒,本宮倒不知該不該出手相救呢。”
毫不掩飾地露出了惡劣的一面。
“解藥怎麽可能在你手裏……”神月管事不敢置信:“你是誰!”
“大越晉安郡主,儲清凝。”郡主徐步走進來,黃暈的燈光爬上她的衣袍,映出袖間團簇的銀絲紋花,增添了幾分柔和暖色,但她身上氣息依舊如冰霜淩厲,叫人生懼。而跟随進來的蒙面暗衛只瞬息之間就将神月教的那些人統統挾制住了。
她不給他們喘息,又接着說道:“不僅解藥在我手裏,連你們的同黨也都在我手裏。”
這句話輕盈落入一夥人耳中,就好似驚雷一般。神月教弟子霎時驚惶起來,管事臉上的神色也由原先的錯愕變成了灰敗:“原來你們早就埋伏在這裏了……”
他被壓迫着半跪在地上,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郡主,也不知是因為憤恨還是毒發後忍隐着痛苦,此刻額際青筋暴突,面容十分猙獰:“為什麽你們會知道!”
郡主側目看了眼這些痛苦跪地,雙目充血的人,嘴角勾起的弧度冰冷而殘忍:“因為你們做事,還不夠幹淨。”
管事聞言身形一顫,看向她的眼神裏立即多了幾分驚駭和懊惱。而我心裏頭也忽然有些撼動。這樣帶着凜然威懾的郡主,我不是頭一回見到了,但現在才有些回過味來,自己似乎都習慣了她平日裏溫和妩媚,偶爾還撒嬌粘人,似小貓一般無害的模樣。
這只狐貍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悄然收起了利爪,竟不知不覺間給了我溫順乖巧的錯覺,讓我差點都忘了,她還有如此冷酷的一面。
而這個時候,銀莊主早就不動聲色地坐回了椅子上,還慢悠悠地給自己續了杯茶,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這個男人真是叫人看不透啊,他怎麽能如此淡然鎮定呢?今晚的事情他知道多少?
“近來荊國屢屢進犯中原,你們身為大越子民,卻串通外邦意圖謀反。”郡主似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踱步走到神月管事跟前,冷然道:“你們可知罪。”
“哼,若不這樣,我們藍原何時才能強大富饒起來!難道要一直被你們這些漢人欺壓在腳下,世世代代都只能窩居在那窮山惡水的地方?”
跪在地上的男人自知大勢已去,仍憤恨不甘,沒有悔改之意:“你們口口聲聲說我們是你們的子民,可當年藍原爆發洪水瘟疫的時候,你們在哪裏?你們派人過來,卻是暴力鎮壓,對我們趕盡殺絕!當年我的父母,就是被你們這些人活活打死的!”
我聽得驚愕,原來當年發生過這般慘烈的事情?
“沒錯,當年是有賊臣作亂,貪贓災銀草菅人命,給藍原鄉民帶來了深重傷害。朝廷有愧于你們,但這不是你們用來謀反的借口。”郡主眼中有異樣一閃而過,臉上神色卻轉為冷肅:“後來朝廷派禦醫軍隊趕往,處決奸佞,挽回了多少人的性命,又為救人犧牲了多少将士,你們可曾了解?”
“不僅如此,他們為了讓你們過上安穩日子,災後還不遺餘力墾荒修路,重建房屋,開辦私塾……返程的時候,數百藍原鄉民十裏相送依依不舍。這些,你們都忘了麽?”
“說藍原是窮山惡水,說那裏的人不甘歸屬于大越?呵……”郡主冷笑一聲,語氣愈發淩厲:“別給自己找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了。自先皇統一天下,便施以仁政,減免稅賦,對邊遠部族更是格外優待。難道藍原沒有年年富足起來麽?”
“藍原人一直知足而良善,熱愛着自己的鄉土,他們絕大多數都希望能繼續休養生息,過悠閑太平的日子。不滿足不甘願的,只是你們這些人的野心罷了。你們為了自己的野心私欲,寧可挑起戰争給他們帶來災難,讓那片祖祖輩輩生活過的土地遭人踐踏。”
“而且與荊國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你們以為将來會有什麽好下場。”
“你!”管事面色蒼白,咬牙看着郡主,臉上的戾氣卻已經消散了去,只剩下一片怔忪。
這些話着實說得不留情面,叫人無地自容,卻字字都像石子擲地有聲,聲聲砸在了心坎上。只見他嘴唇抖動,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而那些痛苦哀嚎的神樂弟子也不覺咬唇收了聲,都有些動容。
郡主對身旁暗衛使了個眼色,待他拿解藥和入茶水中讓他們服下了,才繼續道:“你們若想将功折罪,便聽從朝廷的安排,協助追查出勾結外邦的賊臣細作。屆時自可從輕發落。”
“罕都王有情有義,我們不會出賣他。”管事喘了口氣說道。這會兒他服過解藥後嘴角仍殘留血跡,顯得虛弱不堪。
郡主涼涼看他:“有情有義?說了幾句要保你開疆擴土自立為王的空話,便是有情有義了?可憐你被人利用還不自知,仍舊死心塌地。”
“你什麽意思?”
“罕都王應允你鹿水一帶,但你且看看他們實際上是如何謀劃的。”她将一沓信箋和圖紙扔到他面前:“這是他給格南大帥的密令。還有這張地圖,你看他是打算着将那片土地作何分劃?”
管事聽了猶豫着拿起,看完一封,臉色就變了,待再看了另一封,臉色已是由白轉青,拿着信紙的手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我有些好奇,但這個角度只依稀看見他手裏紙張下邊,蓋有一個獸形印章。
“這,這僞君子!居然過河拆橋,想滅我藍原一族!”管事咬牙切齒地罵道,這才現出了後悔和憤恨的神情,甩開那些信,雙手握拳往地面上就是狠狠地一錘。我在這邊聽得那咚地一聲響,都覺得手上生疼。不料他又猛地起身,從袖間拿出一把匕首就要自刎,幸而被身旁暗衛劈掌奪下,迅速将他的雙手反綁住了。
“果真是狡兔死,走狗烹啊!枉我這麽信任他,哈哈哈哈……”心灰意冷之下他也不做掙紮了,跪坐在地上癫狂大笑,似瘋了一般。這時一身大紅衣袍的枭姬卻帶着幾個神月教的女弟子走了進來,被這笑聲驚得移轉視線。
管事看見來人,笑聲猛地頓住。枭姬也愣了愣,與他大眼瞪小眼。屋內霎時死寂。
枭姬應該是被郡主請過來的,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她看清屋內情形後滿臉驚訝,瞥了眼郡主,最後皺眉對銀莊主說道:“莊主,你們這是什麽意思?為何要将我神月弟子綁起來虐待?這麽不憐香惜玉!”
管事猛地咳出一口血:“教主……”
“阿龍!”枭姬見狀欲要去扶他,卻被暗衛格擋住,只好道:“阿龍!這是怎麽回事!”
一直不做聲的莊主終于開了口,語氣淡淡道:“你的教徒與外邦私通,放行荊國軍隊,欲要起兵謀反。”
“什麽!”枭姬訝然:“怎麽可能!阿龍怎麽可能做這樣雞狗不如的事情……”
管事眼角一顫,神色愈加痛苦了,簡直比方才毒發更難看。我覺得枭姬這幾句話,真的比郡主對他造成的傷害還要大。
而枭姬已經在莊主的示意下撿起了地上散落的信件打開來看了,只看片刻,當即柳眉倒豎:“還真的當了反賊了!”她失望地質問自家管事:“外面人傳言我們神月教殺人不眨眼……難道那些肮髒事情也是你們做的?!”
“那是荊國人做的。”管事啞口無言的時候,恰好走進來的女子代做了回答:“他們假冒你們教中弟子偷越邊境,卻收斂不住那兇殘暴戾的本性,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禽獸不如。”
我不禁睜大眼睛,此時走到了郡主身旁的那身穿素色宮裙的人……是長公主嗎?哈,居然連長公主也趕過來了?
我立即撤開身望向那邊院內,發現書房門前不知何時就多了一行人出來,手裏拿着火把,火光将整個院落都照得通明,我方才看得太過入神了,才沒有覺察到。
今晚可真真是熱鬧啊。
沒想到郡主最後是跟長公主來了個裏應外合。停在院中的那數十黑甲兵衛,應該都是長公主帶過來的了,前頭押着的幾個被綁起來的男人,看那五官長相都是荊國人沒錯,而其中最為高大的被布帶封住了嘴的那位,沒準就是先前管事口中說的寒将軍。
而再看他們後邊不遠處的樹下,還站着一個相當熟悉的身影。我探頭看去,只辨認了一下,立即就樂了,那不就是大芳嗎!
啊,我有預感明日就能啓程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枭姬:o(≧口≦)o為什麽!為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難道就只有我一個人困在鼓裏麽!真是太讨厭啦,我可是堂堂神月教的教主啊,一年賣的人參圍起來能繞大越兩周啊!
長公主:……把這些人統統抓起來,押走。
枭姬:不!Σ(っ°Д °)っ你要把我帶去哪裏?!我可是好人家的姑娘!
長公主:(面無表情)去帝都皇宮。
枭姬激動:真噠,太好了!o(* ̄▽ ̄*)o我要去找你們大越的一位公主讨教琴技!聽說她雖然冷若冰塊不解風情沒人敢娶獨守空房,( ̄y▽ ̄)╭但彈起琴來能讓所有琴師都哭暈在茅房裏啊~~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長公主:(冷笑)來人,将其他反賊都關起來,這個女人……帶去我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