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四紅衣教主
“還以為莊主他要續弦或者納妾呢,原來卻是神月教的人來了。”我跑進郡主園裏将那些聽聞說給她聽的時候,她正悠閑地坐在花間品茶。沸水微晾片刻,倒入壺中,香氣彌漫開來,茶煙袅袅騰起。
聽見我這半開玩笑的話,她于煙霧迷蒙裏輕瞥來一眼,淡聲道:“銀莊主可不是那種沉迷美色的男人。此生他只愛劉氏一個,就算早年喪妻,也不會續弦納妾。”
“咦,原來莊主這麽癡情啊。”我奇道。但轉念一想,如此疼愛銀姍闌,而且十幾年來都沒再娶,可見其心意。唉,之前聽莊裏的老人說銀莊主跟夫人如何鹣鲽情深羨煞旁人,我還道是吹噓,現在看來他們當年确是神仙眷侶一般的,只可惜紅顏薄命啊,這位銀夫人在自己女兒才剛記事的時候就離世了。
我一時間心生唏噓,只覺得他們兩人像極了我從前看的書裏頭那對遭人拆散的苦命鴛鴦。
郡主淡淡瞥了我一眼,将一只小白瓷杯放到我面前,執壺倒入芽色的茶水,忽而輕聲道:“我希望将來與我攜手一生的那人,也會像銀莊主一般癡情專一。”
“哦……”不近男色的郡主原來還有這樣的小女兒心思?我愣愣應了聲,就見面前人放下茶壺,幽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她那麽認真地盯着我做什麽?難道是想我說點好聽的來附和一下?
于是我識時務地露出真誠微笑說:“郡主乃國之獨秀,才貌雙絕,是多少青年才俊傾慕的神女呢。将來嫁與的良人定也會好好珍惜,一心一意待你的。”
“真的?”
“那當然了,幾世修來的福分才能得到郡主青睐呀,定得感激涕零,一心一意了。”我篤定道:“而且有郡主您往身邊那麽一站,其他人哪裏還入得了眼啊。”
郡主不說話了,又定定看我許久,眸心裏似有波光輕微漾動。我被看得不太好意思,便低頭喝茶,這時恰好一陣輕風從旁處拂來,花香甘甜撲鼻。
我忍不住細嗅了幾下,正欲詢問是什麽花這麽醉人,擡眼卻見面前女子淺淺勾起了嘴角。霎時間,碎落的陽光仿佛都化作星子,而端坐其中的白衣美人只低眉一笑,便是百媚橫生,周遭盛開的無數嬌花都成了襯托而已。
真是着了魔了,為何越發覺得郡主勾魂奪魄,叫人移不開眼了呢。好一會兒我才緩過神來,為自己這好色男人一般的失态表現感到可恥,于是羞澀轉開臉。
對面人卻不開心了,伸手過來就将我的臉又掰了回去,嚴肅道:“本宮對你笑,你居然敢轉開臉不看?好大膽子。”
直白盯着看才是膽大包天吧!我無力辯駁,只好苦着臉對她,做委屈狀。
“呵……”郡主見我這麽可憐,終于是笑着捏了捏我鼻尖,放過我一回了。她撤身端坐好,執起白瓷杯子抿了一口,正色道:“你看見的那行人,是神月教的弟子沒錯,而坐在大紅轎子裏的就是教主枭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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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神月教到底什麽來頭啊?”我問。
“神月教弟子都是藍原人,屬于我們大越管轄範圍內的一個山居異族,通常只在邊境一帶活動,跟南邊的苗人一樣。可近來他們在中原地帶活動越發頻繁,已經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我來了興致:“聽說神月教是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邪教啊。銀山藥莊居然這麽輕易就放他們進來,難道銀莊主跟這邪教之間存在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
“他們是來買火丹燊的。”郡主給我續了茶。
“火丹燊?”我驚疑道:“莊主這麽寶貝火丹燊,不是誰都不賣的嗎?而且神月教專程來買火丹燊做什麽,用來治病?”
郡主搖了搖頭,慢慢解釋:“三十多年前,藍原那裏曾爆發過疫疾,死了很多人,後來多虧一位游醫經過用火丹燊救了他們,才免了滅族之災。從此,火丹燊就成了他們心中的聖物。”
“神月教也是自那時起才立下門規,祭拜尊祖時要用火丹燊熬制的聖水,且需分發教衆,祈求福澤。從前他們都是遠走別國采購的,後來上一任教主與銀莊主結識,有過恩情,莊主才終于肯賣藥給他們。但說是賣,實則是換,神月教用他們當地盛産的藍原參來換。”
“所以神月教每隔五年,就會在火丹燊收割之際來銀山藥莊。今年這新任的女教主枭姬是第一回來。”
“原來是這樣……用這般珍貴的藥材來做祭祀,他們還真是奢侈啊。”我聽完覺得很有意思,那些藍原人雖然兇殘了些,但對自己的信仰卻執着得可愛呢。
“聽聞那枭姬生得極美,喜穿紅衣,每每出行必奏樂撒花。為人灑脫不羁,特立獨行,近來在江湖裏頗受年輕一輩的追捧,都說她是一朵邪魅誘人的曼陀羅。”說到這裏,郡主忽而擡眸看我,那狹長的眉眼裏似含着什麽別的意味兒,“大花,你可喜歡這樣的美人?”
我被逗笑了:“呵呵,我又不是那些見色忘義之徒,怎會喜歡邪教女魔頭。”
“是麽。”郡主挑眉,語氣裏不辨情緒。
我眨眨眼,轉移話題:“不過她這紅衣紅轎子,吹奏又撒花地,每回出來都跟要嫁人了似地,也太高調嚣張了。如此行事,難怪會引起注意。”
郡主聽了沒有接話,只低頭緩緩抿了口茶,過了會兒才道:“神月教買得了火丹燊後,估計會在藥莊裏再停留兩日。”
見我不解,她又繼續說:“因為藥莊裏有一個園子,栽種的就是專門從藍原那邊引進的藥草,而且大部分還是從上一任神月教主手裏買來的教中秘藥。此次枭姬過來,按照約定,想必會親自去查看一番,指點方法,保證藥株成活。”
“所以在此期間,本宮要你去做一件事情。”郡主壓低聲音。
我不知為何有些小興奮,湊上前去,問:“什麽事情?”
“偷梁換柱。”她遞過來一個狡黠的眼神,打開安放在旁邊的那只盒子,推到我跟前:“單看外表,這些足夠以假亂真。”
原來早有計劃了。我看着裏頭整齊擺放的紅褐色枝葉,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郡主這幾日夜裏寒症經常發作,定是忍耐得十分辛苦了,所以才準備了這些假藥,想讓我去調包神月教主手裏的幾枝火丹燊來緩解病痛,同時又不打草驚蛇……
“跟随郡主過來的暗衛都武功高強,為何不讓他們去呢?”特別是那天蹲在房梁上那位。我把玩着手裏的杯子,道:“雖然我輕功不錯,但神月教主的武功也不知深淺,萬一我失手了豈不是打亂你的計劃?”
“呵,對自己有點信心啊。”面前人揚眉輕笑,好似胸有成竹,“按着他們的規矩,火丹燊會放在專門的一個塗飾聖火的紅色箱子裏,由教主枭姬親自看管,而白天她不在房中時,也會有衆弟子輪流守着。你明晚便想辦法潛進枭姬房裏,待得到信號後再動手。”
我道:“有暗衛配合我行動?”
“嗯。具體安排等今晚你過來時我再同你細講。”她合上盒子,素指在那镂花蓋面上輕敲了幾下,“事成之後,本宮允你一個賞賜。”
這麽好?我心裏激動了一下。郡主,事成之後你可不可以揣上銀子甩開暗衛獨自跟我去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
——然而我沒膽這麽說。謝恩離開,便照常去到田裏幹活,然後晚上再乖乖過去躺在床上聽她安排好任務。第二天,已經手癢癢的我終于在天黑之後換上了夜行衣,敏捷穿梭于黑暗之中避開那些藍原人視線,順利潛進了枭姬住的那院。好久沒幹過偷盜之事了,只覺得躍躍欲試。這回偷得了火丹燊,沒準可以讓郡主把冥風還給我呢!
我蹲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上,眯起眼觀察對面情況。随我行動的一個暗衛在右後方給我打了幾下手語做提示。
此時枭姬的房間裏亮着燈,門口有兩位弟子把守,院子裏還有兩個帶刀的在來回巡邏。我捉準時機躍身而起,踏着樹枝借力,輕盈飛到那屋頂上趴好。悄悄拆開些瓦片,透過那道挪出來的縫隙往裏瞧,就見正下方對着一張床,而視線越過屏風,不遠處茶桌那兒坐着一男一女。
“阿龍,你看本座的新作。”紅衣女子淡聲說道,但咬字口音有些奇怪。
這大晚上地都要穿一身紅豔晃眼的衣裙,應該就是那枭姬沒錯了,長得倒是挺漂亮的,一頭長發卷如波浪,眉眼間帶有一種異域風情。而她剛才……是在繡花麽?
我努力往男人恭敬接過的那方絹布上瞄,結果被那兩團模糊又猙獰的圖案吓了一跳。
“教主的針法越來越好了,近日刺繡的作品都十分傳神。”那叫做阿龍的中年男人豎起大拇指稱贊道。沒猜錯的話他應該就是跟随枭姬左右的那位大管事,在教中也是個極有地位的人物。
而枭姬聽了他十分虛假違心的贊美後竟一點也不懷疑,欣然笑了,傲氣的模樣倒是跟之前某位屢次刺殺郡主未遂的女刺客很像。
“本座也是苦心研究中原繡法許久,才稍有進益。”她道:“中原文化博大情深,很值得我們學習。”
我正疑惑,就聽大管事恭敬道:“說錯了,是博大精深啊教主。”
“哦。”枭姬點點頭,不知用藍原語咕叽咕叽地說了串什麽,看樣子似有些懊惱。随後就見她伸手摸進自己袖子裏,掏出一本小冊子……認真地記下來了!
随身帶着小冊子認真地記下來了啊!這教主原來這麽認真地學習我們中原語言嗎!
而那大管事見自家教主寫得認真,臉上現出些不忍,猶豫片刻,才道:“教主,其實那些漢人現在都說我們是邪教呢。”
枭姬頓筆:“什麽邪教?我們分明是正經做生意的商隊。”
正經做生意的商隊?我愣了一下。
管事又道:“可是,那漢人朝廷還要派人來抓我們呢。”
“哼!”枭姬冷哼一聲,很是不屑:“我們一路上拔刀相助滅了多少無恥山賊,那些漢人疼愛我們還來不及呢,反倒還要來抓我們,真是薄情寡義。”說到這裏她頓住,皺眉思索片刻,忽然一拍桌子沉聲道:“一定是我們的人參賣得太好了,他們也想來分一碗粥。”
一旁的大管事欲言又止,一副好想糾正點什麽又拼命忍住的模樣,就跟犯了牙疼似的。
而趴在屋頂上的我差點憋不住噴笑出來。
這位女教主好像跟傳言中的潇灑不羁心狠手辣不太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