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人仿佛一下子就多起來了,大街小巷中到處都是打着燈籠的官兵,一村不落地四處尋覓。“誰?!”一個小官兵餘光突然掃到一個白影,立刻大喝出聲。周圍的人立刻圍了過來,緊緊地盯着那個白影閃過的牆頭。
“喵!”一只白貓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見到這麽多人吓得叫了一聲,跳下牆頭順着牆根逃走了。衆人齊齊啐了一下,又吵吵鬧鬧地湧着向前去了。
那堵矮牆後面緊緊貼着牆的雪娘聽到人們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心灰意冷地從他的家離開,她不知道去哪裏安身,只想着先到城外無人處再考慮,不想還未出城,城內突然多了許多巡邏的人,她已經很小心了,只是越靠近城沿,樹木與建築物便越少,有好幾次就如剛剛一樣,幾番僥幸才險險避過。
看那些人的樣子像是在找些什麽,她可不關心他們在找什麽東西,只想着趕快離開不要被人們發現,雪娘悄悄從牆後探出腦袋,左右看了看,沮喪地發現前方數十米都沒有遮掩的地方,可是又有一對士兵遠遠地走了過來,眼看就要被看到了,她咬咬牙,起身打算硬闖過去。
她剛剛從陰影中邁出,卻突然被人從背後抱住,一個轉身被抵在了牆角。她大駭地想要叫出聲,卻因為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乖乖的被陸璟川摟在懷裏,剛剛因為惶恐跳動地飛快的心在他的懷中變得寧靜。
他的懷抱很溫暖,很結實,像一個家,把風雨都擋在了心外。以前婆婆也曾懷抱着她哄她入睡,婆婆的懷抱也很溫暖,讓她忘記兒時的夢魇,可這個懷抱除了平靜,還給她一種甜蜜的喜悅,讓她迫不及待地沉淪,仿佛已經擁住了所謂的地老天荒。是值得的吧,只為這一瞬間的蠱惑,就算下地獄又怎麽樣呢,她悄悄地想,把臉依在了他的胸膛上,忘記了不久前刺目錐心的疼痛。
“你剛剛就打算這麽跑出去嗎?你瘋啦嗎?”陸璟川沒有留意到她心裏的悸動,只是狠狠地抓着她的肩膀,把他手中的黑色披風披上去。剛剛幫她把一頭銀絲盡數掩進寬大的帽中,那一隊士兵便發現了角落裏的他們,燈籠一下子照亮了這片黑暗。
領隊的人看到陸璟川的臉愣了一下,許久才反應過來,上前恭敬地抱了抱拳:“小的見過将軍。”
陸璟川向前邁了一步,把雪娘遮在身後,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那人遲疑了一下,還是張口問:“夜深了,将軍怎麽在這裏呢?”邊問眼睛邊向後瞟去。
“順平,剛調走幾天膽子見長啊,什麽時候管起本将軍的私事了?”
見陸璟川一臉似笑非笑的調侃,順平也收起了面上的小心恭敬,笑嘻嘻地摸着頭:“将軍你可別吓唬順平,別人不知道,我跟了将軍那麽多年還不清楚?将軍對下屬最好了。”
“一邊去,”陸璟川笑罵了一句,“別嬉皮笑臉的,小心被新長官罵。”
“哎,将軍這就錯了,該小心的是您吧,這夜黑風高的,幸虧近日來的是小的,萬一來的是嫂子,将軍就等着被罵吧。”順平說着就轉了身,笑着對身後的夥伴們揚了揚手,“走了走了,我們還是不打擾将軍的好事了。”
身後等人都恍然大悟地笑起來,懷疑盡消,不一會就走遠了。雪娘低着頭躲在陸璟川身後,所有的心思都被眼前的男子吸引,再沒了獨自一身時的恐懼,他高大的背影讓她莫名心安。因為愛上了一個人所以才産生了這麽多莫名的情緒嗎?那麽容易便欣喜或者疼痛。雪娘看着他投在地上的影子,神情恍惚地想着心事,沒有聽到陸璟川的聲音。直到陸璟川扯了一下她的披風,她才回過神,迷茫地擡頭看過去。陸璟川又氣又笑地看着她:“你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竟然在發呆。”
夜色正濃,他的臉隐隐看到輪廓,是很好看的線條,只有一雙眼格外明亮。看着她仍然呆呆的樣子,陸璟川直接攬住了她的腰,帶着她跑了幾步,鑽進了最近的胡同。到了胡同裏,陸璟川松開手,這時雪娘才發現他手中還有一件一模一樣的黑色披風,難怪剛剛一直把手藏在身後。陸璟川利索地把披風穿上,把她抱在懷裏:“抓緊我,我帶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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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娘乖乖地抓住他的衣襟,像只貓咪一樣緊靠着他,任由他帶着自己在房頂間飛躍。寬大的黑色披風在夜風中“飒飒”作響,與夜色融為一體,成為最隐蔽的保護。兩人在一城巡邏兵的眼皮子底下有驚無險地回到了陸府。陸璟川并沒有回原來的小院,而是進了另一間屋子。
“這裏是我的書房,少有人來,你先待在這裏吧。”陸璟川松開抱着雪娘的手,一邊脫去身上的披風一邊說。
溫軟驟然離開,一陣冷寂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怎麽了?”
察覺到她的異樣,陸璟川擡頭看她。“沒什麽。”
她不自然地低下頭,聲音很小:“我等人少了就離開,謝謝你剛剛幫我。”
陸璟川愣了一下,扭過頭去整理衣服,聽不出情緒:“過幾天吧,你一個女孩子太危險了,過幾天我送你回去。”
“回去?”雪娘有些吃驚地問。
“嗯。”詫異于她的反應,陸璟川皺起眉頭:“你不打算回家嗎?”
“你說的是狐洞嗎?”雪娘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狐洞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什麽?”陸璟川眼中盡是不解。
“狐洞有狐洞的規矩,洞中狐族要潛心修行,絕不允許與人相愛。婆婆說若我執意入世尋你,就不準再回狐洞了。”雪娘随意地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婆婆含淚的雙眼卻一下子闖入了腦海,手一晃水撒了一身。
記憶裏,除了這一次她只見過一次婆婆流淚。那一天,她的母親,婆婆唯一的女兒,安安靜靜地死在了一顆美麗的花樹下,面容安詳,甚至帶着甜蜜的笑,再無焦距的雙眼大睜着,仿若她死前看到了世間最美麗的景象。那是她和那個人定下鴛盟的地方。雪娘曾無數次撫摸着腕間的花蕾,默默地想,母親當時,看到的可是當初那個淺笑着踏花而來的少年書生?
那是個再俗套不過的故事,可不時夢中母親流淚的面容讓雪娘從未有過的悲傷。一個進京趕考的落魄書生在山林中不慎落崖,被崖壁上的藤曼帶回一命,被一個路過的狐女所救。狐女對俊朗的書生一見傾心,幻化了人間女子的模樣,在崖底施法蓋起了草屋,照顧受傷的書生。而書生在清醒以後,像狐女預料的那樣,被狐女的天真美麗打動,在草廬前的一株花樹下,指天踏地,日月為媒,結為了夫婦。甜蜜的日子不長,書生拜別了妻子,進京考試,臨行前誓不相負。之後書生一舉及第,順理成章地迎娶了高官千金,抛棄了結發妻子。
狐女在草廬中久候郎不歸,擔心之下,決定赴京尋找丈夫。她随意收拾了幾件衣物,剛剛打開門,發現門口,正站着狐族現任的族長,她的母親。族長轉過身,看着自己的愛女,低低地喚了一聲:“竹兒。”語氣如同低風中的嘆息。竹雨站在原地,嘴唇顫了幾下,一個“娘”字尚哽在喉間,淚已經落了下來。這個女人真的是她的母親嗎?那個曾經華美威嚴的女人,仿佛一年裏就老去了,蒼老和疲憊難以掩蓋,再不複以往的意氣風發。
上一次見母親,正是一年前的今日,她與那人結為夫妻的第二天。那天早上,她笑着告別了夫君,去山中采野果,剛剛進入山林,母親突然出現,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竹雨!”她跪在地上,仰天看向母親隐在樹蔭下的面容,倔強的神情一如飛蛾撲火。她從未見過母親那樣的震怒,當她緩慢卻堅決地說出自己的決定時,母親狠狠地給了她一耳光,踉踉跄跄地轉身離去:“竹雨,從今你與狐洞恩斷義絕,你好自為之。”
“娘。”良久,竹雨擦去了淚水,忐忑地開口喚道。
“竹兒,你打算離開這裏去尋他嗎?”族長顫抖着開口,雙眼裏搖晃着最後一點渴求的光。竹雨知道,母親在用眼神懇求她,求她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
一顆心墜了又墜,她張張嘴,卻幹啞地說不出話,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竹兒!若你離開這座山,便再無回旋的餘地了!”
“娘,我愛他。竹雨早就知道,從我決定嫁給他的時候起,我就再也沒有餘地了。”
“竹兒,娘可以不追究以前,娘可以把以前的事瞞下來,不要執迷不悟了好不好?一旦你出了山,修行盡廢,就真的全完了。”
竹雨看着身旁一臉哀求的母親,閉上了雙眼:“娘,從第一眼見到他,我就回不去了。”
“你以為那個混賬是什麽好東西嗎?你以為他為什麽不回來?!”
“娘,你知道他的消息嗎?”竹雨拉住母親的衣袖:“娘你告訴我好不好?”
“竹兒。”族長心痛地看着形容消瘦的女兒,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怎麽也不忍心說出。
“夫君他有危險是不是?!娘!”
“他哪裏有危險!他已經娶了高官的女兒,早就不記得你了!竹兒你和娘回去吧好不好?”
“什麽?”竹雨呢喃着倒退了一步,“什麽?不可能,不可能!”
“竹兒,娘還會騙你嗎?忘掉他吧,世間男子皆薄幸啊!”
一陣恍惚後,竹雨抓緊了手中的包裹:“我不信,我要親自去問他!”
“竹兒!”
“娘,”竹雨終于鎮定下來:“讓我去吧,讓我去親眼看看。難道如今的這個我,還有修成正果的可能嗎?我已深陷情網,就讓我任性下去吧!”
“你心裏除了那個男人,難道就沒有一點娘的位置嗎?!”
“娘,”竹雨抓着包裹又一次跪了下去,“女兒混賬。您就當從來沒有過我這個女兒吧!”說完,再不顧母親的阻攔,竹雨瞬間不見了蹤影。
三年後,狐族的族長在狐洞外再次見到了自己的女兒。往日的如花容顏依舊,眼底卻是一片行将就木的枯槁。竹雨緊緊地抱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狐貍,看着自己的母親,嘴唇抖動幾下,始終沒有說話,淚水一點點漫上來。蒼老的族長看着女兒眼中的哀求,終于心軟,點了點頭。
得到了答複的竹雨幾乎是艱難地走了過去,把懷裏的幼狐遞過去,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扭頭瘋狂地竄入了山林,待竹雨的身影已消失在林中,哭喊的聲音才遠遠地從林中傳來:“母親,永遠不要讓她愛上一個人,永遠不要!”
族長看向自己懷裏的幼狐,她正安靜地蜷在那裏,看向母親消失的地方,不哭也不鬧。“以後和婆婆生活在一起好嗎?”看着潔白如雪的幼狐,曾經竹雨幼年的記憶紛踏而來,她的心疼痛卻又柔軟,輕聲地問。
“好。”
“會想念母親嗎?”
“她是要死了吧,”幼狐認真地開口,“如果不是她要死了,她不會離開我的。”
她是如此聰慧,讓年邁的老人一時無言,想要哄哄她都不可以。
“我不傷心,”她擡頭盯着婆婆,“母親一直都不開心,她總是自己一個人偷偷地哭泣。如果死掉了,就不會傷心了不是嗎?”說着不傷心,眼裏卻閃起了淚光。
婆婆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裏:“寶貝真乖。告訴婆婆,你叫什麽?”
“我沒有名字,母親看到我會傷心,所以很少和我說話。”
“寶貝,其實她愛你。”婆婆輕撫着她的頭,艱難啓口。
“我知道。”只是,還是難以釋懷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