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055
細密的雨絲沿着黑色的瓦檐淌落成一條直線, 像是一道垂在了門前的珠簾。小小的巷子在經過一番轟動之後, 又陷入了一種安詳的靜谧中, 偶爾有幾個人慕名而來,在對門停留了一段時間後,猶猶豫豫地進了“春日宴”。
“誰在下雨天唱着歌, 雨點從屋檐上滑落,将歌聲裏的過往震破,我們已經斷了聯系很久了,號碼倒背如流已不敢再撥……”伴着吉他響起的低啞嗓音中帶着一種莫名的悲傷,将這蕭蕭瑟瑟的春雨給串聯在一起,像是織造了一個少年時朦胧的夢境, 有着無盡擦肩而過的悲傷和感懷。
老板娘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時候,手中端着一個透如薄冰的青瓷碗,香軟的糯米飯上點綴着青豆和切成丁的嫩筍,灑在了面上的蔥花與糯米的香味交纏在一起, 萦繞在屋中久久不散。此時的店裏,依然冷冷清清的, 沒有什麽客人。
程鶴年将吉他放在了一邊, 洗完手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另一幅面孔, 眼底的郁悒與憂愁一揮而散, 只剩下那抹燦然的笑意, 她的目光從老板娘的臉上又滑到那冒着熱氣的糯米飯上,深呼吸了一口氣,勾唇笑道:“好香啊。”
“吃吧。”老板娘垂下眼睫, 臉上的笑容溫溫和和,細聲細語的她身上似乎從來沒有那種褊急或是怒火沖天的時刻。程鶴年在第一次與紀瑤光她們來到此處的時候,便對這兒的美食念念不忘,後來在庭院中極其偶然的驚鴻一瞥,忽然間給浮躁的心找到了一處可以平靜下來的桃花源。以前寫曲的時候沒有靈感,她便将自己關在了房間中宣洩幾天幾夜,而現在麽,恨不得搬到這“春日宴”住下。這門面看着狹窄,可內裏別有乾坤,大院子連着幾排廂房,大多是空空落落。
老板娘的身影才消失,快嘴的小趙就從另一個犄角旮旯鑽了出來,瞪着程鶴年,眼中夾雜着些許的嫉恨和不滿。她踢了踢凳腳,問道:“你說你除了在這兒蹭吃蹭喝,你還會幹什麽呀?你信不信我拍張照片傳到網上去!讓你的粉絲們都追到這裏來。”
程鶴年聞言一笑,故作大方地說道:“這才好啊,咱春日宴人一多就熱鬧了。就是怕到時候你跟我都要被老板娘趕出去了。”根據她這段時間的觀察,發現老板娘其實是一個很佛系的人,她根本不在乎這家客棧的收支,仿佛開着這家店只是為了情懷。唯有不差錢的人方能如此,看着老板娘的時候,程鶴年依舊是忍不住感慨。她的心中也曾有幾場不切實際的夢,可最後啊,還不是被現實一點點打磨得一絲不剩?
“哼,那是!”小趙微微一挑下巴,用鼻孔對着程鶴年出氣,說起老板娘,她眼中就溢滿了崇拜,“我們老板娘跟對門的那女人不一樣,你看她嘩衆取寵,弄什麽直播抹黑我們春日宴,也不想想自己是從哪裏走出去的,是誰一點點地幫着她的!現在人家可是向着大明星發展去咯,哪裏輪得到我們這些小人物來說三道四的。你也知道網絡上的流言暴力而又可怕,說幾句老實話還得被那些粉絲的唾沫星子給淹死呢。”
程鶴年勾了勾唇,大覺有趣,從老板娘的口中她只能夠得知少數的訊息,可是趙喜不一樣啊,她是個大嘴巴,恨不得将滿懷的不平傾訴給路人聽,從而拉着他們一起站隊。“有故事,說來聽聽啊?”
“你們這一個兩個的明星都不靠譜。”趙喜翻了個白眼道。
無辜躺槍的程鶴年一攤手,她聳了聳肩道:“我可不是什麽明星,請叫我廣播劇大佬。對了,喜兒啊,我之前傳給你的廣播劇你聽了嗎?”說着程鶴年還向着趙喜暧昧地一眨眼。趙喜一聽她的話就炸了,像是一只貓般彈跳開,惱羞成怒道:“你不要給我那些東西帶壞我!還有不準叫我喜兒!一聽就像是個丫環。”最後一句小聲的嘟囔幾乎被風吹散。廚房裏傳來了老板娘的呼聲,趙喜一扭頭氣呼呼地端着空碗走了,而程鶴年則是從一旁抽出了一張紙塗塗畫畫,詞紀瑤光全部給她了,可是這個節目分配給她的任務遠不止給詞譜曲這麽輕松。
完全沉浸在了音樂世界裏的程鶴年,沒有發現春日宴裏又有一個客人悄然而至。早已經過了飯點,當然不是為了吃飯的。等到畫上了最後一個旋律符號時,程鶴年才伸了一個懶腰,瞥見了那安靜地坐在一旁的人。有一段時間沒有聽到陸餘聲的消息了,初見的時候還帶着幾分怔愣,片刻後她才懶懶一笑道:“是陸老師啊,好巧,在這兒碰到。”
“不巧。”陸餘聲搖了搖頭,她抿着唇道,“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找我?”程鶴年指了指自己,輕笑一聲後故作不可思議的模樣,她假裝沒有看懂陸餘聲眼中的情緒,将散落在桌面上的紙都收起來整整齊齊疊在一旁,才又慢條斯理地問道,“陸老師近日如何?”
“還行吧,你呢?”陸餘聲眨了眨眼,下一瞬間臉上便布滿了輕快的笑容。
“忙啊,忙成狗。”鋼筆在指尖轉了一圈又一圈,她不等陸餘聲詢問便主動地提起,“接了一些活,連廣播劇社的事情都無限期往後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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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餘聲道:“是紀開陽那邊的?”
“是的。”程鶴年一颔首,支着下巴偏頭笑,“陸老師你這不是都知道了嗎?”
陸餘聲沉默了片刻後才又開口道:“你加入了北鬥娛樂?為什麽我之前邀請你你不願意,現在卻——”
“不是你想的那樣。”程鶴年打斷了陸餘聲的話,她臉上那輕佻的笑容已經盡數收起,“我的想法一直都沒有變,我不想在娛樂圈裏沉浮,但是有一點你們說的都很對,因為我愛好以及工作的原因,我沒辦法和這個圈子徹底地脫離。我一直有接寫曲的工作,我的名字暫時不會從圈子裏消失。可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我的心、我的人還是自由的。我早就厭倦了在舞臺上面對着無數聽衆、在那嘈雜而又喧嚣中放開歌喉的日子,我不适合。”眼角的餘光落在了陸餘聲的臉上,見她認真地聽着,便又繼續說道,“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誠然,我之前接的工作都是一些比較小型的、瑣碎的,像圈子裏泰鬥伸出的橄榄枝,我從來不碰,這次接了,一來是因為紀瑤光,二來則是感謝北鬥的紀總幫我擺平之前的麻煩事,我不想欠下任何的情。”
“我明白了。”陸餘聲輕嘆了一口氣,“我尊重你的選擇,之前步步緊逼,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很抱歉。”
“沒什麽好道歉的。”程鶴年輕松一笑道,“很多人都是這樣,我性子裏固執的一面想來也給你造成不少的困擾,我跟你道歉。”
陸餘聲輕笑:“一段時間不見,你的心态改變了很多。”猶記得初見時候的張揚,渾身帶刺的桀骜似是要将所有靠近的人都紮得遍體鱗傷。口無遮攔的壞毛病,是在經歷了網上一場又一場風波後逐漸地改變了嗎?程鶴年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可是幾乎所有人在見她的一面後,只會留下桀骜和張揚的印象——說不上差,但也絕不會好。
程鶴年半開玩笑道:“因為我開始修佛了,你也知道的,出家人首先就要心态平和。”
“是麽?”陸餘聲勾了勾唇,“暴躁的老道遁入空門了?那麽程師父,我想問一件事情,現在的我們還是朋友嗎?”
“阿彌陀佛。”順着陸餘聲的話打了一個佛號,程鶴年雙手合十,壓着笑意道,“四海之內皆兄弟,遇見的每一個施主都是貧僧的朋友。”只差一身袈裟和金缽,便可以跨上白馬去浪跡……不,是西天取經了。
纏綿的雨滴答滴答,潮濕的土壤中萌動着一股春的氣息。
灌木叢裏的塞壬一個縱身,便跳到了走廊上,抖落一身的雨水。優雅的步子在木廊上留下了一串潮濕的腳印,它的爪子搭着門框喵喵喵地叫,可是那鏟屎官并沒有理會它的聲音。塞壬猛地一扭身子,豎起了尾巴将屁股沖着門,但是很快地它又被其他的東西吸引了視線。動作輕盈地落在了一旁的欄杆上,它瑟縮着身子看淋着雨不停地來回跑的人,在她放置東西的地方胡亂地跳動,硬是将碼放整齊的邊角木料給弄亂。
常渝帶回來的木料都擺放在院子裏,如果被雨淋濕了——
安慕玉所有的思緒都繞着常渝一個人轉動,在這場纏綿的雨開始下落的那一刻,她便站在走廊上觀望,許久之後才匆匆忙忙地闖入了雨簾中,一點一點地去“搶救”那被雨淋濕的木塊。
“阿嚏——”寒意侵骨,潮濕的發絲上淌着水珠,安慕玉憤恨地瞪着這只搗亂的小貓,那兇狠的眼神恨不得将它生吞活剝了。
塞壬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喵地一聲叫之後,便竄進了另一個角落,快速地消失在安慕玉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