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墨染白袖手浣衣
書房裏燒着的銀炭發出噼啪響的聲音,窗戶外面的陽光照進來,投在鋪滿宣紙的桌面上。
陸沉璧剛剛睡了一覺起來,又被這太陽一照。整個人都懶懶的,靠在輪椅的背上。他頭上的發冠早就被拆了去,只用一根發繩束着發,身上穿着一件紅色外袍,只不是白日裏上繡金線的件。
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跪在地上。陸沉璧瞧了他一眼,手拿着筆在紙上随便圖畫着,随口問:“天下當鋪皇商那麽多,要找根簪子來我這裏幹什麽?”
那黑衣男子答道:“官家的意思是平日裏讓我們留心着,一發現了就買下來。”
“把我們劍霞山莊當成什麽地方了。”陸沉璧皺起眉将筆一扔,筆上的墨一下濺在了他白色的衣袖上。
“啧。”陸沉璧不耐煩地甩了甩袖子,沖着地上的人道:“就說是找簪子,也得要給個樣子吧,去問什麽樣子,你再布置人下去留意着,找到了送過去就是。”
地上的人應了一聲,又道:“前兩天候相爺來了信,問您是不是在京中過年。”
候相爺?陸沉璧聽到這個稱呼笑了一聲:“如今他也已經是相爺了。你回信給他,就說我今年我在京中過年,改日定當登門拜訪。”
說完陸沉璧又頓了一下,囑咐一定是要他親自去回。
那人得了令下去,剛剛開門準備走,便又被叫住。
“影三,我記得你上次說,你去天劍門的時候,那些死人的佩劍都被折斷了?”陸沉璧在紙上點了點,擡眼看他。
影三點頭,補充道:“切口整齊,像是被人砍的。”
陸沉璧點點頭,問:“還有別的奇怪的地方嗎?”
“沒……沒有了。”影三被問得心裏打鼓,之前便被莊主這樣問過一次,當時也實在想不起來有什麽奇怪的,更不用論現在了。
“你下去吧。記得簪子的樣子問到了給我也送一份過來。”
影三出去了,房間裏又安靜了下來。陸沉璧将筆挂在一邊,伸手進筆洗裏面弄了點清水,想将袖子上的墨點揉了去。
那幾個墨點子原本還是小小,但被陸沉璧一揉,那點子黑色暈開了。手稍微拿遠一看倒是比開始更加明顯。
陸沉璧心想着要是讓老太太知道,少不得又要笑自己是沒長大的花貓,墨水也要玩在身上。加上秦霜知道了,更是要長籲短嘆一番。
心裏一陣氣短,陸沉璧揉了揉膝蓋,手撐在桌子上慢慢站了起來。膝蓋上傳來一陣刺麻,腿還有些發抖。等他緩了一會,這才扶着桌面一點一點挪起小步子來。
适應了一會,步子便稍微大了一點。
但才走了幾步,陸沉璧便已經感覺力氣用盡,正準備挪回輪椅旁去。便聽見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心裏一急,手上也脫了力,一下摔在了地上。
謝松剛剛從擂臺上面下來,暗紅的勁裝上還有着血點。胸腔裏的心髒還猛跳着,呼吸還有點急。等到了陸沉璧的書房外,卻停了下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準備敲門,便聽見裏面傳來一陣東西倒在地上的碰撞聲。
謝松心裏一跳,一下推開門。便見陸沉璧趴在地毯上,輪椅也倒在了他旁邊。
“有沒有事!”謝松趕快走過去将陸沉璧抱起來。
陸沉璧抓着他肩膀喊:“別動別動!疼!”
謝松一下不敢動了,他小心問:“是摔着哪裏了?好好的怎麽一下摔着了。”
“閉嘴!”陸沉璧咬牙,總不能說是因為你的腳步聲,吓着自己才摔了。他伸手猛地扯了一下謝松的頭發,恨聲道:“哪裏都疼!”
剛剛一下摔下來,也不知是怎麽個姿勢,陸沉璧将手和屁股都狠狠摔了一下。現在只覺得自己的屁股火辣辣得疼,手也像扭了一下。
謝松立即不出聲了,小心抱着陸沉璧往一邊的軟榻上挪。
陸沉璧覺得手疼的厲害,不自覺地用力拉扯謝松的頭發。謝松被他扯得頭皮疼,但也不做聲,只是抱着他的動作更小心了點。
待他把陸沉璧放到床上,這才松了一口氣。又問:“怎麽一下摔倒了,是不是那個輪椅壞掉了。”
“沒有壞,你去扶起來。”陸沉璧輕輕将自己衣袖挽了起來,看着手肘的地方已經發紅,估計過會就青了。輕輕碰了一下,就疼得吸氣。
謝松将輪椅檢查了一下,發現并無損壞的地方。剛剛準備告訴陸沉璧,就聽見他吸冷氣的聲音。聞聲望去發現他手肘上紅了一大片。
這位養尊處優的少莊主天生皮膚就白,加上又腿腳不便出門,這摔了一跤産生的紅在白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謝松輕輕擡着他的手,在旁邊按了按,問:“這裏疼不疼。”
“疼!別按了!”陸沉璧本來就疼的厲害,被謝松伸手一按眼淚都快出來了,下意識就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但這次謝松抓着他的手臂不讓他收回去,皺着眉道:“別鬧,我看看你骨頭傷到了沒。”手下又放輕了點力道。
待到發現确實沒有什麽事情,謝松便道:“沒有傷到骨頭。”擡頭一看卻發現陸沉璧眼睛都紅了。
陸沉璧瞪他一眼,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回來。
謝松有點尴尬,咳了兩聲問:“還有哪裏摔到了?要不要叫大夫過來看看。”
“不用。”陸沉璧覺得屁股已經不怎麽疼了,但是手肘還是疼得厲害。自己伸手又揉了揉,這才看見謝松的身上還有血跡。
謝松看他自己動手揉個不停,便問:“有沒有藥酒?”
陸沉璧想了一會,道:“應該在那邊的櫃子裏,你找找。”
藥酒有股味道,陸沉璧不是很喜歡。他将自己的袖子挽起來,謝松便擡着他的手臂輕輕揉着藥酒。
陸沉璧低頭看他,問:“擂臺上剛下來的?”
謝松點頭。
“被人打下來的?”
“不,自己下來的。我是臺上最後一個人了。”
陸沉璧點點頭,以謝松的實力,能夠成為最後六個人也是情理之中。他問:“受傷沒有?”
謝松搖了搖頭,但看着陸沉璧望着自己又點了點頭。
“只是被人打了幾下,沒流血不礙事的。”謝松說着又低了低頭,道:“我身上的血都是別人的,不是我的。”
陸沉璧皺着眉:“那你也不換了件衣服再來。”
謝松幫他揉手臂的動作一頓,慢慢說:“是我心急了。”
“心急什麽?”陸沉璧聞言一笑,擡了擡自己的手臂讓謝松擡起頭來。
“沒有急什麽。”謝松看着他,他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便是一下擂臺覺得應該讓陸沉璧先知道這個消息,讓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無用之人。心急火燎地往回走,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離陸沉璧的房門只有幾步了。
如今聽他這樣一問,謝松想了一想,照實說:“只是覺得應該讓莊主早點知道這個消息。”
陸沉璧應了一聲,默了一會又問:“最後剩下哪些人。”
“逍遙門的陶飛光,滄浪涯的餘水,鳳秀閣的朱玉蘭,還有兩個我不認識的游俠。”謝松道。
滄浪涯和鳳秀閣也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門派,一個以刀法出名一個以軟鞭制勝,鳳秀閣倒更奇特一些,興許是掌門是女子的緣故,裏面的女弟子是占大多數的。
只是兩個弟子陸沉璧卻了解得不多,他又問:“餘水和朱玉蘭的功夫怎麽樣?”
謝松沉默了一會,尴尬說:“沒有注意。”
陸沉璧歪了歪頭看他,突然笑了一聲說:“謝松,你是不是以為我什麽都知道?”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謝松連忙解釋,他結結巴巴說:“只是我覺得……他們應該不會比……陶飛光厲害。”
陸沉璧一臉了然,這個謝松雖然平時呆的像個木頭,腦子也不好使。但是居然還有點傲氣。
“行吧,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別到時候陰溝裏翻船,沒地方哭。”
謝松幹巴巴說了句知道了。
擂臺賽只有一日,後面兩日倒是讓江湖人自由挑戰的時間。陸沉璧叫謝松就待在院子裏好好練習,別跑出去抛頭露面,引些麻煩來。
謝松一一應了。
“老太太和秦霜呢?”
謝松一愣:“應該還在那邊吧,我來得急沒注意。”
“你倒是真的心急。”陸沉璧手往旁邊揮了一下,藥酒的塞子謝松似乎沒有蓋緊,裏面的東西一下潑了出來。
藥酒的氣味頓時在房間裏彌漫開,蓋過了旁邊熏香味道。
陸沉璧的袖子上濕了一塊,他皺着眉湊過去聞了一下,頓時被這個刺鼻的味道一下害的臉都皺了。
“你怎麽都不把塞子塞緊!”陸沉璧瞪着謝松吼了一句。
謝松道:“我也沒想到你會碰倒……”
袖子上的藥酒味道刺鼻,連着裏面的白衣袖子也被潑在上面的藥酒染成了黃色。陸沉璧看着袖子上墨點和藥酒融在一起,恨不得直接把這件衣服扔了去。
他看了眼正拿着書桌上的幹布擦藥酒的謝松,心念一動。
“謝松,這件衣服是你弄髒的,你得給我洗幹淨。”
陸沉璧盯着他一字一頓地說:“你得自己親手洗,不要想要別人幫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