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龜奴配龜奴
大概三天後,阿七這風寒也好了,就是還老咳嗽。以前身子也沒這般脆弱,也許是上次捱過一頓打,傷了心肺,身子骨顯然沒從前硬朗了,阿七自己也能感覺出。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整天,阿七都覺着自己飄乎乎的,腳上沒有着地的踏實感,渾身沒力氣。饒是如此,也不能再呆在床上了,得趕緊下地幹活,不然這個月的工錢也差不多快扣沒了。
走到廚房想打個下手,其餘人一見到他,都抿着嘴偷笑,阿七知道他們在笑話自己,兩個龜奴半夜偷情,這種飯後談資能持續半個月不衰。倒是主廚的張大娘,沒說什麽,翻弄大鏟子在鍋裏炒菜,一見阿七來了,使喚他趕緊替下秋銘,去竈臺邊生火。
阿七得了差事,也不再理會那些私下嘀咕的丫鬟婢子,走過去幹着自己的事兒。
“你說說看,咱們這館子就這麽大點地兒,怎麽竟出些稀奇古怪的事兒?”
旁邊一人立即附和道,“可不是嘛,兩個糙漢子,有什麽風情可言?還偏偏有人,好這一口。”目光所及處,是阿七。
“我今天才知道,長得醜的男人也有人疼,你看阿生不就沉迷此道嘛……”
兩個人一唱一和,阿七全部都聽見了,可面上依舊風波無瀾,一旁炒菜的張大娘,橫了那兩個丫頭一眼,那兩人終于閉口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扛了一捆柴的阿生進來了,他看見了阿七,直接沖他直愣愣地招呼了一聲,聲音洪亮粗犷,廚房裏突然間,除了木柴被燒的霹靂吧啦聲,再者就是張大娘的炒菜聲,除此之外,靜悄悄一片,大家都似看好戲一般,把目光全部投向那兩人。
阿七尴尬極了,本來就是捕風捉影的事兒,一傳十,十傳百,愣是被說得像真的,阿七方知,三人成虎,可見一斑;而這個阿生,真真應了他的長相,傻大個一只,旁人都快傳得風起雲湧,他自己,一點察覺都沒有。這人的缺點除了飯量大,還有就是腦袋瓜子笨。
“哎你個阿七,你咋不理我咧?”阿生大嗓門,沖着阿七吆喝一聲。
阿七無可奈何,只能沖着他,也笑笑,周圍一圈人都揚眉看笑。
“都杵在這兒幹嘛,趕緊幹活!”張大娘還是有幾分威嚴的,這麽一吼,大家也不再看戲,開始忙活起自己的事兒。
打從那天晚上,二人一起在廚房偷吃,這阿生心裏就把阿七當成了朋友,他平時人傻話沖,沒幾個人願意搭理他,一直都是形單影只,因此格外珍惜這天賜的緣分。他瞧着阿七被竈臺口的火苗刺得眼睛都眯眯着,想到他大病初愈,連忙自告奮勇要去幫阿七生火,阿七自然是推拒。阿生一根筋,他非得要幫阿七,兩人在竈臺口争執了好一會兒。四周全是此起彼伏的低笑聲,阿七洩了氣,索性給阿生騰地,自己站到了一旁。
好事的桂芬管不住自己的八婆嘴趁着張大娘出去的小會兒功夫,打趣阿生,“喲,阿生,你跟阿七是啥關系啊?這平時幹活,也沒見着你幫幫我們啊。”
說完周圍一陣哄笑,阿七的臉一陣紅一陣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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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阿生傻笑。
“你是不是喜歡阿七啊?”
“嘿嘿……”榆木腦子的阿生,壓根聽不出這些丫鬟口中的喜歡是指那種喜歡,所以還是一昧的笑。
而阿七,早已受不了這幾個叽叽喳喳的女人了,直接走到她們面前,惡狠狠地瞪着她們,咬牙切齒狀,可是這一副兇神惡煞的面容非但不頂用,反而顯得自己尤其的滑稽可笑。
“阿七,你吓唬誰呢?閃一邊去!”
阿七很聽話地,果真閃到了一邊,灰頭土臉的樣子,可憐兮兮,可這心裏實在憋屈,明明就沒有的事情,竟被她們當成玩笑戲弄的笑談。阿七越想越不得勁,沖着這幾個丫鬟大吼,“管好你們的賤嘴!我跟阿生什麽事兒都沒有!下次再瞎說被我逮到,看我不打死你們!”
這話聲音不小,可是顯然沒什麽份量,桂芬她們幾個并沒被恐吓住,反而更加嗤之以鼻,覺得阿七有欲蓋彌彰之勢。
這時候,張大娘正好回來,這事兒才作罷,不然這幾個丫鬟不把阿七罵得狗血淋頭,絕不會收嘴。
接下來的幾天,這事兒漸漸淡了,大家又有新鮮的好玩事兒,阿七跟阿生這事兒當然被抛之腦後。阿七并無多大波動,自己是個大男人,又不是小姑娘,自然也沒什麽清白名譽一說,這事兒就當屁一樣,臭過,也就過了。
如果不是那一天碰上安容跟春蕊,阿七絕對沒把這事兒往更深層去想。
後院,寒風瑟瑟,空曠的院子裏只有阿七一人,拿着大掃帚掃地。時不時有一二人經過,阿七動作絲毫不變,彎腰,掃地,伴着竹枝刮過地面的“莎莎”聲。
突然,低眼處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雙腳,穿着藕粉色的繡鞋,阿七緩緩擡頭,是春蕊。在她不遠處,站着的正是身着一襲白衣的安容。許久未見這人,他還是一派清冷淡漠的神情。
阿七低聲下氣地打了聲招呼,“伶公子。”
此情此景最激動的人,一定是春蕊。真是物是人非,昨兒這人還躺在伶公子的床上,今兒這人甚至連看都不敢看他們公子,十足的卑微樣兒。自己終于不必看這個龜奴的臉色,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羞辱他。
“阿七,聽他們說,你跟阿生有一晚在廚房偷摸幹了些不為人知的事兒……”
阿七知道她是故意說給安容聽的,只是現在,他更納悶,這個男人不是厭惡自己嘛,怎麽現在還呆在這院子裏不走。
春蕊瞧着阿七不回她的話,再瞥眼她家公子,嘴角冷笑,繼續說道,“阿七你怎麽不說話,難道那事兒莫不是真的?”
一直冷眼旁觀的安容開口了,聲音淡漠,“龜奴配龜奴,這樣才對。”
阿七此刻腦子裏倏的就想起了在野外的荒道上,這人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告訴自己不配。當時,阿七就想,不配就不配吧,反正自己低賤。阿七也從沒去想自己到底跟誰才配。直到這會兒,這人又告訴了自己,原來龜奴跟龜奴,最配。這些日子強忍而下的痛苦,此刻翻湧而來,阿七那顆心,此刻猶如萬針穿孔。
阿七擡眼,眉眼間全是隐忍的哀傷,嘴裏卻說出了一句連安容都未曾料到的話,“阿生……挺好的,他如果不嫌棄我是個男的,我倒想跟他過一輩子。”
明明稱了心,如了意,可安容的心裏卻失落得很,但面上還是剛才那般淡漠,“那樣最好。”
安容繞過阿七徑直走開,春蕊趕忙跟了上去,臨了還不忘炫耀般沖阿七橫眼。
就在安容正欲拐彎時,阿七沖着那背影大聲吼道,“我一直在聽你的話,我沒有妄想,我什麽都不敢妄想了。”
安容身子明顯一頓,但很快就消失在拐角處,留下諾大的空曠院子,和院子裏的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