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和長青聖人打了個招呼後, 阮明顏便撐着一把青色的油紙傘頂着風雪出門了。
紛紛大雪落在地面、樹梢、屋頂, 迅速的便積起了厚厚的雪層, 凜冽的寒風呼呼的吹着。頭頂的蒼穹亦是灰蒙蒙的一片, 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霭般。
這是個極為寒冷的天氣, 實在适合窩在家裏,不适宜出門。但是恰恰相反, 城池的街道上卻是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好不喧鬧繁華。不管是出游逛街的還是擺攤商販,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輕松笑容。
因為這是難得久違的太平之日, 妖魔有着類似于動物冬眠的習性, 每年年末最冷的那三個月,妖魔不會出巢襲擊人族,這也讓歷經了一年心驚忐忑在惶恐不安中度日如年的人族得以迎來一段喘息的時日。
也正是因為如此, 一直奔赴在九州大地各處戰場随時救援着被妖魔圍攻城池的長青聖人才能夠有短暫的悠閑假期,停留在天運城。劍聖陸湛能夠前來天運城與長青聖人會面, 也正是因為如此。
阮明顏撐着傘,走在行人往來的街道上,感受一年之中獨有此時才會有的人氣和熱鬧。她看着大街上的人服裝各異, 有些穿着厚厚的襖服裘衣, 有些卻和她一樣穿着單薄的衣裳, 明明身處在同一片蒼穹之下同一個季節, 卻穿着截然不同的衣服。
雖說這是個全民修行的世界,但卻并非是所有人都可以修行,無論哪個世界都有普通平凡的人, 或者說普通平凡者才是大數。在這個遠古世界尚且不明朗,但是到了阮明顏那個紀元,修士的人數已經少于凡人。
阮明顏收了傘找了一間酒樓,要了二樓一個靠窗的座位,點了一壺溫酒,慢慢的品着。她極少喝酒,也不愛喝酒,只是在此時大雪紛飛之際,一壺溫酒足以溫暖全身。
她目光看着外面喧鬧的世界,行人往來,吆喝吵鬧,人世百态。在她看來這個世界是有些瘋狂的,人也是瘋狂的。妖魔肆虐亂世無常,誰也不知道能否再見到明日的太陽,也許這刻還活着下刻就死了,所以這個世界的人有着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及時享樂放縱的瘋狂,他們從來不去想以後,因為不知道會不會有以後。
這個世道的人是瘋狂的,也是迷茫的。
是膽怯的,也是大膽的。
她無法用言語形容這個世界,但卻也認為只有這個世界才能諸聖齊出百家争鳴。
亂世,總是出驚才絕豔的英雄人物。
阮明顏一邊品着酒,一邊漫無邊際的想着,屋檐外的幾片雪花飄落了進來,落在了欄杆上然後很快的便消融成水珠。
忽地樓外傳來一陣哭喊叫聲,“求求你,放過我女兒,抓我就好了,放過我女兒,我女兒才這麽大!求你放過她!”
阮明顏聽見這道聲音微微蹙了眉,擡眸朝外看去。
Advertisement
只見樓外遠處一間馄饨鋪子的老板娘正跪在地上抓着幾個大漢的手求饒說道,“求你放過我女兒,她還這麽小。”老板娘一邊哭泣一邊說道。
被大漢抓着的年紀約十四五歲的俏麗少女,也掙紮道:“放開我,娘!”
一邊掙紮一邊朝着跪倒在地的老板娘求救叫道,“娘!”
“嘿!別急,你們娘兩一個都跑不了。”那大漢嘿笑了一聲說道。
四周聚集了不少看客,他們低頭交耳,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卻并未有一人對着這對慘遭橫禍的母女伸出援手。
阮明顏見狀眉頭蹙的更深了,但還不等她出手,便見一道青色的劍光直劈過去,将大漢身後的一座石墩瞬間給擊潰成一地亂石。
“!!!!!”大漢和衆看客。
包括大漢在內的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看着那無情慘烈碎了一地亂石的石墩,眼神驚恐。
大漢抓着少女的手不由地松了幾分,那少女得了機會立馬轉身就跑,跑上前去扶起跪倒在地的母親,“娘,娘!”她語氣驚慌焦急地叫道。
見少女跑了,大漢也回過神來,“诶,你怎麽跑了!?”
當即,他便要追上去将人給抓回來。
就在這時,一柄劍抵在了他咽喉。
那是一柄青色鋒利的寒劍,閃爍着寒芒的劍尖抵在了他脆弱的咽喉上,霎時這大漢便吓得額角滴落豆大的汗珠,“仙人饒命,仙人饒命!”
他擡起頭眼神慌亂的朝前看去,只見面前一位淺黃色長裙的身材高挑眉眼淩厲的女修手持着劍抵住他的咽喉,攔在他面前。
端坐在遠處酒樓二樓的阮明顏看着這一幕,頓時好奇的看向那女修,這是哪位?
而白鹿書院前的衆儒門修士已經認出了這位黃裳女修,紛紛驚呼出聲道。
黃裳女修目光冷然盯着面前大漢,“為何為難這對母女?”
“不是我要為難她們,而是她們的丈夫、親爹欠我錢還不起,将她們母女倆賣給我抵債了。”大漢一臉無辜神色說道,“還請仙子明察秋毫,非我之過。”
此言一出,頓時四周一陣嘈鬧。
“居然是這樣,太過分了!”
“太可憐了。”
……
……
“證據。”黃裳女修對大漢的話不為所動,只是冷聲說道。
大漢聞言頓時傻眼了,“什麽?證據?”
“這要什麽證據,我難不成還敢欺騙仙子你嗎?”大漢說道。
黃裳女修依舊不為所動,只是道:“若無證據證明你所說,那便不可信,欺辱女人孩子者該殺!”
說到最後那句話,她殺意頓現。
大漢頓時被她的話吓得魂不附體,連忙轉頭叫道:“劉老三,你在的吧,我知道你在!”
“快出來,快告訴仙子是你将你妻女賣給我抵債!”大漢轉過頭眼睛在人群中一陣搜尋,然後眼尖的看着某個正費力往人群外擠的男人,立馬手指向他,叫道:“是他,就是他!”
“仙子那就是将妻女賣給我抵債的劉老三!”大漢對着黃裳女修說道。
那群原本站在劉老三身旁的看客們,聞言立馬躲開遠離,瞬間便空出一大塊地來,劉老三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那,成了衆矢之的的劉老三頓時渾身僵硬立在那裏,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原本正抱頭在那痛哭的母女兩,也紛紛停下哭聲,轉頭看向她們的丈夫、親爹,“是你,是你!”老板娘咬牙恨聲道,然後放開懷中女兒撲了上去,抓住劉老三一陣狠抓扭打,“你個畜生,你怎麽這麽狠,這麽沒良心,連妻子女兒都能出賣!”
劉老三臉上被她抓出幾道血痕,痛呼了一聲,然後一把将老板娘推到一邊地上,啐了一口道:“我賣了你們又怎麽樣?我是一家之主,你們都是我的東西,發賣你們難道還不成了?”
那老板娘聞言當即便垂淚,哭泣道:“我當初、怎麽嫁了你這麽一個東西!”
大漢見狀連忙對着黃裳女修道:“我沒騙人吧,這可的确是劉老三這畜生幹出來的事情,和我無關。”
黃裳女修看了他一眼,未說話,收回了劍。
見那要命的玩意離開了自己的脖子,大漢頓時松了口氣,連忙用手去擦了擦自己滿是冷汗的額頭。
黃裳女修收了劍,轉身大步朝前走去,她來到跌倒在地垂淚哭泣的老板娘身旁,淡淡問道:“他以你丈夫之身,女兒父親之名,将你們母女二人視為貨物随意發賣。”
老板娘聞聲擡頭看向她,表情怔怔。
“你可願意與他脫離夫妻身份,帶着女兒與他斷絕幹系,從此互不相幹,自主為生?”黃裳女修說道。
聽後,老板娘臉上神色驟然發狠,連忙道:“我願意,我願意!”
劉老三聞言卻是不幹了,“不行,憑什麽!我不答應,你生是我劉家的人,死是我劉家的鬼,休要妄想!”
黃裳女修擡眸目光極冷瞥了他一眼,說道:“這話你留着去和執法堂的人說吧,天運城早在百年前便頒布了禁止買賣人口的律條。”
正在這時候,一直等候在遠處的天運城執法隊走上前來,為首的那位對着黃裳女修抱拳行了個禮,然後目光冰冷的看向前方劉老三和旁邊試圖偷溜的大漢,冷聲道:“将他們全都帶走!”
他身後訓練有素的黑衣執法堂修士迅速走上前,将劉老三和大漢一幹人等全都帶走。
黃裳女修處理完這些事情後,亦轉身離去,不再管身後事。
人群衆人見她走來,紛紛避開,讓出一條道來。
遠處酒樓二樓的阮明顏看着這一場,眼睛明亮,臉上表情不由愉悅暢快,這黃裳女修行事幹脆利落實在讓人痛快,“就不知道她是哪位?”阮明顏喃喃自語道。
水鏡前的白鹿書院衆儒修們:快睜大你的眼睛!快仔細看啊!
阮明顏起身離開了酒樓,下了樓之後她轉身去城中的一家點心鋪買了幾盒點心,然後又去了另一家店鋪買了些下酒菜,買完這些之後她便打算轉道回府了。但是想起了臨出門前長青聖人的叮囑,她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轉身去了一家首飾店,準備買幾件首飾回去應付長青聖人交差,省得到時候回去他又啰嗦個不停,總覺得長青聖人這兩年管得越發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的原因。
首飾店內。
阮明顏挑選着首飾,她拿起了一件蝶翼鑲金珠的發簪,盯了許久然後又重新放回去。
就在她剛放下的時候,另一只修長冷白的手将其拿起。
阮明顏擡頭看去,眼中閃過一道詫異,站在她身旁拿着這根蝶翼鑲金珠發簪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她在酒樓上所看見的那位黃裳女修。
“你喜歡它嗎?”黃裳女修忽地擡起頭漆黑冷沉的目光看向她,問道。
“……還行吧。”阮明顏說道,看是挺好看的,但是阮明顏覺得這根發簪太花俏了,是長青聖人的品味,但是她的話更喜歡素淨簡單一些的。
黃裳女修聞言點了點頭,說道:“很适合你。”
然後她轉頭對着前方的首飾店老板說道,“我要了。”
付了錢之後,黃裳女修将這根蝶翼鑲金珠發簪遞給面前的阮明顏說道,“送你。”
“……”阮明顏。
她看着面前遞過來的發簪,臉上表情一下變得古怪又奇異。
阮明顏:這要不是個漂亮的小姐姐,我都要懷疑她要泡我!
所以收還是不收呢?
這若是個男修,那阮明顏二話不說立馬拒絕,但是溫柔漂亮的小姐姐,那就另當別說了……
“這還認不出來?”
“都這樣了,還認不出來?”
“阮真人她是不是眼瞎啊!”
水鏡前,白鹿書院的儒修們見阮明顏還在沉思要不要收下黃裳女修贈送的發簪時,一個個忍不住出聲道,恨不得鑽進水鏡去,抓着阮明顏的肩膀使勁搖晃,“你倒是睜大眼睛仔細看啊!”
看看你面前的人是誰啊!
黃裳女修看着阮明顏沉思不動,微微笑了下,那張淩厲英氣的臉龐上瞬間如同冰雪消融,綻放出了令春暖花開的溫柔美麗笑容,“阮姐姐,不認得我了嗎?”
“哎?”
阮明顏聽見這聲阮姐姐頓時驚了下,連忙擡起頭目光看向她,“你是……”
“我是小秋啊,阮姐姐。”冷秋容嘆氣說道,“你果然是把我忘了嗎?”
“……”阮明顏。
什麽!?
這是我小秋妹妹?
阮明顏聽見冷秋容這話第一反應是去看她的頭頂,然後沉默了。
幾年沒見,當初比她矮,比她小,軟軟小小萌萌噠的一只跟在她屁股後面跑會甜甜叫姐姐、姐姐的小秋妹妹,變得……比她高,比她英氣,比她淩厲,比她氣勢還強!
這太人間慘劇了!
慘絕人寰的慘。
水鏡面前,衆儒門修士毫不客氣爆發出了驚天的大笑聲,“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沒想到你也有今天,阮真人哈哈,你們看見她的表情沒有,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能笑一百年啊哈!”
——
令人尴尬窒息的沉默。
好半響之後,阮明顏才打破沉默,臉上揚起了強撐出來的笑容,對着面前身材高挑眉眼淩厲英氣的冷秋容說道,“沒想到這麽多年沒見,小秋妹妹你都長這麽高了。”
這麽高!
高的讓她都不好意思叫出小秋妹妹這個稱呼了,總覺得她和小秋妹妹站在一起,誰是姐姐誰是妹妹還不一定呢!
冷秋容聽見她這話頓時挑了下眉,一眼就看出了她眼底的糾結,頓時笑了一聲,說道:“我還以為阮姐姐忘了我呢,我可是第一眼看見阮姐姐就認出你來了。”
“……怎麽會呢?小秋妹妹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阮明顏微笑說道,畢竟小時候的軟妹子長大成了禦姐這種事情,一般人難以想象。
冷秋容看着她,也并未再繼續下個話題,轉而說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有關注阮姐姐的事情。”
“?”阮明顏給了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冷秋容笑道:“畢竟長青先生的大名天下無人不知,跟随在他身邊的你自然亦引人關注。”
“我這幾年一直跟随在陸先生身旁,随他修行習劍,長青先生給陸先生的來信中總會提及阮姐姐。”冷秋容說道。
“……等等。”
阮明顏聽了她的話,一瞬間腦海裏冒出了無數的思緒想法,一時竟不知該說她居然跟随了劍術陸湛習劍,還是該說長青聖人這些年一直知道小秋妹妹跟在劍聖身邊卻從不向她提及,還還是說小秋妹妹居然明知道劍聖陸湛和長青聖人有書信往來都不給她寄封信,還還還是說……跟随劍聖陸湛修行習劍的名字帶秋的女修……
就她所知,只有一人。
那就是,他們蜀山劍派開山立派時候的七大劍祖之一的瑤光劍祖冷秋容。
“……說起來,一直不知道小秋妹妹你全名叫甚麽呢?”阮明顏目光看着她,語氣試探性的說道。
水鏡前,白鹿書院衆儒修滿臉冷漠,“阮真人終于意識到了,我還在想她什麽時候能發現。”
“期待阮真人聽到小秋妹妹回答時候的表情。”
“一樣。”
冷秋容看着面前的阮明顏,淩厲英氣的臉龐上露出淡淡笑容,吐出三字,“冷秋容。”
“……”阮明顏。
我糙,我遇到我祖宗了!
蜀山劍派的開山七劍祖,可不就是他們的蜀山劍派劍修們的老祖宗!
而且我還讓祖師喊我姐姐!
這、這到底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呢,還是血賺呢?
阮明顏一臉凝重的沉思這個問題,總而言之……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