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禍不單行
有生以來,我似乎是第一次鼓起勇氣說出這樣一番話——就好像我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公主,也不再是那個懵懵懂懂的小丫頭。
原來,時間和苦難,真的是會讓人成長的。
只可惜,我的這一變化,卻并沒有改變事情的走向。
我這邊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把幾乎能懷疑的人都懷疑了一遍,可最終卻仍是一無所獲。而姬子涯那邊,很長一段時日也都沒能傳來叫人為之一振的消息。
時至九月,天已寒涼,但我卻覺得,再蕭瑟的秋風,也冷不過我心裏的悲戚。
偏偏這個時候,又有人舊事重提——在朝堂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說起了冊立皇夫一事。
險些被我遺忘的國婚之事,這就不由分說地叩擊了我的心房。
我下意識地望向了位于人群中的蘇卿遠,恰逢那挑起話頭的大臣問我有否合意的人選。
到底是我這個女皇帝嫁人——不,是納夫——這些臣子,看來還是挺尊重我的意願的,至少沒有不經過我的同意,就胡亂塞一個男人給我。
正不由得深感寬慰之際,我冷不防聽得那人道:“若是皇上并無傾心之人,臣等必将集衆人之力,為皇上物色才德兼備的好男兒,以為我皇充盈後宮。”
聽罷此言,我一下就窘了。
充盈什麽後宮啊!我……我只要一個人就夠了……
如此思忖着,我繼續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心中所思之人——奈何他卻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也不擡頭同我四目相接。
最後,我只得趕在大臣們還沒來得及說出更多驚人的言論之前,以一句“此事事關重大,容朕好好考慮”打發了他們。
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官員們雖然在早朝之時放過了我,卻很快就在退朝之後找上門來。
“皇上,臣的堂弟育有一子,與皇上年齡相仿。此人一表人才,溫順謙和,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不知皇上願否召其入宮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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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禀皇上,臣外祖家的長孫年方弱冠,卻已是皇城內外家喻戶曉的風流才子,那相貌和才智,可是一等一的好呀!最關鍵的是,他仰慕皇上已久,這兩年都不曉得推了多少媒婆給他說的親事了。皇上若是有意,臣願請皇上許其擇日入宮觐見。”
“皇上!臣以為,男子理當有些閱歷、有些擔當,才能為皇上分憂解難。臣六叔公的表姨她隔壁家的二公子恰逢而立之年,因一心報效我天玑而遲遲未有娶妻,此等忠君愛國之人,方是适合皇上的好兒郎啊!”
……
聽着群臣你一言我一語,個個都在拼了命地推銷各路親友家的兒子,我一時間只覺頭昏腦漲。
別再說了,成嗎?
一開始還覺着盛情難卻故而沒好意思開口制止的我,到後來終究是快要忍無可忍了。
不料就在我瀕臨爆發的一瞬間,一個聽起來有點兒高傲的聲音冷不防于人群中突兀響起:“諸位大人,莫不是疏于關心吾皇,都沒有注意到,皇上心中早有屬意之人嗎?”
此言一出,簡直猶如在本就不怎麽平靜的湖泊裏投下了一大堆石頭——霎時便激起了千層大浪。
“趙大人何出此言?”
“是啊趙大人,這沒有的事兒,可不能信口胡言啊!”
“皇上看上哪家的公子了?這……”
頃刻間,大夥不是将矛頭指向了語出驚人的同僚,就是滿臉“可真荒唐”的表情——唯有我,因“心中有鬼”而驀地緊張起來。
這時,我看見衆人矚目的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地注目于我,直叫我的一顆心怦怦直跳。
“皇上自禮部侍郎蘇大人上任之後,一直與他言談甚歡。”只見對方從容不迫地朝我拱手作揖,短短一語,已經足以叫我血流上湧,“依微臣之見,蘇大人儀表堂堂,品行高潔,又年輕有為……重中之重是……”他冷不丁擡眼看了看,旋即又低眉一臉鄭重,“皇上喜歡。”
話音落下,恐怕我不得不承認,被說中了心思的我已然面紅耳赤。
後知後覺的大臣們眼見我的反應如此明顯,也都不能不在驚愕中接受了現實。
自此,幾乎再沒人像先前那樣滔滔不絕地想要為我牽線搭橋了——我的耳根是清淨了,但小心肝可是徹底地不安生了。
我……我還沒有跟蘇卿遠挑明……如今他經由別人之口獲知了我的心意……他會不會……會不會覺得我是在以皇權壓人?
實際上壓根沒有多少皇權可言的我,很快就因心緒的混亂而造成了思維的淩亂。
我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去糾結要不要跟心儀之人開這個口——又該如何同他開口。
說到底,這都是我頭一回喜歡上一個人——我都不曉得該怎麽讓他知曉我對他的思慕。
而且……而且,我們明明都這麽熟絡了,他卻始終沒有對我作出過太過親昵的舉動,更別提流露出什麽愛慕之情了……
呃……他……他該不會根本就不喜歡我吧……唔唔唔……不會的不會的!如果他一點兒也不喜歡我,為什麽相識以來一直都對我這麽好?
所以……所以眼下的問題是……我能不能捅破這層窗戶紙?又該怎麽捅破?是找個機會鄭重其事地跟他講,還是裝作自然地透露出端倪?
思考着各種各樣的問題,小鹿亂撞的我全然無法未蔔先知,一個令我瞠目結舌的消息,會在我最終決定去找蘇卿遠表明心跡的第二天,直接将我殺個措手不及。
是日,他一大早就未嘗出現在朝堂之上。對此,我自是十分奇怪,退朝後本打算差人去打聽他緣何既未上朝也沒告假,就先有幾名大臣來尋我商議國事了。
我只好姑且将私事放一放,處理完了公事,這才急着命人前去打探——卻不料從白晝等到黑夜,我始終沒能等來蘇卿遠的消息抑或蹤跡。
直到次日早朝之際,我才總算得以見到他本人。
奈何身在朝野之上,我不能像在禦書房裏那樣同他随意交談,只得忍着開口詢問的欲念,一直熬到早朝結束。
然誰人能料,待我叫人去宣蘇卿遠面聖之後,來到我跟前的,會是一個神色異常的他。
誠然,平日裏,蘇卿遠說話做事都是昂首挺胸的,給人以一種“君子坦蕩蕩”的感覺,可今日,他雖不至于淪落到“小人長戚戚”,卻罕見地目光閃爍,行了君臣之禮後便遲遲不願直視我的眼睛。
“怎麽了今天?怪怪的……”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的我小心翼翼地端量着他的臉色,遲疑着開啓了雙唇。
可惜,我靜靜地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等到他的回複。
心下莫名不安的我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轉而問他昨兒個為什麽一整天不見蹤影。
話音未落,我已目睹了他臉上不容忽視的異色。
但叫人不免心焦的是,往日裏一向有問有答——至少會有反應的蘇卿遠,今兒個卻表現出了異常的沉默,就好像是有什麽難以啓齒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心下正鬼使神差地冒出一股子不祥的預感,屋外就有人匆匆來報,說是兵部侍郎梁大人求見。
我不清楚這個時候此人找我會有何事,但臣子有事要見,我這個當皇帝的也不好随随便便就請人吃閉門羹。因此,我當即宣了那不期而至的兵部侍郎,而後自然而然地看向了站在那裏的蘇卿遠。
我有些驚訝地發現,他的臉色比起方才,貌似更難看了一些。
此時此刻,我還全然不清楚這一變化與兵部侍郎來訪有何幹系,直至後者風風火火地入了裏屋,怒氣沖沖地看了蘇卿遠一眼,接着就徑自跪地不起,高呼一聲“求皇上為臣做主”。
我被他這堪稱氣勢洶洶的模樣給震住了,一頭霧水的同時,自是趕忙問他出了什麽事。
“回禀皇上!這蘇卿遠……他!”來人義憤填膺地瞪視着一旁的同僚,話到嘴邊卻留了關鍵的一半。
“蘇……蘇愛卿怎麽了?”意識到對方口中的“做主”極有可能同蘇卿遠有關,我不由自主地瞧了瞧依舊擰眉默不作聲的男子,一顆心難免突突直跳起來。
“他……他前天夜裏奪去了小女的清白,昨日今日卻文過飾非,死不認賬,不願娶小女為妻!”
震怒的話音落下,我頓時整個人都懵了。
仿佛過了好半天,我才怔怔地回過神來,磕磕巴巴地讓來人再說一遍。
對方聞命不免怒上眉梢,但許是考慮到他口中所述太過叫我意外,他最終還是強忍着恥辱和憤怒,激憤地重複了将方才說過的話。
這一下,我想聽不明白都不成了。
是以,震驚到連話都快要說不出來的我,讷讷地看向了自始至終未置一詞的蘇卿遠,目睹了其閉上雙眼、痛心疾首的姿态。
“他……他說的……是真的嗎?”
我驚疑不定地問着,終是叫男子睜開雙目,一臉痛色地對上我的視線。
“回皇上的話,梁大人所言……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