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三、遺物
醫院一樓大廳角落的休息區裏, 小淑把藥水蓋子擰緊, 放到一旁的沙發上,然後捧起楊毓的手小心貼上一片敷料貼, 往傷處輕輕吹氣。
“還疼嗎, 我再吹一下。”
“不疼。”楊毓笑了笑, 這人都快把她當成小孩子了。
可她并不習慣這樣類似呵護的對待, 尤其對方還是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後輩。平時她們在公司裏也只是普通同事的關系,幾乎沒有過肢體上的親昵接觸。
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楊毓在心裏唾棄自己的純情,想要把手縮回來:“擦破了點皮而已, 我自己來吧。”
“那樣多不方便。”小淑按住不讓她亂動,随即幫着處理另一處傷口, “客氣什麽,乖乖地讓我給你包紮完。”
不同于平時的溫軟內斂,竟有那麽點兒霸道。但莫名叫人覺得可愛啊,像她外婆家裏養的那只貍花貓。
楊毓放松下來, 任由着對方托住自己的手繼續上藥。小秘書調整姿勢坐得更近了些,往她這邊傾着身子,半低着頭撚動棉簽。她自上而下看那專注的眉眼, 發現對方真的挺漂亮。
嬌柔又不失氣質, 應該是很受男生歡迎的類型。公司裏那些男員工們私底下閑聊時就經常提到這人, 說她是開在冷酷暴君藍玫瑰旁的一朵天使小白花……
咦等等,冷酷暴君藍玫瑰指的是姚總麽?楊毓後知後覺地明白這一點,想笑又及時忍住了。那幫人膽子真是夠肥的,要是被姚總聽見就等着卷鋪蓋吧。
專心上藥的小淑不知道她在走神。似乎是想讓她覺得這樣的照顧理所應當, 一邊說:“幸好當時你反應快拉開了我,不然我就被磚頭砸到了。我得好好感謝你。”
“謝什麽,因為你恰巧在我旁邊啊,本能反應。”楊毓沒心沒肺地接話,“換成小徐他們我也一樣會扯一把。”
小淑手裏的動作停了停,但很快又恢複過來,聲音依舊柔緩似水:“這幾天你得聽醫生的話哦,注意飲食,不然容易感染留疤。”
“嗯,我會注意的。”處理完傷口,楊毓就見到了不遠處走過來的人,連忙招呼:“诶小玥你來啦,這裏這裏。”
“小玥?”小淑跟着回頭,卻看見姚清疏也一起過來了,下意識地就站起身,“姚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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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姚清疏對她點了點頭。
她視線稍移,悄悄打量起自己上司身邊的年輕女孩。對方也正好看過來,朝她微微一笑,似春風拂面。
“需要叫李醫生過來麽。”姚清疏對楊毓說。
“不用,小淑已經幫我搞定了,看,手法多專業啊,真是心靈手巧。”楊毓伸出手在她們面前晃,帶幾分炫耀意味,沒注意到身旁小秘書的臉紅了幾分。
被工地的事情折騰了一個上午,她這會兒只想回家舒舒服服地睡一覺。所以也顧不上再跟她們多聊幾句了,看看手機時間, “那沒什麽事我先回家了哦,都到飯點了。”
“嗯,回家好好休息。”姚總難得地體恤下屬: “下午和明天一天都給你放假,這周末也不用來加班了,醫藥費公司報銷。”
“這麽好!”楊毓聽了眼睛放光,黑心老板終于找回良知了麽。
生怕對方反悔似地,她趕緊拎起一旁椅子上的藥便揮揮手走人,“那行,我先走了哈。”
“等等,我跟你一起。”林玥出聲喊她。
“诶?”楊毓詫異頓住腳,林玥這麽着急地趕來醫院,難道不跟她家姚總多膩歪一會兒,一起吃個飯什麽的?
可某個平日裏重色輕友,妻奴到令人發指的花匠已經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語氣輕松:“走吧。”
全程都沒有看姚清疏一眼。
“诶……”楊毓被拖着走遠。
小淑看看兩人背影,又看看臉色不太好的自家上司,敏銳地感知到了某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這個叫小玥的漂亮女孩是誰?為什麽覺得有點眼熟,以前在哪裏見過麽?而且還跟她們姚總和楊經理都認識的樣子……
幹站了會兒,她小心翼翼提醒:“姚總?”
“我們回公司。”姚清疏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小淑趕緊跟上。
兩人從側門出去,在停車場碰見了急匆匆從車裏下來的姚陽。
“姐!你沒事吧!”他看到她們,幾步跑過來,确認自己姐姐毫發無損才徹底松了口氣,憤憤罵道:“那些人怎麽管理工地的,居然讓人混進來鬧事!”
“不是要你去長宇那邊開會麽,怎麽跑回來了。”姚清疏淡淡看他。
“哎呀反正有鐘叔他們坐鎮,我就提前走了嘛。下次去工地讓我陪着去啊,還好你沒出什麽事。”
語氣裏滿是擔憂,又帶着些撒嬌和埋怨。大男孩湊過來挽住她的手臂,一副還有很多話想要唠叨,但是又不太好說出口的樣子。
小淑見狀自覺落後幾步,靜靜站在一邊等待。
姚清疏被這樣挽着,原本要責備的話到底沒有說出口。放柔了語氣問:“爺爺知道了?”
“嗯。”姚陽點頭,又說:“今晚回家裏住呗,發生這樣的事,他們也擔心你。對了,爸媽準備下個月回國你知道麽?”
“他們跟我說過了。”
“哦……對了,”姚陽降低了些音量,“小玥姐呢,她之前還發短信問我情況,你跟她說清楚沒,別讓她擔心啊。”
“她來過,剛走。”
“那麽快?”姚陽覺得奇怪,但看見他姐似乎不想再多說什麽的樣子,也就沒多問。笑了笑轉移話題:“今晚你和小玥姐一起過來吧,我給你們做餃子。”
“嗯。”姚清疏随意答應了聲,讓他先送小淑回去,自己去取車。扣上安全帶,從包裏拿出手機,見有幾個未接來電,林玥的,和她爺爺的。
她給老爺子回了電話彙報公司裏的情況,而後打給林玥,卻沒有接。
再撥過去,響兩聲就被挂斷了。姚清疏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緊了緊,一踩油門将車開了出去。
“诶诶,我說,你們怎麽了這是,不對勁哦。”這頭路上,楊毓邊開車邊八卦,“居然電話都不接了,吵架啦?”
想到什麽,笑:“不會是為了周傾吧。嗨,英雄救美什麽的別聽他們胡說八道。”
副駕駛座上的人瞥了她一眼:“我好像還沒跟你說過一件事情。”
“咦,什麽事?”
“周傾,其實是姚清疏的前男友。”
“哈?不是吧!”楊毓驚得差點要踩剎車。激動之下甚至久違地爆了粗:“靠,我以為他只是被你家姚總吸引來的一只普通蝴蝶,沒想到是老相好啊。怪不得他平時老愛在姚總面前晃還一副很有優越感的樣子。”
林玥更糟心了。
楊毓:“呃……那什麽,沒關系的,我以後在公司裏幫你盯着點。”
“不用。”
“喲呵,還不用,瞧你這擰巴樣。”她抽空伸手過來捏捏小花匠的臉蛋:“放心吧,周傾真能攪起什麽風浪的話當初他們就不會分手了,況且你家姚總也不是吃着碗裏還看着鍋裏的人。笑一個嘛,姐帶你去吃飯?”
“專心開你的車。”林玥嗔她,“既然你爸媽今天都不在家,我們等會兒去買些食材吧。”
“幹嘛?”
“你下午不是可以在家休息麽,我留下來給你做飯照顧傷患啊,還可以看看我爸媽。”
“哦好哇,給我做酸菜魚和鍋塌豆腐,好久沒吃過了。”
“沒問題。”
“還有土豆絲!”
“嗯啊。”
“還有……”
車子輕快拐一個彎,過了紅綠燈,彙入另一條街道的車流裏。迎面而來的風夾帶一片片幹枯的樹葉擦着窗玻璃落下,又被随後碾過的車輪撈起,跌到別處,直至完全破碎。而天依舊沒有放晴,遠近都是陰雲堆積出來的灰蒙顏色。
秋日裏寒涼愈重,郊外的這片墓地裏也越發地深寂蕭索了。
安子君看見瞿姳的墓前有人蹲在那兒,放下了一束花。
是瞿姳的母親。
“我知道,你今天會來這裏的。”瞿母聽見腳步站起身。聲音低啞。
時隔多年,如今再見面已然不是那個歇斯底裏滿口辱罵的女人。平和了許多,也顯老态了,頭發裏的銀絲已經藏不住。
安子君默然走過去,将手裏的花束放到碑前。從前她恨這個人,現在卻覺得對方也只是個可憐的母親罷了。
“我知道你怪我。姳姳也怪我……可我當初是為了你們好啊。”她不出聲,瞿母便自顧自地說。漸漸地有些哽咽,“我怕那樣的感情會毀了你們,誰想到姳姳會走極端呢。”
“這些年過去,我也看淡了。什麽都比不了命重要,我不該逼她逼得那麽緊。”
“早知道她會這樣,當初我,我還不如……”後面的話,沒能繼續說下去。從前那麽強硬固執的一個人,如今要親口承認自己的過錯乞求原諒,終歸太艱難了。
安子君懂得她的意思。
“我們都有錯。”她輕聲開口,神情淡淡的,指甲卻陷入了手心裏。
人啊,總是這樣,失去了才知道後悔。然而這份成全,太遲了。
她垂眼看着黑白照片裏的那張沉靜的臉。和瞿姳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段刻骨銘心的歲月,每回憶一次,都像在心裏挖去一塊肉。
“你……”瞿姳的母親還想說什麽,幾次張嘴又将話咽了回去。最後從手提袋裏拿出來一個已經被拆過的舊信封和幾本筆記本。
“這是她留給你的信,還有些日記。我一直收着沒肯給你,還騙你說沒有。”提及那件事情,她神情裏仍然有幾分尴尬和難堪。
安子君聽見這話轉頭看過來,目光觸及她手裏的事物,猛地怔住。
“你……你都拿去吧。”瞿母連同手提袋整個塞到她手裏,腳步匆忙地離開了,一邊用手背抹着眼淚。
她定在原處,雙手抑制不住地發顫,幾乎要提拿不穩。
這些是瞿姳的遺物。
曾經她跪在那道門前苦苦哀求都無法得到的東西。
安子君死死咬着唇,在涼風裏站立裏了許久,才敢去觸碰那些泛黃的封皮和紙張,用指尖摩挲那一行行變得有些陌生了的字跡。
慢慢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