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沉重
正換着鞋,某只肥成球的大白貓已經飛快迎了出來,在她腳邊一個勁兒蹭,喵嗚的叫聲嬌軟磨人。
“玥玥回來了?”林媽聽見動靜往那邊一看,見是自家女兒,連忙放下電視遙控器走過去。
林爸也從廚房裏探出頭,手裏菜刀還沾着些拇指大的鱗片,看樣子剛才應該是在殺魚,“回來了?”
“嗯。”林玥對他笑笑。
“怎麽又買了這麽多菜,家裏都有了吃不完這麽多。”一旁的林媽幫她把東西提開,發現還挺沉的,又責怪了一句:“提那麽重上來不累啊?”
“見有螃蟹和鮮黃筍就多買了些,你跟爸都愛吃。”
“你回來我們吃什麽都香。對了喊小楊過來一塊兒吃飯呗。”
“我剛才碰見她出去了,說要送侄子去補習,晚些看她有沒有空吧。”
“哦,那行。”林媽把兩袋東西拎給林爸處理,又拉着女兒去沙發那裏坐,還樂呵地把裝滿糖果零食的盒子往她面前推,都快把她當小孩子了,“來吃些墊墊肚子。”
她拆開一顆大白兔,“媽,這次你們回老家多久?”
“就三天吧,回去看看你大伯,聽他說你大堂哥帶了準媳婦回家,叫上大夥去吃飯,別提有多高興了。”
“哦。”林玥嚼着奶糖,心裏有幾分羨慕。要是她也能光明正大地帶着姚清疏回去給他們看就好了。
然而事實上她父母每次回老家都得努力應付着親朋好友的詢問,硬着頭皮給她編造一個在外地做生意的男朋友。
“福丸給你養方便嗎?”林媽問。
“方便啊,清疏她也挺喜歡貓的。”大概是喜歡的吧。
“那就好。福丸它乖,不撓家具也不會像老劉家的小狗那樣亂啃花花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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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着聊着已經接近中午,外頭陽光越發明媚,在陽臺上灑落下一片金光。幾盆蘭花青蔥葳蕤,長勢旺盛。
恰好電視裏播着一個娛樂節目,主持人說到了什麽有趣的話題,逗得一衆嘉賓開懷大笑,和着此時廚房裏利落刮開的鍋鏟聲,溫馨又喜氣。像極了從前她還念書時候,某個從學校放假回來開心跟爸媽一起吃飯的周末。
林玥眼裏有點酸了。
她才兩個星期沒回來而已,怎麽感覺卻像是遠嫁出去很久了回鄉探親的一樣。
“媽,你現在腿還疼嗎?”收起情緒,她伸手揉了揉母親的膝蓋處。那裏摔過一跤落了病,前陣子陰雨天還疼得厲害。
但林媽不是很在意,擺擺手說:“你上周陪我去醫院看過一次後就沒什麽問題了,都是些小毛病,多活動活動筋骨就好啦。”
“小毛病也得多注意啊。”林玥有些難受, “我不在家裏住,哥又一直在外地很少回來……”
“我們還沒那麽老呢,能照顧得了自己。”林媽知道女兒孝順,欣慰笑了,笑完卻又有些擔心:“倒是你,跟清疏在一起怎樣啊,她是公司老總,肯定沒多少時間陪你。”
聽見自個母親這樣說,林玥臉上就有些尴尬了,一時間都不知該怎麽回應。
而想到此時已經和前男友一起出國的某位總經理,眉頭更是忍不住皺了一下。
“怎麽了這是,發生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了?”到底是自己生的閨女,有什麽情緒一眼就能感知到。林媽探究地看看她,想到什麽,臉色就沉了,“要是在那裏住得不開心就回咱家裏。”
“不是,我在那邊住的挺好的,清疏對我很好。”林玥不想産生誤會,畢竟她媽原本就不太中意姚清疏,“就是平時挺想你們的。”
“傻呀,想就常回來呗。”林媽松了口氣,起身去電視櫃那裏找自己的老花鏡。如今歲數一大眼也跟着花了,她想好好看看自家女兒。
這時候,那只沒求到撫摸的大白貓趁着空隙又不死心地跑了過來,把腦袋靠在林玥裙邊蹭,琥珀色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像在埋怨。
林玥受不住了彎腰把它抱起,擱在大腿上順毛。
這只貓還真粘她。
戴了老花鏡的林媽回身看看大白貓,又看看自家女兒,忽然冒出了一句:“要是清疏也跟福丸一樣粘你就好啦。”
林玥差點錯手将福丸摔下去。哭笑不得:“媽,你說什麽呢。”
“你媽呀就是瞎操心。”蒸魚的空隙,林爸洗了手從廚房裏出來,端着盆切好的水果。
林玥站起來接過,又看了眼廚房:“爸,我去幫你吧。”
“不用不用,你坐着陪你媽聊聊天,待會兒爸爸就做好飯了。”林爸說着也坐在一邊,拿起紫砂杯喝了口茶。
他是市三中的語文老師,教了半輩子書了,平常一副好脾氣的謙和模樣,說起話來也是沉緩好聽,叫人放松。
然而這回一上來就問了個讓林玥心頭發緊的問題:“清疏她最近還忙嗎,怎麽也不一起來吃頓飯?”
“嗯……也不算太忙吧,但今天剛好有事抽不開身。”她心虛地回答,卻底氣不足,連福丸舒服打呼嚕的聲音都比她的大些。
沒好氣地揪了揪貓耳朵,它還更舒服了,眯起眼哼哼。
林媽刮了她一眼,“清疏又出差了吧。”
“楊毓跟你們說的?”
“我問了她敢不說麽。”
林玥只好老實回答:“最近公司有個大項目開工。”
“這個我們也知道。”林爸又慢悠悠呷了口茶,放下杯子:“但也不能總這樣啊,都沒見你們倆在一起好好談過戀愛。”
“清疏她算是你初戀了吧,可你們還不如我跟你媽呢。想想我跟你媽年輕時候,那個叫浪漫甜蜜。”
“诶你不害臊啊跟孩子說這些。”林媽佯怒瞪他,眼角卻帶着笑。
“又不是小孩子了。”林爸一本正經地繼續給女兒說教:“我跟你媽都護黩,你有什麽委屈了千萬別自己憋着,一定要跟我們說啊。我們就你這麽個寶貝女兒。”
林玥被逗笑了:“爸,別說得我跟獨生子女一樣,你還有個兒子呢。”
“哈哈,兒子歸兒子,女兒就你一個嘛。”
“哈嘁!”與此同時,在另一個城市裏奮鬥着的林玥的哥哥突然打了個噴嚏,揉着鼻子擡頭望向那陰郁的天空,莫名生出幾分凄涼。
林爸拍拍女兒的肩:“我們不想你走你表姐的老路,所以當初沒有反對你們在一起,但心裏始終都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有個好依靠,有個知冷暖的人陪在身邊的。所以,你們要一起經營好這份感情啊。”
“別讓我們後悔當初将你托付給一個女人。”
“是啊,我跟你爸都希望你們好好的。”林媽嘆了口氣。想到那個早逝的外甥女,心頭也沉重起來。
“嗯,我知道的,你們放心吧。”林玥垂下眼,撫摸白貓的手不覺停了。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在大姨家看見的場景。那瘦削蒼白的手臂,猙獰割裂的傷口,和染紅了半張床的鮮血。
混亂嘈雜,呼天搶地。一個家就那麽破碎了。
而同樣破碎的,還有安子君的心。
是怎樣深沉的恨意和絕望,才讓人放棄所有,連自己的生命都不要了呢?
蔣歆在墓碑前放下一束藍色矢車菊。碑上的黑白照片裏,年輕女人面容清秀,端莊安詳。
“瞿銘。”她念出了那個名字,“我聽小玥說你最喜歡這種花。”
“知道你不在人世了,其實我也挺難受的。”
“你要是還活着多好呢,我可以跟你來個公平競争。嗯……公平是指望不上的,安子君那麽愛你。”
“但沒準我跟你會很聊的來。你看,我們有很多共同愛好,都喜歡吃芋頭啊,喜歡紫色啊,連看女人的眼光都一樣。”
蔣歆掰着手指數了數,突然覺得自己在這裏自言自語有些傻氣。
往旁邊草地上一坐,煩躁摸出煙點了一支。
才剛吐了口煙圈,就有腳步聲靠近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安子君看見墓碑前抽煙的人,目光一厲。
蔣大小姐無辜攤手:“來看看我情敵啊。”
“蔣歆!”
“幹嘛生氣,我跟小玥是朋友,她的表姐也算是我的親人。”
安子君看見碑前那束跟自己手裏一樣的花,神情變了變。不再理會面前這人,走過去将花放下,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
陽光刺目,落在她眼底也似結了霜。
“你說如果人死了還有魂魄殘留在這世上,她會不會難過後悔呢。”蔣歆忽然笑着說。
“我覺得她一定後悔了。後悔以那樣懦弱的方式離開你,在你還咬牙堅持的時候。”
“後悔讓你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