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沉默的原創者
視頻裏的青年坐在鋼琴前, 眉眼溫潤寧靜, 指尖在黑白琴鍵上跳躍。
看不出任何高超的技巧, 曲調也分明簡單,卻輕易就能透過琴聲感受到極溫摯的暖意。
身為《超級巨星》的音樂監制,加上恃才傲物的人設, 嚴盛的個人微博原本就有不少的粉絲。這還是他頭一次沒有言辭辛辣地抨擊他人, 短短幾十分鐘的功夫, 視頻的浏覽量就已經過萬,下面的回複也越來越多。
【啊啊啊這是什麽曲子?!求曲名, 求大神!QAQ】
【提醒樓上,你粉的po就是大神,大神說了是首無名琴曲(:з」∠)_】
【求原曲, 真的找不到嗎Q就是音質稍微好一點的完整的就行!】
【求原曲加1!背書背到天昏地暗, 點開視頻忽然覺得我還能再背十本!】
【沒了?沒了?!沒了!!】
【最近每天都覺得自己壓力大,聽完之後忽然覺得簡直都是小菜一碟, 完全不知道我之前在愁什麽??】
【同同同!簡直太治愈,治愈到想嫁彈琴小哥哥!!】
【有毒??聽了第十遍了,誰能救我出去!】
……
蘇時忽然隐約覺得有點不妙。
随着評論的越來越多, 很快就有人認出了他的真實身份。
他彈的這一首鋼琴曲,是宮徵羽平時用來給患者進行治療的, 在網上自然不可能搜得到。于是《祈禱》的播放量忽然暴漲, 有不少跟風抨擊抄襲的人, 也跟着第一次點開了這首鋼琴曲。
在寫下《祈禱》的時候,宮徵羽還沒有将音樂和心理治療聯系起來, 才華與靈氣卻已經初見端倪。雖然沒有那一段視頻的驚豔,卻依然多少安慰了網友們只聽到那一小段琴曲的強烈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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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妙的念頭越發強烈,蘇時的手機忽然拼命震響起來。
“是電話嗎?”
見他神色不對,梁軒逸擡手扶住他的肩,等那雙眼睛重新擡起來,才關切地溫聲開口:“你現在不方便,需要我幫忙嗎?”
是何東打來的電話,對方一定不會同意留下文字證據,這個電話确實不能不接。
早晚都是要讓主角知道這件事的,蘇時猶豫片刻,還是把手機遞過去,深吸口氣迎上對方目光。
“幫我要回四十萬,我很需要這筆錢。”
梁軒逸心口微沉,不動聲色,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腕:“好。”
他一直奇怪,宮徵羽究竟為什麽會放棄替自己争取權利,甚至在昨晚就主動做出了說明和道歉。
在他生長的環境裏,從沒體會過因為缺錢而窘迫的感受。他還不清楚這四十萬對于眼前的青年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卻至少已經猜到,就是因為這些錢,叫宮徵羽不得不反而向抄襲者低頭,不得不将自己的心血拱手讓出去。
目光微沉,梁軒逸接過電話,按了幾下接通,何東滿是怒氣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宮徵羽,你是不是瘋了?判都判了,你還想幹什麽——想翻案嗎?還是想借着這波熱度直接爬起來?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別想再出現在公衆面前!你現在就是元玮的一個污點,天娛永遠不會讓你有出頭的那一天,你攀上誰也沒有用……”
梁軒逸握着電話,目光迅速冷下來。
攥緊的手忽然被用力握住,下意識擡起目光,那雙總是溫柔清朗的黑眸裏,頭一次溢滿了懇求的焦急。
他真的很需要這筆錢。
這個念頭忽然鮮明地躍出來,叫梁軒逸的胸口一陣窒悶,攥緊的手緩緩放松,溫柔地包住那人微涼的手。
何東還在冷嘲熱諷,話裏話外都透着威脅,如果宮徵羽再不老實,剩下的錢就別想拿到手。
幸好他聽不到。
居然頭一次因為對方的失聰而隐約生出慶幸,迎上那雙眼睛裏隐約的不安,梁軒逸心口發沉,擡手覆上青年柔軟的短發。
見他始終沉默不語,蘇時忍不住擡頭,朝他無聲地做着口型:“四十萬……”
梁軒逸點點頭,揉了揉他的發尾,擡手挂斷了電話。
蘇時愕然坐直,難以置信地望着他。
迎上那雙眼睛裏的錯愕,梁軒逸努力叫自己的目光柔和下來,卻終究還是忍不住心底的疼痛沉澀,用力握緊了那只手。
“徵羽,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彈的曲子如果要賣,值多少錢?”
蘇時當然知道,可鍋是無價的。
他眼中顯出些焦急,還要再開口,對方的手機卻也震響起來。
梁軒逸蹙了眉,握了握他的手,接通電話低聲說了幾句,收起手機望着他:“徵羽,我得回家一趟,你願意和我去見我父親嗎?”
局促和無措又回到了那雙眼睛裏,宮徵羽微抿了唇,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歉意地垂下目光。
“對不起,我下午還有事,必須要去才行——你先去忙……”
梁軒逸望着他,眼底漫過無奈暖色,拿起他的手機給自己打了個電話,又幫他把自己的號碼存上。
他不是拿不出這四十萬來,卻不希望兩個人的關系因此而有任何變質。
宮徵羽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的天賦意味着什麽,也不清楚他的作品究竟多有價值。自己只要回去見到父親,一定能替對方找到最合适的門路,只要能入門,他就再也不會被人用這些錢脅迫得擡不起頭。
“有什麽事就給我發消息,我随時都能收得到。”
牽着那只手引他起身,将青年單薄的身體擁進懷裏,沁涼的溫度輕靠在胸口,叫他心裏驀地一酸。
輕緩的力道牽扯着袖口,梁軒逸低下頭,黑潤的眸子裏依然閃動着不安,擡起頭望着他。
“你不要替我解釋,他們——我已經答應過了,這件事就這樣過去……”
“放心,我什麽都不做。”
懷裏的人比他矮上半頭,這樣的高度實在剛好。
梁軒逸輕吸口氣,忍住心底的那一絲莫名的悸動,擡手輕撫上青年的短發,認真迎上他的目光,逐字保證。
對方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自己什麽都不用做,只要引着他走下去,宮徵羽自己就能推翻背負在身上的誤解和污蔑。
也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最堂堂正正的結果。
時間已經有些緊了,得到了他的保證,蘇時便匆匆點了頭,拿起衣服套在身上。
梁軒逸依然有些不放心,握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兒,一個人沒關系嗎?用不用我送你?”
“我坐地鐵,沒關系的。”
青年搖搖頭,迎上他的目光,淺淺笑了笑:“我今天很開心,謝謝你……”
劉海被甩得松散下來,散在好看的眉眼間,那雙眼睛重新變得溫和而清澈。
梁軒逸下意識露出笑意,點了點頭,陪他一起出了店門,看着那道身影匆匆離開。
坐進車裏,心中卻又忍不住生出些擔憂。
宮徵羽聽不見,又沒戴助聽器,即使坐地鐵,又是不是就一定安全?他這樣急匆匆離開,是要去見什麽人,還是急着做什麽事?
車都已經開出一段路,梁軒逸終于再忍不住,扶了駕駛座沉聲開口:“掉頭回去,我忘了件事。”
老爺子着急叫他回去,說不定就是有什麽要緊事。司機面色顯出些為難,卻還是不敢違逆梁軒逸的意思,只好又繞了個大圈,重新向來的路開了回去。
蘇時走到路邊,腳步忽然停頓。
地鐵站在馬路對面,身旁是車水馬龍,汽車就在身旁呼嘯而過,耳邊卻依然是一片安靜。
他的助聽器弄壞之後,梁軒逸就一直寸步不離地護在他身邊,餐廳裏氛圍安靜,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
現在卻完全不一樣。
極度的安靜裏,車流越發令人緊張,明明人行道已經變成了綠燈,卻依然有右轉的車不斷駛過。
早已習慣的基礎能力被剝奪,所帶來的不安,任何人都無法輕易擺脫。
掌心隐約滲出些冷汗,蘇時深吸口氣,握了握拳,終于準備硬着頭皮快步沖過去。
手臂忽然被人大力扯住,身體不由後退,狠狠跌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人行道的綠燈閃爍着熄滅,一輛跑車從他面前飛馳過去。
心口砰砰跳着,懷抱緊得幾乎叫人喘不上氣,蘇時仰起頭,迎上那雙心有餘悸的黑沉眼眸。
梁軒逸驚魂未定,用力收緊手臂,似乎這樣才能确認對方依然還安然無恙,依然被好好護在自己懷裏。
急促的喘息打在頸間,蘇時歉意地抿了抿唇,低聲開口:“對不起。”
接手這具身體的時間太短,有助聽器時還好些,現在這樣徹底失聰的狀态,他依然還沒能來得及徹底适應。
懷抱稍稍放松,扶着他的肩叫他轉過來。
上下檢查過了沒有傷痕,梁軒逸才總算徹底放心,又将人重新擁進懷裏:“以後不要這樣了,好不好?”
在看到宮徵羽往馬路上邁出去的時候,他整個人幾乎都被吓得心神出竅,腦中一片空白,直到把人用力拉回懷裏,一切知覺才漸漸恢複。
通過震動隐約感覺到對方在說話,蘇時想要讀他唇語,卻又被抱着動彈不得,放輕力道推了兩把,無奈開口:“這樣我聽不到……”
“沒關系,我再說一遍。”
梁軒逸放開他,迎上那雙溫澈黑眸,擡手落在他頭頂,柔聲開口。
“從現在起,做什麽我都陪着你,好嗎?”
根本就不是一句,連長短都不一樣。
蘇時無奈抿唇,擡了視線迎上他的目光,身體卻忽然被再度拉近,熟悉的溫暖氣息包裹周身,幾乎已經能感覺得到對方仍稍顯急促的呼吸。
不是意料之中的親吻,那只手溫柔地撫上他的後腦,叫他靠在自己肩上。
心裏驀地軟下來,蘇時極輕地嘆了口氣,終于還是擡起手臂,環住對方的身體。
漆黑的眸底浸過柔和暖色,握住他的手,引着他往逆行卡在三角州的車上走過去。
毫不意外地看到少爺把那個青年又領了回來,司機苦着臉拉開車門,礙于梁軒逸“大不了就去陪他坐地鐵”的威脅,根本不敢作出任何異議。
車裏的暖風開得很足,梁軒逸引着人坐下,耐心地替他摘下圍巾:“我送你,你要去哪兒?”
“市醫院,我有個患者在那裏住院,我想去看看他。”
蘇時開口,迎上對方稍訝的目光,淺淺笑了笑,掏出張名片來遞給他:“我還沒來得及好好介紹自己。”
不是沒來得及好好介紹,是根本就沒介紹。
一沒問對方來路,二沒說自己出身,自己居然就這樣被人一路從記者的包圍裏牽了出來。
習慣還真是件要命的東西。
身旁的氣息溫暖安定,蘇時輕笑起來,放松地向後靠去,迎上梁軒逸好奇的目光。
望進那雙眼睛,梁軒逸的胸口驀地輕顫。
烏潤的眼眸裏是不設防的澄澈笑意,慧黠,清亮,沒有法庭上的沉重壓抑,卻也不同于餐廳裏溫煦安靜。
這才是他原本該有的樣子。
《祈禱》是首純淨無瑕的曲子,陽光下的透明精靈,穿梭在身側的風,輕松自由,沒有任何枷鎖和滞礙。
如果不是經歷了這麽多,他原本一直都應當是這個樣子的。
忍不住将那只手攏進掌心,梁軒逸認真地拿起名片,看清上面的字跡,目光不由微訝:“心理咨詢師?”
“這是我找到的新職業,我很喜歡它。”
猜到他的疑惑,宮徵羽淺笑起來,忽然摸出手機,将裏面存着的照片給他看。
有患者送來的手寫信,有帶着露水的鮮花,有緊緊相擁的愛人,有挽手離去的背影。
每張照片上都是令人忍不住微笑的暖意,梁軒逸心有所感,握緊他的手,迎上噙着笑意的黑潤眼眸:“你很厲害,徵羽——你或許還沒有意識到,你究竟有多厲害……”
那雙眼睛眨了眨,顯出些溫和的疑惑,梁軒逸無奈輕笑,點開嚴盛的微博遞給他。
【睡不着,想出四百萬買,不知道夠不夠。[嘆氣]】
下面破天荒地被一溜揮揮手就足以叫樂壇地震的大腕轉發回複,格式居然難得的十分統一。
【方子安v:別想了,不夠。//姜浩曠v:想什麽呢,不夠。//許陽冰v:《祈禱》差不多,這首,不夠。】
【錢才英v:不夠。你有這四百萬,當初改《穿過風》,為什麽不把《祈禱》買下來呢?】
……
幸虧鄭老不用微博。
眼看連把手都已經徹底沒戲,蘇時默默無話,捧着手機心如死灰。
看着那雙眼睛裏重新顯出心事重重,梁軒逸啞然淺笑,揉了揉他的頭發,叫他的目光轉向自己。
“別擔心,天娛那四十萬根本就夠不上你的作品。我原本還以為嚴盛會像以前一樣锱铢必較蓄意報複,現在看來,你的曲子确實有滌蕩人心的力量。”
還有甩鍋的力量。
蘇時心情複雜得要命,一頭紮在對方肩膀上,滿心都是對嚴盛被滌蕩過了頭,直接把當時節目組改編《穿過風》的內–幕報出來的擔憂。
被清瘦的身體忽然撲了滿懷,梁軒逸受寵若驚,小心地攏住懷裏的身體,放緩力道輕輕拍撫:“好了,別怕,不會有事的……”
雖然明知道對方聽不見,卻還是忍不住擁着忽然撲進懷裏的人,忍不住低聲出言安慰。
仿佛這樣就能彌補三年錯失的時光,就能安慰到那個孤獨地站在陰影裏,沒有人來安慰和支持的影子。
在這三年裏,明明是真正的原創者,卻始終被排擠打壓,申訴無門。明明都已經找到了新的出路,都已經有了一個嶄新的開始,卻又被拖回三年前那段壓抑絕望的記憶裏,被逼得不得不低頭,甚至被一個經紀人冷嘲熱諷百般威脅。
究竟要承受多大的壓力,會叫人有多絕望,他甚至無從想象。
被熟悉的溫暖氣息所順利撫慰,蘇時深吸口氣重新振作,支着身體坐直,望向梁軒逸:“你會去參加比賽嗎?”
“什麽?”
梁軒逸被他問得微怔,稍一思索才想起自己還拿着《超級巨星》的邀請函,沉吟片刻,還是淺笑着搖搖頭:“我還沒想好,等我再考慮考慮。”
他原本其實是傾向于去參賽的,可出了這件事,卻叫他對《超級巨星》的節目組越發失望。
都是圈內的專業人士,在替何元緯改歌的時候,那些人不可能沒注意到當初抄襲的争議,卻還是精心改編了這首歌,并且叫它一夜之間紅遍了大江南北。
看起來,那些改歌的音樂人沒有什麽過錯,可正是他們的行為,将原本都已經從三年前陰影中走出來的宮徵羽被強行拖了回去,被迫再一次面對更深刻的诋毀、壓抑和絕望。
這種節目組,他實在沒有多少想要合作的傾向。
蘇時還不知道他可怕的念頭,正坐在一旁翻看着微博的留言,雙眉不由輕輕蹙起。
在那條視頻下面,大部分的留言都是對這首曲子的褒揚,有幾條高贊夾在裏面,就顯得格外紮眼。
【曲子不論,彈琴的水平還不如我業餘十級,吹過頭了吧?】
【不是說他聾了嗎?賣慘賣不下去了?】
【少在這兒洗白,敢抄我玮的歌,你完了[微笑]不是賣慘嗎?等你被人肉出來,好好賣慘吧。】
堅守立場的反派就剩下了天娛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在背後操縱,蘇時心中莫名生出些敬意,沉默着退出了微博。
也不知道天娛能支撐到什麽時候,至少何元緯的粉絲掉光之前,自己的鍋大概還是能留下個影子的。
車在醫院前停下,梁軒逸陪着他趕到重症監護室,恰好趕上了探視的時間。
ICU探視的時間都是固定的,錯過就只能再等一天。小家夥一個人待在監護室裏,說不定要有多惶恐害怕,他的父母是不可能來陪他的,自己自然不能再缺席。
監護室內要穿防菌服,身上的東西也不能帶進去。蘇時脫下外衣,梁軒逸就已經順手接了過來,朝他微微颔首:“快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來的路上已經和他說過了沈飛的情況,蘇時點點頭,眼裏顯出些感謝的暖色,匆匆跟着護士進了監護室。
梁軒逸在監護室外坐下,臂間風衣的口袋裏,手機卻忽然震響。
是短信的提示音,梁軒逸原本不打算去越界地窺探對方的隐私,才要把衣服收在懷裏,手機卻又接二連三地震了起來。
這一會兒的功夫,居然已經接了十來條短信。梁軒逸微蹙了眉,擔心是有什麽急事找對方,拿出手機一看,目光卻迅速沉了下來。
宮徵羽的電話顯然已經被洩露出去了,都是何元緯的粉絲發來的短信。激烈的謾罵,羞辱,口不擇言的抨擊,甚至還夾雜着貨真價實的威脅,看得人背後隐隐發寒。
只有何元緯那個經紀人知道宮徵羽的電話,這件事是誰在背後搗的鬼,不用想都猜得出來。
梁軒逸目色愈寒,銳芒劃破漆黑眸底,将手機直接關機,轉向站在一旁的司機:“告訴父親,我同意參加《超級巨星》,作為條件,中斷以後和天娛的一切詞曲合作。”
既然陽光不能徹底驅散暗影,就讓暴雪來封鎖堅冰。
宮徵羽負責證明自身的清白,至于他,負責叫這些人閉嘴。
作者有話要說:
蘇時:鍋影子呢!?!?∑(°口° 三 °Д °;)っ
#天娛撐住#
#天娛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