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然而沒僵持幾分鐘,一陣寂靜後,門又幽幽開了。顧尋的身影随着門被推開而逐漸清晰起來。
林渝遙坐在床邊,對這個結果并不詫異。
“不是說沒後悔嗎?怎麽願意開門了?”林渝遙說。
顧尋背對着燈光,臉藏進陰影裏,神色難辨,只聽他輕笑一聲,笑裏含着諸多複雜情緒,語氣卻極輕:“怕再挨一巴掌啊。”
像是想起了什麽,林渝遙右手蜷縮了下。他們都記憶深刻,連帶着生理反應也未忘卻。二十多年來,他唯一一次出手打人,打的竟是顧尋。
夏時淵一事後,是顧尋先低頭來找他,生日是個好日子,一場淋漓性愛解決了大半問題,一夜溫存後,他們又繼續生活、工作、戀愛,仿佛那些隔閡和間隙都不曾發生過。
其實他們清楚那些東西都還存在着,只是掩耳盜鈴,不願面對。任由其藏在暗處,只伺機等待一個機會,将這份感情一舉侵蝕殆盡。
生日那晚,他們在高樓對着廣告牌緊密交纏一夜,此後恢複正常生活。然而好景不長,沒多久顧尋便心生疑慮,源于他上門戶網站時看見了一條八卦新聞,标題有博人眼球的嫌疑,直接點名林渝遙和某影帝同桌說笑,姿态親密。顧尋好奇心作祟,點了進去。
照片高糊,人影只能憑身形相認,顧尋自然能一眼認出林渝遙,旁邊另一人也頗為眼熟,辨認了幾秒,卻是圈內有名的章廷昀。
這類新聞一般看看就罷,公衆人物皆是如此,正常吃飯、交談都能被媒體捕風捉影、誇張解讀,炒作層出不窮。更何況照片裏林渝遙和章廷昀言行舉止似正常朋友,并未逾矩。
可顧尋卻皺眉,他看了看新聞報道裏的所說的地點和林渝遙的衣服,這不像是近期的照片。
當晚林渝遙回來,顧尋有話直說,便問照片一事。
林渝遙回想了一下,坦誠道:“上個月,在珠海拍戲時遇到,就一起吃了頓飯。”
上個月,是他們因為夏時淵而冷戰的那段時間。對于明星而言,情侶一兩個月見不上面實屬正常,冷戰期間顧尋忙着拍戲,自然不覺寂寞。可現下聽說林渝遙在那時候和人見面并有說有笑,便不太高興。
“那段時間你不聯系我,倒是跟別人這麽開心?”顧尋不滿道。
林渝遙解釋:“有正事,他邀請我拍一部電影,當時是在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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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轉移了顧尋的注意力,他問:“什麽電影?”
“那邊還在籌備,劇本暫時沒出來,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林渝遙說着進了卧室換衣服。
顧尋此時正好來了個電話,晚上有事得出門,這事便擱置下來,沒再追問。
然而等劇本出來,顧尋知道林渝遙要接的是部什麽片子後,卻不能接受了。
“你要接這個同性戀片?”顧尋額角隐隐泛出青筋。
林渝遙在翻劇本,點了點頭,說:“還在考慮,我很喜歡這個劇本。”
“裏面床戲尺度多大你看到了嗎?”顧尋在林渝遙郵箱裏粗略翻看過劇本。
“看到了。”林渝遙說。
“你是gay,有男友,去跟另一個男人拍這種戲是不是不太好?”
“你對女人也行,當時《血戀》裏那麽多床戲,不也拍了嗎?”林渝遙反駁。
話至此,顧尋也覺得自己過激了。只是自己男友要和別的男人拍大尺度戲,他心裏終歸有點不舒服。但演員這份職業注定了其特殊性,親密戲無法避免也無可厚非。
可幾天後,當他又見八卦新聞拍到了林渝遙和章廷昀一起吃飯的照片,并在樓下撞見章廷昀送喝多了的林渝遙回來時,心裏那點情緒就再也壓不住了。
他走進電梯,從章廷昀懷裏扯過林渝遙,臉色不善道:“昀哥。”
圈子不大不小,他和章廷昀見過幾面,算是面熟,這會兒縱是不快,也不能忘了禮貌。
“渝遙喝多了,我送他回來。”章廷昀手上空了,解釋道,“正好碰上你,那我就不送上去了。”
顧尋假笑:“謝謝,他酒品不太好,麻煩你了。”
“沒有,喝醉了以後挺乖的。”章廷昀擺手,似是看出他若有若無的敵意,識趣道,“那我先走了。”
“再見。”
林渝遙喝多後,耳目不再清明,大腦渾渾噩噩,并未接收到兩人的對話。章廷昀湊近,說:“渝遙,我先走了,下次見。”
林渝遙這時才聽見,從腦子裏拔出一絲清明:“師兄再見,路上小心。”
顧尋正按電梯的手停頓了一下。
章廷昀走後,顧尋扶着林渝遙,貼着他耳邊問:“你喊他什麽?”
喝醉的感覺并不好,林渝遙頭靠在顧尋的肩膀上,按着自己的太陽穴。
“師兄啊,我們是大學校友,你不是知道嗎?”
這是知道的。
林渝遙在大學畢業的作品展示會後再沒見過章廷昀,娛樂圈說大不大,可兩人在身份上天差地別,毫無交集。直到和顧尋在一起後的第二年,兩人共同出席一個慈善晚會,章廷昀也在嘉賓名列,經顧尋引薦,林渝遙才得以真正認識章廷昀。
當時林渝遙做自我介紹時并未提及他們是校友并且對方為他頒過獎一事,只說“我很喜歡你演的電影”,而此話一出,章廷昀像是靈光乍現想到了什麽。
“幾年前我是不是在影視學院的畢業典禮上見過你?”
“是的,”林渝遙點頭,有些驚喜,“你還記得?”
“你一說喜歡我的電影,就突然想到幾年前也有個人這麽說過。”章廷昀笑道,“難怪一直覺得你眼熟,原來是師弟。”
同一個影視學院出來的,能在娛樂圈抓出一大把,但章廷昀此時喊他一聲師弟,明顯是親近的意思了。林渝遙順勢便說:“師兄好,第二次見了。”
兩人有了這層淵源,便湊到一起聊天去了。顧尋站在一旁偶爾插兩句嘴,隐隐感到哪裏不對,但當時未理出頭緒。
然而現在卻剝絲抽繭般,疑慮暗生。
“你今晚不是有活動要參加嗎?怎麽跟他喝酒去了?” 顧尋攬着林渝遙質問。
林渝遙頭昏腦漲,胃裏不大舒服,有點想吐。
“下雨,活動取消了,就跟師兄去聊劇本了。”林渝遙說話間蹭了蹭顧尋的脖子,把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對方身上。他喝醉了和平時大相庭徑,難得放松下來,罕見地露出任性的一面,黏人的緊。
“聊劇本都能喝醉?”顧尋沉下聲來。
可惜林渝遙醉意上腦,沒察覺出對方的情緒:“聊的開心就多喝了點。”
林渝遙說話時,呼出的熱氣撲到顧尋頸間,這讓對方更加煩躁,眉頭緊皺,臉色陰沉。
電梯到了樓層,半抱半扶着将人攬到門前開門進了客廳。
林渝遙這時卻話多了起來:“以前覺得師兄挺高冷的,不敢接近,其實他人挺好,跟我說了很多演技技巧,我有點擔心拍戲時拖後腿,有空你陪我對對戲吧……啊……”
絮絮叨叨的話斷在半截,林渝遙猝不及防的摔在了沙發上,額角磕到了茶幾,咚的一聲脆響。
“你幹嘛?”他捂着額角,勉強直起毫無力氣的身體,疼的酒醒了一半。
顧尋方才惡意的推了他一下,這會兒也不見心疼和歉意,反而居高臨下的嘲諷道:“師兄師兄?叫的倒是親熱。”
林渝遙坐在沙發上,臉上漸漸褪去醉後的迷茫神色,沒整明白他怒氣的由來,但額角的疼痛讓他不太開心:“推我做什麽?”
顧尋下手時沒顧上輕重,但此時不可能拉下臉去哄他,只說:“趙胥有個新片,男二號,你可以去試試。”
話題跳轉的毫無預警。林渝遙跟着問:“什麽片子?”
“一部懸疑片。”
林渝遙想起來了,似乎聽過這麽一回事。
“檔期撞了吧,我打算接手上這部同志片的。”
“你接這種片根本沒上映的資格,對你現在的人氣沒有任何幫助。”顧尋一針見血。
“不是院線電影就沒有拍的價值了嗎?而且師兄那麽大名氣,總能鬧起水花的。”林渝遙不贊同他的說法。
“你是打算靠着他蹭熱度了?”顧尋毫不客氣的說道。
“你今晚到底想說什麽?”林渝遙不想再聽他的陰陽怪氣。
“我建議你別接這個電影,趙胥明顯是更好的選擇。”
“但我喜歡這個劇本,我想試試。”
“你是喜歡劇本還是喜歡人啊?”顧尋不耐煩道。
林渝遙明顯一怔:“什麽意思?”
顧尋黑着臉不說話。到底是酒喝多了,林渝遙大腦轉了幾圈才理出真相。
“你不會是在吃醋吧?”他試探問道。
顧尋飛了他一個白眼:“想太多。”
林渝遙靠在沙發上:“因為我要和別人拍這種片子?”
顧尋轉身去開冰箱,拿了盒牛奶倒進玻璃杯裏:“如果我說是,你就不接了?”
“我只會覺得你無理取鬧。”林渝遙直白道。
顧尋走回來,把牛奶塞進他手裏。
林渝遙嘴唇幹的起皮了,正渴着,但他不想喝牛奶:“想喝水,白開水。”
顧尋一副真麻煩的表情,又拿回杯子去倒了杯水。
“你真打算接這個片子?”顧尋坐到他旁邊。
林渝遙喝了口水,抿唇道:“嗯。”
顧尋不說話,直視着他。林渝遙移開目光,低頭看杯子裏澄澈的水波。氣氛僵持。
“你可以再考慮考慮,趙胥的新戲真的不錯。”顧尋換了策略,緩和口氣勸說道。
林渝遙不為所動,敷衍過去:“再說吧”
這就是不容商量的意思了。
顧尋啧了一聲,兩人有一會兒沒說話。幾分鐘後,顧尋忽然伸手碰了下林渝遙的額頭,那裏還紅着。
“疼不疼?”
話題終于轉走了,林渝遙松了口氣:“疼,當然疼了。”
顧尋笑道:“活該。”
林渝遙伸腿輕踹他:“你故意推我,還不道歉。”
顧尋厚着臉皮:“沒想到你站不穩,會撞上去。”
林渝遙懶得跟他計較。
“想洗澡。”靜了一會兒後,林渝遙說。
“都是酒味,趕緊去。”顧尋皺了皺鼻子。
“不想動。”林渝遙身體裏還殘存着醉酒後的無力和綿軟,大腦也不太清明了,語氣裏罕見的有些撒嬌意味。
“我幫你洗?”
“不了,你肯定會折騰我。”
顧尋沒理他的拒絕,将人抱去了浴室。
顧尋不想和林渝遙再發生争吵或者冷戰。夏時淵的陰影還未完全散去,這段時間他其實可以感受到林渝遙對他若有若無的躲避。這種躲避極其隐蔽,顧尋一開始并未察覺,可在林渝遙接二連三婉拒他的求歡時,終于覺出了一絲不對勁。
顧尋只當他還是對夏時淵的事存着脾氣,順着來。可上了床,林渝遙的态度又不對勁了。以往他們身體很是合拍,享受極致性愛,可最近林渝遙明顯有點心不在焉,做愛時都不夠投入。
為什麽呢?
顧尋不認為對方是會劈腿的人,可現實又讓他産生了一絲危機感。
進門後推林渝遙的那一刻,顧尋聽着他一口一個師兄,想到了一件事。林渝遙和章廷昀在慈善晚會上互相自我介紹時,林渝遙說“我很喜歡你的戲”,章廷昀說,“你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這句話不只章廷昀聽過,顧尋想起來,其實自己也聽過。第一次和林渝遙見面,在陳學民的片場,青澀的三流小演員沖自己伸手說道,“我很喜歡你演的那個角色。”
場景重疊,竟十分相似。
第二天宿醉醒來,林渝遙頭痛欲裂,在家休息。早飯間,顧尋裝作不經意的問:“這戲的演員都定下來了?”
林渝遙喝着牛奶說:“沒有,師兄也在考慮,他和秦導是朋友,當時是想讓他幫忙看看有沒有推薦的演員,但師兄看了劇本後覺得挺不錯,自己想接。”
這部同志片的導演和投資方都是臺灣人,對內地市場不太熟悉,人脈自然落了一截。找上章廷昀本是想讓他拉拉關系,介紹些演員。因此章廷昀在珠海偶遇林渝遙時,就找了對方。這片子小成本,很多流程能省則省,着實是部注定撲街的作品,可架不住劇本精彩。連章廷昀自己在看過最初版的劇本後都有些心動,何況林渝遙。他便答應了下來,準備屆時和投資方及導演吃頓飯,見面談。
顧尋聽了個大概,了解現狀後,心裏有了計策。
“頭有點疼,我再去睡會。”林渝遙陪顧尋吃完早餐,說道。
“嗯。”顧尋點頭,看着林渝遙進了房間。自己則穿上外套,出門趕通告。甫一出門,他就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有個事找你幫忙。”顧尋說道。
章廷昀畢竟是個潔身自好、性取向未公開的藝人,接拍一部同志片會引起什麽樣的反響,對方和其公司想必現在還在考量中。
可顧尋不需要避諱和顧忌。
“你幫我聯系下……”顧尋邊打電話邊進了電梯。
電影演員未定,并且還未開拍,當然,哪怕是拍到中途,演員也可替換。既然勸說不了林渝遙放棄,那顧尋自己也接了就好。
他算盤打得響,可沒多久傳回來的消息卻截然相反。
“是這樣的,章廷昀也打算接這個片子,秦導和投資方那邊都覺得他可能更适合……”
話至半途,含義昭然若揭。顧尋第一次被人打臉,難堪的握緊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