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夏時淵轉頭看見門口的林渝遙時,臉上先湧現出詫異,而後是隐約得意,最後全數變換成虛假的驚慌失措。
“渝遙,你別誤會……”他故作焦急的說道。動作惶然的想攏起衣服,可松松垮垮的襯衫卻往下掉了掉,肩背和若隐若現的腰線悉數暴露眼前。
一時間沒人說話。
“我跟顧尋……”夏時淵欲言又止。
顧尋這時卻用巧勁将他推了下去,夏時淵一個踉跄,差點沒站穩。他以為顧尋被當場捉奸而慌張了,連忙扭頭去看,可對方卻一臉淡定,絲毫不見驚慌失措,夏時淵愣了下。
現下卻顧不上這點怪異了,夏時淵又轉頭看向門外,說:“渝遙……對不起。”他不再辯解,低下頭裝出一副默認後懷有歉意的姿态。
林渝遙看了眼他,又去看顧尋。顧尋沒回避他的目光,直直迎了上去。
“你在做什麽?”林渝遙倚着門,臉色慘白的發問。
“抱歉,渝遙,我和顧尋真的……”夏時淵講話吞吐,刻意半遮半掩,反而更令人遐想懷疑。
“我沒問你。”林渝遙毫不客氣的打斷他。
夏時淵從未見過态度如此強硬且又脾氣的的林渝遙,只好回頭看顧尋。
顧尋處變不驚:“眼見為實,你看到什麽就是什麽。”
夏時淵下意識站到了顧尋身邊:“我們沒想要傷害你,渝遙……”
“出去。”林渝遙說。
“什麽?”夏時淵問。
“你出去。”林渝遙克制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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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時淵轉開眼睛看向顧尋,似乎是在尋求幫助。
顧尋看着他:“聽到了嗎?讓你出去啊。我男朋友大概不歡迎你在這裏,或者說,以後永遠都不會再歡迎你踏進這裏一步。”
夏時淵怔住了:“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夏時淵想着,即使當下什麽都還沒來得及發生,可短信在、剛才那副畫面在,能讓林渝遙因此不舒服、破壞他的感情就夠了。可此時再看這屋子裏的情況,再看顧尋微妙的态度,似乎和他預想的并不太一樣。
他把這段時間的事情咀嚼幾遍,漸漸翻出點零星頭緒來。
“你早知道……”他震驚的看着顧尋,對方依舊淡然處之,從林渝遙開門到現在,一直是同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難道顧尋早知道林渝遙今晚會回來?
夏時淵恍然明白過來一點——他被人耍了?徹徹底底的被顧尋耍了!?
難怪從進門開始,顧尋就跟他擺花架子,先是說要吃東西,吃完後又真的看起了球賽,夏時淵忍不住有所表示時,顧尋又要去洗澡。
一趟兩趟下來,連片衣角也沒摸着。
耐性逐漸告罄,夏時淵尋找時機,主動爬到了顧尋腿上。
最後一層遮羞布被扯了下來。
對方并不驚詫,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現在在你的好朋友家裏,坐上了他男朋友的腿。”
夏時淵用手指撥弄着顧尋襯衫的紐扣:“你不想我出現在這兒?坐在這裏?”
“他對你不錯吧,送資源送戲演,你就是這麽報答的?”顧尋笑道,語氣裏聽不出真實意圖。
“一個巴掌可拍不響啊,顧大明星。我都跟渝遙提醒過了,你可不是個好人,他卻不信。”夏時淵緩緩道。
“真巧。”顧尋說。
夏時淵沒明白:“什麽真巧?”
“沒什麽。你不怕他知道你背着他和他男朋友亂來,會跟你鬧翻嗎?”
“你是他男朋友都不怕,我怕什麽?”夏時淵毫無懼色和悔意,“更何況他那個人你不了解嗎?他知道了這事,只會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可不會埋怨痛恨別人。”
顧尋往後靠了靠,眼神變得居高臨下:“你很了解他。”
“畢竟我跟他也睡了四五年,不比你少。”夏時淵邊說話邊解顧尋的衣扣。
“那四五年裏,占了不少便宜吧?”
這話倒是說對了。林渝遙大善人一個,在學校裏大家都愛和他來往,朋友遍地,人品交口稱贊。畢竟誰會讨厭一個有利可圖有便宜可占、還沒脾氣的聖人呢。
但夏時淵這時候已經不耐煩了,不想再談林渝遙。
“你一直提他做什麽?現在不适合說這些了吧。”夏時淵臉上泛起笑容,牽着顧尋的手往自己胸前帶,“你幫我脫。”
“他說你是直男,非常直,看來是個錯誤消息。”顧尋動作緩慢的解開了他幾粒扣子。
“我是直男啊,但對上你,我不介意彎一彎。”夏時淵湊到顧尋耳邊說道,潮濕熱氣鑽進耳孔,讓顧尋心裏忽然湧起一陣反感。
夏時淵尚未察覺到,伸手準備去摸顧尋的下身,顧尋察覺到他的意圖,握住他的肩膀,想要推開。
門在這時卻開了……
連夜趕回家卻受到如此刺激的林渝遙幾乎要站不住,他借着門框支撐住身體,眼睛死死盯向屋裏的兩人。
夏時淵回想起進屋後顧尋跟他玩的虛以委蛇和總停留在林渝遙身上的對話,已然反應過來,揚聲道:“你們在玩什麽把戲?”
顧尋說:“準确來講是我一個人的把戲。”
“所以呢?你要做什麽?我手機裏還存着你給我發的每一條消息,今天約我來這兒的也是你,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麽?”夏時淵費解。
顧尋瞥了他一眼,卻沒說話,仿佛是懶得和他多費口舌。
這幅高高在上、任性妄為的模樣看的夏時淵心頭過火起,他想了自己的前女友,還有她那一堆的朋友,都是這幅相同的面孔!令人作嘔!
“所以我現在是個什麽角色?一枚棋子?顧尋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沒想過總有一天會有人用同樣戲耍的方法收拾你嗎?”夏時淵并未全然明白今天這場戲是個什麽情況,可他知道自己被戲耍了。被那些含着金湯勺出生的顧尋耍了!他氣憤到無法忍受!
顧尋卻說:“我是沒想過。”
夏時淵呼了口氣,他氣悶,卻拿顧尋沒轍,只好轉臉對林渝遙說:“渝遙,我……”
“請你出去!”林渝遙也不想再和他多說。
夏時淵左看右看,發現兩人根本沒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仿佛他是團空氣、是這間屋子裏多餘的那部分。
他尴尬的站在片刻,屋子裏氣氛凝固,那兩個人似乎在用眼神角鬥,他站在一旁無人問津。無法再自讨沒趣,夏時淵只好帶着滿腦子疑問走了,到了樓下他還是沒想明白這兩人在鬧什麽把戲。自己在今晚這場局裏又充當了個什麽角色?炮灰?配角?或者僅僅就是一枚棋子?
神經病。他暗罵一聲。
夏時淵走了,林渝遙甩上門,一聲巨響,極其吵人。他一向懂禮守法,放在平時,斷然做不出這樣吵到鄰居的行為,可今晚他頭一次失态了。
“你是故意的?”林渝遙語氣平緩。
開門看到那一幕,林渝遙恍惚間以為是噩夢成真,就像很久前,他滿心愉快的敲開顧尋家的門,卻看見對方那時候的床伴一樣。林渝遙懂得喜新厭舊的道理,一瞬間真的以為顧尋劈腿了——畢竟對方能做出這種事也不意外。
可在最初的氣憤和震驚褪去後,又反應過來這其中的不對勁。
顧尋視線下移,目光聚集到他手上的手機:“你不是很清楚嗎?”
林渝遙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機——那晚和顧尋聊鴿子時,他跟對方說過他提前結束工作,第二天上午回京的飛機。
顧尋知曉他的行程,再傻也不會把人約來家裏,除非這本身不是一場有預謀的劈腿,而是場有預謀的布局。
“所以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麽?”林渝遙問出了夏時淵剛才問過的問題。
“很明顯吧。”
“對,你提醒過我,他對你有意思,我卻沒當真。所以現在是想通過這種方法讓我看清楚事實?”林渝遙放下行李箱,往客廳裏走。
顧尋不否認:“可以這麽說。”
“那有必要用這種方法嗎?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或者是別的什麽方式,總之不該是這種最爛的方法。”林渝遙質問。
“我告訴過你,不只一次。但你在意過嗎?當個笑話聽了就結束。你到底是對自己太自信,還是太不重視我?我從前什麽德性你也知道,你就不能盯着我點?還自己帶了這麽個東西放家裏來?”顧尋說。
“你自己克制不了便讓我多盯着點,顧尋你是三歲還是五歲!?”林渝遙反唇相譏。
“所以你重視了嗎?在意了嗎?是不是我真和夏時淵做了,真出軌了,你也不在乎?也能甩上一句‘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然後甩手就走?”
“我沒有不在意,沒有不在乎。”
“那你到底有多逆來順受!別人給你什麽你都接受,不會反抗不會有情緒?什麽也不想為自己争取?”顧尋提高分貝。
林渝遙被他吼得愣住了,好一會兒後才開口,轉移了話題:“夏時淵是我的朋友,我自己可以解決。就像你和王典那群人整天出去鬼混時,我有用這種方法去幹涉你嗎?”
“沒有,但這兩個根本不是一回事。”顧尋坦言承認,而事實上他也很久沒和王典那群人混跡在一起了,上次答應了林渝遙會改,他便掌握了分寸和尺度。
“王典的那部戲,我拍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忍受那些雷到自己都嫌棄的臺詞和劇情。可我依然接了,依然拍完了,因為是你的朋友,因為你跟我讓過步,所以我接了,當作還人情,當作我對你的一次讓步。”林渝遙情緒激動。
又是翻舊賬。
“王典的戲我說過你可以不接,你不需要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或者退一步去讨別人歡心,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
顧尋卻說:“你明白。就像你很清楚夏時淵沒把你當朋友,一直在利用你拿資源拿好處一樣。”
林渝遙愣住了,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好半晌才擠出來話來:“你說什麽?”
顧尋去拉他的胳膊,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輕聲道:“你知道自己在吃虧,但你不以為意。”
林渝遙渾身震顫了下。
顧尋一錯不錯的擡頭盯着他的反應,知道自己說中了。
他以前就發現林渝遙性格有問題,對方對任何人似乎都是一副态度——友好溫和,仿佛自身不存在任何情緒。顧尋先開始以為這是單親家庭影響下的産物,況且與人為善并不算壞事,便沒多想。
可之後卻愈來愈不對勁,顧尋記得曾經有個恐同的男演員,在和林渝遙搭戲時,一次次借打鬥戲故意下黑手,甚至在劇組還散布過一些難聽的謠言。
顧尋知道後非常生氣,可林渝遙卻反應平平,仿佛被針對的人不是自己,只說:“他恐同嘛,針對我很正常。”
顧尋問:“你不生氣?不讨厭這個人嗎?”
“是有點氣,而且他這樣鬧太耽誤劇組進度了。”
顧尋聽他說的話,感到很不舒服。
這很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夏時淵的出現讓顧尋更加困惑,林渝遙并非愚蠢,相反,他很會察言觀色、揣摩他人心思和動機。顧尋也試探過,原來林渝遙是知道的,或者說,他一直知道。
——從學生時期就知道別人和他做朋友是否為真心,而他一直與人為善的本意又是為了什麽?
“開門的那一刻,你厭惡夏時淵嗎?憎恨我的背叛嗎?”顧尋的聲線像條細小的蛇,直往林渝遙心裏鑽。同時,他的手順着林渝遙小臂的線條往下,扣住了對方冰涼的左手。
林渝遙雙眼泛紅的看着顧尋,明明顧尋坐在那兒比站着的自己矮上許多,可這一刻林渝遙卻覺得自己其實是低微的。
一直以來,一直以來,他竭力掩蓋的那些東西被顧尋強硬的撕開了。
“太過分了,顧尋。”林渝遙急劇的喘息,開門看到那一幕時,他心裏确實湧現了從未有過的陌生情緒,滿滿當當擠成一團,幾欲令他無法适應。
那是對別人的厭惡和憎恨嗎?
林渝遙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慢慢下墜,最終蹲在了地上。
顧尋握着他的手:“你自己的存在不需要靠別人來證明。”
“對,你說的都對。”林渝遙垂着頭仿佛喃喃自語,“恭喜你看穿我了。”
“我沒有看穿你。” 顧尋托着他的下巴讓他擡起臉,卻意外的發現林渝遙眼睛紅了。
不是初始時他看見愛人和別人亂來的憤怒,而是……
“渝遙,我……”
“我不想再說了,不想再說這些了,我很累。”林渝遙打斷他。
顧尋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那先去休息吧。”
林渝遙站起來,收拾好表情:“我今晚睡影音室。”
他說着就要走,顧尋卻扣住他的手腕:“你睡卧室,我去影音室。”
林渝遙沉默幾秒,最終走向卧室,但在進門前停頓了下。
只聽見他說:“不論你的目的是什麽,都不該用這種方法。”
沒等顧尋回應,他就關上了門。
顧尋自以為看穿了他的全須全貌,實則不過是冰山一角。他不知道自己的過去,不知道自己從有記憶起伴随着的就是媽媽的厭惡和憎恨。
劉紅雲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你為什麽要來折磨我?
林渝遙自小就活在自我厭棄裏,遇事總先自我反省,旁人把負面情緒丢給他,他便全盤接受,可他吸收以後,卻不會發洩出來。
劉紅雲使他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他害怕自己對所有人而言都是負累、厭惡的存在。
音像店老板死時,他欣喜于自己逃過一劫,之後為了當時那個情緒整整自我厭惡了很多年。他對外感知敏感,便變得易碎,因此走上極端。
他想讨每一個人喜歡,想通過別人證明自己是有意義的存在。他無法憎恨別人,就像他那個很少盡到母親責任的媽,他被如此對待,卻無法憎恨她。他不憎恨別人,最終達成的反向效果是自我憎恨。
顧尋只看出了表面那一層,便自作主張的設局想刺激他,想讓他産生情緒,想讓他發洩出來。可顧尋并不了解根源出自哪裏。
一開始夏時淵來撩撥,顧尋是不打算理會的,他不讨厭有所圖謀、想往上爬的人,可不等于會喜歡像夏時淵這樣,背着朋友在私底下勾引朋友男友的人。
對方發來的信息并非一開始就是暧昧,而是從林渝遙入手,談論他們共同認識的人,一來二去顧尋回複一二,探聽到了不少林渝遙學生時期的事。
而聽到的越多,顧尋越覺得林渝遙與人相處存在問題。
最終他設計了這場局。
顧尋賭自己對林渝遙很重要,重要到可以牽扯出不一樣的情緒來。
事實上他賭贏了,可卻又覺得哪裏錯了。
顧尋活的二十多年裏從不需要在意他人看法,和林渝遙過分在意別人想法完全相反。因此他一時頭腦發熱,并未考慮到這個局設的究竟有無意義、對錯如何。
對林渝遙有起到絲毫作用嗎?顧尋不禁問自己。
可他不後悔,起碼解決了夏時淵,以後也不會再出現劉時淵、丁時淵。這個方法爛,可刺激的一針見血。
顧尋撸了一把額發,看向緊閉的房門,又忽然湧現出一股難言的、少有的挫敗。
——盡管他好像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