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傅子越無名指微微發亮,突然被人戴上戒指的感覺有些奇妙。
這一切發生的場景、氣氛, 都與傅子越此前想象過得很不一樣。他曾以為這一天還要再久一點到來, 在更鄭重的情況下,最好能由他主動提出, 然後再得到盛林的首肯……
可盛林卻像是順水推舟一般, 将帶着很多意味的戒指,輕輕套在了他的手指上。甚至沒有央求他有更多表示, 自己就把另一枚戴上了。
傅子越心裏覺得踏實, 又有些哭笑不得。
盛林仰着頭看他,還追問:“喜歡嗎?”
“……喜歡。”傅子越抓住盛林的手, 認真道:“木木,謝謝你, 這個本該是我來準備的。”
“我也覺得, 但我怕你買的款式我不喜歡,所以出國前就提前準備了。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等到你生日的時候, 就沒有別的了。提前給你,希望你心裏好受一些。我們會在一起, 也一定能讓大家都接受我們的。”
傅子越伸開手抱住盛林,兩個人緊緊依靠, 在這一刻, 傅子越恍然有種被世界抛棄,又被盛林救贖的安定感。
兩個人還沒緩和多久,病房的門突然被人急促地敲響。
傅子越一下子從甜蜜和溫柔中靈魂脫離, 緊張起來,他松開懷抱,拉開了病房的門,醫生和葉宣一起站在門口,“搶救結束了。”
一剎那,盛林和傅子越都覺得呼吸急促,有點喘不上氣的壓抑感。
負責搶救的醫生很平靜道:“傅先生,我們已經盡了全力,你現在可以進去看看病人了。”
“她……怎麽樣了?”傅子越嘴唇微微發顫,從醫生的語句裏探觸不到結果的痕跡。
“患者腦出血嚴重,全身粉碎性骨折,搶救過程中心髒驟停一次。但是現在生命指征已經基本恢複,馬上要轉送icu,你現在可以過去隔着玻璃先看一眼,之後48小時觀察,如果各項指征都穩定,就說明她基本脫離生命危險。但是醒來的可能性非常小了,有較大可能成為植物人,這幾天家屬在icu外多陪伴吧,說說話,也許患者會有醒來的奇跡。”
盛林和傅子越聞言都是松一口氣。
這已經不是他們預想中最差的結果了,盛林扭頭去看傅子越,果然看見他眼裏泛着水光,他悄悄伸手在身後撫摸了一下傅子越的後背,傅子越情緒松弛下來,向醫生鄭重道謝。
醫生平和地擺擺手,目光落在盛林身上。盛林一家三兄弟長相都有些相似,因此醫生對着他問道:“盛喆先生離開了?”
“是,我大哥回家了,謝謝醫生,辛苦您啦。”盛林聞言便知道這應該是大哥托關系搬來的救兵,果然很厲害。
對方沒說什麽,大抵是一場四五個小時的大手術也耗盡精力,沖衆人微微颔首便轉身離開了。
随後有護士過來找家屬,傅子越趕忙跟上去,按照醫院的要求辦理相關手續,他只隔着玻璃看了母親一眼,女人平靜地躺在床上,沒有任何表情。不再像以往窮兇極惡地發脾氣,或是尖酸刻薄地挖苦自己的時候,母親的眉眼竟透着幾分溫婉清秀。
傅子越心緒複雜,如果不是父親,母親一定會是個保養得當的優雅女人。
可是父親給她留下的傷痕,恐怕再也沒有人能治愈了。
他辦理完手續回來,葉宣已經跟着醫生把傅媽媽安頓到了icu中。
隔着玻璃,有通話設備可以對着裏面說話。但是護士并不建議傅子越在這個時候打擾病人恢複,家屬只被允許站在外面看了一會,就被驅趕走了。
葉宣看着盛林和傅子越,眼尖地注意到兩人無名指上多出來的指環。她微微一笑,并沒多說什麽,只是安撫兩人,“你們趕緊回家洗漱休息吧,醫院如果有情況會随時打電話通知家屬,之後還要一直守着,今天回去務必好好休息,後面還久着呢。”
盛林的目光征詢地望向傅子越,傅子越果然不太想離開醫院,有些踟蹰,“你們回去休息吧,我……陪一下媽媽。”
“小葉姐,還是你先回去吧。”盛林順着說,“我剛剛過來的時候看到醫院隔壁有間酒店,傅子越應該不放心,我們就在隔壁住吧,這樣明天過來也方便。”
葉宣意外于盛林突然的成熟,眼神裏透出幾分驚訝,但很快又湮滅了。
盛家人沒有傻瓜,盛林固然被慣養的天真了一些,真遇到事情,倒也有他獨特通透的世故。
“那好,我先走。你們有什麽需要的,發微信給我,明天我和助理一起帶過來。”
三個人在醫院門口分別,盛林拉着傅子越去隔壁酒店開了房,兩個人也顧不上再說什麽體己親密的話,只是沉默擁抱着,抵足而眠。
接下來幾日,傅子越都戴着口罩守在醫院裏。
傅媽媽徹底脫離生命危險,轉到了普通的vip病房中繼續恢複休養。如醫生所說,她确實遲遲沒能醒來,像是陷入永遠的安睡,一呼一吸,偶爾會因為骨骼的疼痛,發出輕輕的悶哼,但很快又沒有任何聲響了。
等到傅媽媽轉出病房的時候,盛林才發現對方的面孔有些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他忽然想到自己去傅子越家鄉那一天的意外,心裏別扭,但不敢告訴傅子越,怕給他的情緒雪上加霜。于是盛林便借口累了,回了趟家。
盛林好好的洗了個澡,換了一身清爽的衣服。
李阿姨聽說了他們的事,見盛林難得表情裏透着幾分陰霾的情緒,便炖了甜湯做下午茶。盛林吃了甜的,心情果然慢慢好轉起來,他左思右想,決定還是不把之前發生的事情讓傅子越知道了。
沒有完美的父母,只看小孩的幸運。
盛林從小就知道自己是那個幸運值百分之百的寵兒,父母、兄長都給了他充分的愛和信任,不論是財富,還是靈魂的自由,都給予了他其他小孩無法擁有的寬闊天地。
那麽傅子越,就是那個很不幸運的小孩吧。
不愛家庭的父親,不被期許的出生,被母親綁架的未來,和承擔着一些莫須有重壓的人生。
如果不是遇到自己,傅子越既不會擁有如今嶄新閃亮的事業,應該也很難逃開母親逼仄的掌控。
就算他遇到另外一個真心愛人,又如何有底氣去挑戰母親的阻攔呢?
盛林靠在沙發上,晃了晃腳丫,一咕嚕又翻起身。
那就讓自己分他一些好運吧,接下來的人生,他們都會過得很好的。
“阿姨,還有湯嗎?裝一點,我給傅子越帶去醫院。”
李阿姨答應着裝了個保溫桶,又帶了些小點心。盛林滿血複活,精神奕奕地重新往醫院去了。
而彼時,傅子越正坐在母親的床前,低聲絮語。
“媽,對不起,我知道我應該早點和您坦誠……其實我一直喜歡的都是男人,但只是沒有遇到過一個讓我很心愛,覺得有必要讓您知道的人。我離經叛道,您一定很生氣。對不起,這都是我的錯。但我最近兩年,自從遇到我喜歡的人,真的變得很快樂。他帶給我的不光是事業上的變化,更重要的是,我一直以來,只知道往前野蠻奔走的莽勁,被這樣一個綿軟的人,平複了……我甚至覺得這和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沒有關系,是命運讓我和他在這個時候相遇,彼此需要,彼此改變,然後一起成長。”
傅子越頓了頓,伸手握住了母親。醫生這幾日建議家屬可以多陪病人說說話,也許能喚醒意識。傅子越是傅媽媽在世唯一的親屬了,他的呼喚,也許是最有動力的。
以往兩個人每次說點什麽,最終都變成一場争執。如今傅媽媽意識昏迷,傅子越反而找到契機,把從小到大,想說但沒機會說的,都一點點講給母親聽。
母親說他不配被愛,大抵也是因為覺得自己未曾獲得過真正的愛,丈夫的背叛,兒子的執拗,或許都讓她感到孤離,才走向了最終那一步。可是如果母親能意識到,就算自己愛的是一個男人,也不會影響他們母子間的情誼呢?他的感恩與對母親的尊重,是從始至終,都未曾改變的。
“媽,不管我愛的是什麽樣的人,男人女人,都不影響我會愛您啊。”傅子越小聲呢喃,他輕輕伸手撫着母親舒展的眉眼,這樣平靜的母親,傅子越竟會覺得有些久違。
他話音方落,正逢醫生進來查房。
傅子越緩慢地起身,和醫生護士們打了招呼。
醫生檢查完,輕聲寬慰傅子越,“肉體是樊籠,人生一切苦厄,都因身在樊籠,無處逃離。且看你母親自己怎麽選擇吧,若是半年以後無法醒來,就說明她心意已決,人世凡塵不值得留戀。如果她還對你們子女有牽挂,無論如何,都會有轉機的。”
傅子越知道醫生好心,認真鞠躬道謝。送走醫生後,又坐回床邊,低聲陪母親說話。
盛林進到病房裏的時候,就聽傅子越在說小時候和同學打架的事情,傅子越一邊說,一邊還把自己逗笑了,盛林見了稀奇得很,站在身後感慨,“我怎麽覺得你對我都沒有這麽多話聊?”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傅子越頓時臉上透出幾分罕見的羞窘,見盛林手裏拿了東西,便接過來。
盛林笑嘻嘻地說:“你說你奪命狂奔的時候我來的,給你帶了李阿姨做的甜湯和點心,你嘗嘗,吃點甜的心情會好。”
他自己搬了個板凳,挨着傅子越坐下,對着床上的女人說:“阿姨你好,我是盛林。聽說你不太支持我和傅子越談戀愛,但我覺得這種話還是要你親口說出來比較有震懾力,所以希望你早日醒來,親自當面和我對線!”
“調皮。”傅子越失笑,捏盛林的手,兩個人的戒指蹭到一起,發出輕微的響動。盛林愣了愣,才想起發生過什麽,他情不自禁靠到傅子越的肩膀,“快讓阿姨看看我們有多幸福,讓她跳起來繼續棒打鴛鴦。”
“你大哥那邊怎麽樣了?”傅子越忽然想起來。
盛林擺擺手,“他就是紙老虎,随便恐吓我們而已,不足為懼。但可以和你媽媽結成棒打鴛鴦戰略同盟,如果阿姨能早日醒來,幫我大哥一把,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傅子越看出來盛林情緒的變化,似乎不再擔心任何一方的阻撓了。
他坦坦蕩蕩的,無懼于自己的母親,也無懼于家庭。
這讓傅子越突然也生出勇氣,相愛的人不必畏懼。
愛可以是傷人的利刃,也可以是自衛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