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既來之則安之(三合一)
江玉僵在那裏, 直直地盯着溫茵茵的臉看。
上一回,江玉就覺得那為自己解圍的小姑娘一張臉蛋俏生生的,格外讨人喜歡。而今天的她, 仿佛比上一回打扮得更加精致妥帖。
淡黃色的裙子清新自然, 還帶着幾分時髦的感覺, 一頭不長不短的烏發披散在耳邊,看起來無比溫婉可人。勾起唇角的時候, 牙齒依舊漂亮, 那是陽光燦爛般的大方笑容,讓人不自覺就被她的笑臉給吸引。
江玉幾乎沒有反應過來。
而與此同時,溫茵茵也是怔愣的。
那天在菜場門口見到這位女士, 她選擇出手相助,一來是她見不得人家這樣被欺負,可另外一點,則是因為她對這位女士很有好感。
人與人之間的第一印象是相互的, 那一回溫茵茵覺得江玉知性溫潤,而江玉也認為溫茵茵優秀有涵養, 頗有幾分一見如故的意味。
然而, 誰能想到,就是在那同一天,江玉讓吳柔邀請溫茵茵去家裏吃飯, 她到了顧家,坐在沙發上等了一個多小時, 最後都沒見到女主人的面。
若說顧明煜的母親對她并不反感,這是在自欺欺人, 溫茵茵就是再自信,也知道自己做不到人見人愛的地步。
婆媳問題可是自古以來都沒法被解決的大麻煩, 溫茵茵不覺得自己重活了一生,連這千古難題都能攻破。
到了這一步,就只能既來之則安之了。
“阿姨好。”溫茵茵遲疑了片刻,輕聲說道。
見溫茵茵與江玉面對面站着,顧明煜也走過來。
他牽起溫茵茵的手,對江玉說道:“媽,這是茵茵。”
顧明煜聲音低沉,沖江玉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像是想要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複。
局面似乎稍有僵持,吳柔在心底哼笑。
她冷眼望着溫茵茵,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老爺子喜歡她,是因為年紀大了,難免糊塗,對自己孫子的無條件溺愛使得他對這所謂的未來孫媳婦也溫和幾分。
可是,江玉卻不一樣。
江玉早就已經對溫茵茵反感,不管她今天如何表現,都不會再逆轉這個局面。
吳柔若無其事地看了溫茵茵一眼,而後挽着江玉的臂彎:“阿姨,先坐吧。”
江玉微微一怔,目光淡淡地掃過溫茵茵的臉。
明明不是真的對她厭惡至極,可一時之間,卻仿佛下不了臺階,再加上自己的兒子與溫茵茵站在一起,仿佛兩個人與她是站在對立面的,這樣的感覺,非常糟糕。
江玉的臉色僵了僵,沒有開口。
顧建新走了過來。
“茵茵,先扶爺爺去坐。”顧建新打了個圓場。
溫茵茵微微一笑,乖順地扶着顧老爺子,回到了原位。
江玉疑惑地看了顧建新一眼。
現在連他都對溫茵茵改觀了嗎?
等到顧明煜與溫茵茵一起扶着顧老爺子回到座位了,顧建新才對她低聲道:“人家只是一個小姑娘,你就是對她再不滿意,也不要表現出來,讓大家看了笑話。”
這語氣,仿佛是在數落她做事不夠周全,過于小家子氣。
江玉哪被人這樣質疑過,心情頓時就變得複雜起來。
她沉下臉:“我對她的反感不是沒有道理的。彙演大賽上,她嫉妒參賽選手,怕別人的表現比自己優秀,丢掉人家的演出服,害得別人無法參賽。我江玉的兒子,怎麽能和這樣品質卑劣的女同志處對象?”
這下輪到顧建新發愣了。
他看看溫茵茵,又看看江玉,最後看向顧明煜,嚴肅起來:“這是真的?”
“千真萬确。”江玉的聲音平靜下來,“不信你問柔柔。”
顧建新素來嚴厲,目光停留在吳柔臉上的那一刻,她有些緊張。那天對江玉撒這個謊,只不過是想要讓江玉對溫茵茵的印象變得更差。可這件事情,若是真的鬧大了,最後對她是沒有好處的。
吳柔沉吟片刻:“叔叔,那件事情都過去了,連文化局都沒有再追查到底,現在把話敞開來說,溫茵茵也是不會承認的。我把這一切告訴阿姨,只是想要給你們提個醒,你們心裏有數就可以了。畢竟明煜的性格——”頓了頓,她輕聲說道,“我不希望他太讨厭我。”
說到這裏,吳柔神情苦澀,說的話是為自己找補,但她的心情卻不是裝出來的。
剛才看着顧明煜對溫茵茵如此袒護,吳柔就看得出,他是很喜歡她的。
這樣帶着愛意的眼神,吳柔以前不曾擁有,而往後會如何發展,她也沒有信心斷言。
大家都是女人,江玉一眼望去,就看穿了吳柔的心思。
心底一軟,她拉着吳柔的手輕輕拍了拍:“走,你坐阿姨身邊。”
江玉帶着吳柔回座的時候,大家都有些驚訝。除了溫茵茵之外,主桌坐的全都是顧家人。
溫茵茵是客人,但也是顧明煜的對象,坐在他身旁是理所應當,這吳柔擠進來做什麽?
不過奇怪歸奇怪,顧家人都是有教養的,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為難吳柔,便只是随口問幾句有關于吳柔現在在單位裏的工作情況等等,氣氛融洽。
溫茵茵就是再遲鈍,到了這個時候,也已經猜出吳柔對顧明煜的心思了。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吳柔一眼,而後繼續陪顧老爺子聊天。
江玉與她在這主桌上面對面坐着,時不時會打量她,本以為她在被自己冷淡對待之後會委屈,會惱怒,可是溫茵茵并沒有。
溫茵茵神色自若,與顧老爺子談笑之時,雖不會主動開啓話題,但老人家不管說什麽,她都能接得上。畢竟還年輕,在與顧老爺子交談之時,她說不出什麽太高深的見解,但只是用那雙如水一般清澈的眸子盯着人瞧,就已經流露出了滿滿的天真可愛。
吳柔這才知道老爺子喜歡的是什麽樣的晚輩。
過去她曾經想過先攻克老人家,再通過老人家給顧明煜施加壓力,而得到與他交往的機會。知道老爺子愛好文雅,她便去學琴,學下棋,學習書畫的鑒賞,可不管她如何使盡渾身解數,都沒有辦法讓老爺子對她另眼相看。
最後,她只能放棄。
吳柔以為老爺子的性格就是這麽古怪,誰都沒法子讨他歡心。
可沒想到,他竟然會對一個土包子如此欣賞!
這頓飯,吳柔食之無味,看着顧明煜與溫茵茵将老爺子哄得笑聲震天,滿心不服氣。
然而正當她恨不得立即離場之時,突然聽到老爺子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建新,明煜不小了,婚事也該早點操辦。你們有沒有商量過婚期的問題?”
顧建新聞言笑了笑,還沒開口說話,江玉已經接話了:“現在就商量婚期,太急了。”
顧老爺子皺皺眉:“哪裏急了?兩個孩子情投意合,不就是要結婚嗎?□□都說了,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就是耍流氓!”
這句話一出,溫茵茵差點要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在老爺子看來,她與顧明煜的婚約是十幾年前就已經定下的,可是在她看來,他倆才剛開始處對象呢!
別說兩個人對彼此還不算了解,就算他們的感情已經無比穩定,她都沒準備這麽早考慮這人生大事。
她現在才二十歲!
溫茵茵的茫然是顯而易見的,沒有任何猶豫,她直接說道:“爺爺,我和明煜剛開始相處,還沒到結婚那一步呢。”
若是自家人說這番話,老爺子必然要好好訓斥一頓的,可此時開口的是溫茵茵,老爺子便立馬客氣了。
他看着溫茵茵,和顏悅色道:“茵茵,是還有什麽顧慮嗎?”
溫茵茵想了想,笑容清淺,然而她剛想要開口解釋,顧明煜已經先出聲了。
“爺爺,我和茵茵還年輕,都是要拼事業的時候。我們讨論過,暫時不考慮這個問題,等到事業基礎穩定了,一定第一時間給您帶來好消息。”
看着顧明煜這沉靜的神色,溫茵茵愣了愣。其實他們才在一起沒幾天,根本就還沒有機會讨論過這個問題。可是現在,他卻先一步表達了想法……
是因為不想她一個人面對質疑嗎?
溫茵茵的心底緩緩淌過一陣暖流,她看向他,笑了笑,眼中多了幾分信任與依賴。
兩個年輕人之間的互動是毫不避忌旁人的,江玉望着他倆,心緒不由波動。
上一次,她對那個挺身為自己說公道話的女孩子印象頗佳,然而在得知那個女孩就是溫茵茵之後,她的心情卻很複雜。
一方面松了一口氣,可另一方面,或許是出于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逆反心理,直到這一刻,她都沒辦法将眼前的鄉下丫頭與那天所見的女孩聯系在一起。
剛才老爺子開口催促顧明煜與溫茵茵結婚,江玉的心不由一驚。她對溫茵茵都還不夠了解呢,就直接走上結婚議程?這未免太着急了。
然而她沒想到,溫茵茵居然也沒打算盡快結婚。
怎麽會這樣?好不容易攀上了他們這樣的人家,她應該恨不得立馬抓住機會才對。可事實并不如此,她很淡然,不疾不徐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很有立場主見。
江玉糊塗了。
這個溫茵茵,究竟是太有城府手腕,還是當真如此無懈可擊?
江玉眼底有驚訝,有不解,也有幾分想要深究的好奇。感受着她此時情緒的波動,吳柔不由一急,腦海中忽然就閃過那天林菀秋說的話。
“她不就是一個賣雞蛋的農村人嗎?我偷她的衣服?至于嗎?”
對,賣雞蛋的農村人……
吳柔再不願感受那一道道對溫茵茵充滿着善意的眼神了,她淡淡一笑,直接拆穿道:“明煜,茵茵每天帶着雞蛋去鎮上賣,也挺累的。你們要是盡早結婚,她就可以安心留在鎮上,不需要這麽——辛苦。”
吳柔這番話,讓所有人都是一驚。雖然剛才溫茵茵拿出照片,大家就已經知道她就是之前老爺子給顧明煜定下婚約的那個鄉下姑娘,但看着她長相打扮以及談吐,他們已經選擇性忽略了這一點,只覺得這姑娘與顧明煜特別相配。
可是現在,吳柔卻說她是個賣雞蛋的!
其實家家戶戶都要吃雞蛋,賣雞蛋也沒什麽可恥的。可問題是,她這樣的“職業”,真的配得上進顧家的門嗎?
聽見這番話,顧明煜的二伯母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立馬看了一眼其他桌還在熱熱鬧鬧吃菜喝酒的賓客們,壓低了聲音對吳柔說道:“你別胡說。”
吳柔不自然地掩住自己的唇,轉頭看向江玉:“阿姨,抱歉,我無心的。”
吳柔很聰明,說到這裏,就再也沒有開口攻擊過溫茵茵,只是低着頭,半晌之後才小聲對溫茵茵說道:“茵茵,我只是希望你能過得輕松一點,并沒有別的意思。”
溫茵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要緊,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
溫茵茵坦然地說了這句話,倒顯得吳柔成心了,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當是把這話題給揭過去了。
顧老爺子的面色卻很凝重,他看向溫茵茵:“茵茵,你不是有工作的嗎?是錢不夠用?怎麽要自己擔着雞蛋去鎮上賣?”
顧老爺子這一開口,吳柔雖低着頭,眼睛卻亮了。溫茵茵丢了工作這事,肯定不能由她來說出口,否則就顯得刻意。現在老爺子抓住了這一點,直接開口,是否表示老爺子也開始重新審視這溫茵茵是否适合顧明煜了?
吳柔覺得簡直是連天都在幫她!
吳柔心滿意足地擡起頭,裝作不經意地掃了江玉一眼。
江玉望着溫茵茵,若有所思。
這孩子丢了工作之後,是以賣雞蛋為生的嗎?難道那天見她被賣雞蛋的大娘欺負時,會挺身而出……
用自己的雙手掙錢并不丢人,但到底不體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被指出這一點,溫茵茵的眼神居然絲毫沒有躲閃,這讓江玉不得不認真地打量起她來。
江玉忽然覺得,這孩子似乎行得正坐得端,并不像吳柔說的那樣……
“爺爺,您是說紡織廠的工作嗎?我早就已經不在那裏幹了。”溫茵茵對顧老爺子笑了笑,不卑不亢道,“前些日子我和我娘去村裏的老人那裏收了些雞蛋拿到鎮上賣,賣得不錯。我們村裏的雞蛋特別好,如果爺爺想要,下回我再去收一些,送過去給您。”
溫茵茵的嘴巴不算甜,對老人家說這番話,是真心誠意。
聽到她這樣說,吳柔眼底的不屑都快要滿溢了。顧老爺子什麽都不缺,難道還稀罕她這幾個雞蛋嗎?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
“行啊,那下回你給爺爺帶幾筐雞蛋來。”顧老爺子居然笑了,說道,“茵茵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吳柔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顧老爺子竟然真稀罕這幾個雞蛋?
整個顧家,是顧老爺子說了算的。此時老爺子這話一出,之前還覺得溫茵茵賣雞蛋這活光彩的二伯和二伯母立馬就捧場地笑了笑。到了後來,他們甚至開始跟溫茵茵探讨起農村的雞養得有多肥,下的雞蛋究竟有多好。
吳柔的眼睛都要瞪直了。
難道他們都不覺得溫茵茵丢了顧家的人嗎?
她不由轉過臉,看了顧明煜一眼。
顧明煜的臉上非但沒有任何局促不安的神情,相反,還挺驕傲!
瘋了,這一個個的,都瘋了。
吳柔簡直沒法再控制自己文靜有禮的表情了,捏了捏自己藏在桌底下的雙手,想要上前晃晃這些人的肩膀,讓他們醒醒。
“茵茵啊,挑着雞蛋上鎮賣,到底辛苦。你明天上家裏來,爺爺找人給你安排一份工作,國營單位的工作總歸不需要日曬雨淋,适合你們小姑娘。”
顧老爺子這話一出,又是讓大家心裏頭一震。
二伯母第一個覺得不痛快,她兒子堯堯都還沒調回來呢,怎麽就先給溫茵茵找工作了?
顧明堯是顧明煜的堂弟,大學一畢業就被分配到外省工作,想着什麽時候能調回來。可是考核一直沒過,蒲城局裏也不缺人,便遲遲沒有音信。二伯母日思夜想,只盼着自己的兒子能盡早回家,甚至還一直想着做老爺子的思想工作。
以老爺子當年積攢下的人脈,想要将顧明堯調回來是分分鐘的事情,可偏偏他這人不喜歡走關系疏通,更不願因為自家的事情讓人為難,所以一再沒有提這一茬。
二伯母本來都已經死心了,可沒想到,老爺子不是不願意走關系,他對他大孫子的對象偏心着呢!
二伯母心裏一肚子氣,卻什麽都不敢說,只能一個勁在桌子底下扯丈夫的衣擺,想要他開口。
顧建平便遲疑着說道:“爸,你看堯堯……”
顧老爺子立馬就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麽主意,冷着臉:“明堯怎麽了?男人就應該在外面闖,你們非要把他綁在身邊?你現在把他調回來,頂多當個辦事員,能有什麽前途?”
二伯母遲疑着開口:“爸,當辦事員就辦事員吧,家裏……”
“家裏什麽?”顧老爺子冷眼望向她。
顧建平心一驚,也轉頭沖她說道:“不要再說了,爸有分寸。”
江玉見狀,一時也有些為難。二伯一家盼着什麽,她比誰都清楚,之前顧建平甚至還找過顧建新,想要他去活動活動,看有沒有辦法幫顧明堯調職。
可是顧建平這人辦事從不逾矩,義正辭嚴地拒絕,之後便無下文。
顧明堯與顧明煜是不一樣的,他從小到大都是個膽小沒魄力的孩子,讓他一個人在外省生活,這多讓家人操心啊。
江玉知道當媽的心裏是怎麽想的,卻愛莫能助,不免為自己這妯娌感到無奈,可與此同時,她心底又有幾分驚詫。
老爺子對誰都是一視同仁,怎麽唯獨這麽疼愛溫茵茵?
老人家活到這把年紀,最懂得識人,難道真像顧建新說的那樣,溫茵茵确實有什麽過人之處?
江玉轉頭與顧建新對視,看出他眼底的錯愕,不由開始遲疑,考慮自己對溫茵茵是不是存在偏見。
吳柔坐在一旁,存在感極低,可這一刻,心底的火氣更盛。
她本來還想要讓溫茵茵丢一回臉面,可沒想到,最後居然幫着溫茵茵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國營單位的工作是什麽概念?吳柔不知道老爺子要給她安排的是什麽職位,但老人家要麽不出手,一出手,安排的工作必然比之前那國營廠的檔次要高不少的。
吳柔抿着唇,心中有隐隐的不安。
而正在所有人以為溫茵茵會心安理得得接受老爺子的安排之時,她卻突然開口了:“爺爺,謝謝你的好意,我現在做的事情是自己喜歡的,感覺每一天都很充實,所以暫時不準備再參加工作了。”
“做什麽?”二伯母心中有氣,不由回了一句,“賣雞蛋?”
溫茵茵淡淡地看她一眼,剛要開口,顧明煜已經幫她出聲了:“茵茵對服裝很感興趣,之前造襪廠跟她定了一千五百雙的大單子,她挺忙的。”
“那是個體戶了?”顧建平不由問道。
二伯母心裏還是不太痛快,只覺得溫茵茵是在自擡身價,漫不經心道:“個體戶能有什麽出息?”
溫茵茵笑了笑:“小打小鬧而已。”
“二伯母,我也是個體戶呢,你這是拐着彎笑話我沒出息嗎?”顧明湘抿唇一笑,不痛不癢地說道,“一千五百雙的襪子,一雙當是兩塊錢,我估摸着都能有近一千元的利潤了。爺爺整天說職業不分貴賤,可二伯母怎麽還是像那些封建的老古董那樣清高呢。”
顧明湘和這二伯母說話一向都不對盤,這會兒便忍不住刺了她幾句,眼看着對方被她說得臉色都僵硬了,顧老爺子不悅地拍了拍桌子提醒道:“明湘,怎麽說話沒大沒小的?”
二伯母的臉色稍稍沒這麽難看了,卻也知道老爺子并不是真的為自己說話。這老人家對顧明湘也偏心眼得很!
不過好在顧明湘也識趣,沒有再揪着二伯母的說法不放,被老爺子訓了一句,便乖乖地閉嘴,轉頭還偷偷向溫茵茵吐了吐舌頭做鬼臉。
溫茵茵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心底默默嘆氣。她什麽也沒說啊,怎麽就得罪人了呢?
不過她倒也沒什麽好心虛的,反正今天她是客,自我感覺表現得還算得體。若是只因為顧家的二伯母對她不滿,而使得顧明煜的父母更加反感她,她會覺得無奈失落,可并不會太難過。
還能怎麽樣呢?她有自己的驕傲,若是真的與他的父母沒有緣分,總不能上趕着哄着他們喜歡自己吧。
溫茵茵以為因為這小小的紛争,會使得顧明煜的父母對她有成見。可沒想到,其實情況并不是如此。
顧建新知道自己弟弟的媳婦就是這碎嘴的性子,早就已經習慣了,不會因為這而無理遷怒溫茵茵。
至于江玉——
她默默地在心底尋思一個問題。
一千五百雙的單子?
那确實挺大的。
本來溫茵茵只是個賣雞蛋的,現在幾塊錢利潤的雞蛋變成幾百元成本的大買賣,江玉忽然覺得比自己預期要好了一點。誠然,顧家并不缺溫茵茵賺的錢,畢竟以他們家的經濟實力,別說幾千元了,就是幾萬塊錢,都不算什麽的。江玉在意的,不過是溫茵茵的個人能力。
難道她真的小看了這個孩子?
江玉心底的疑慮愈發大了,她感覺眼前的溫茵茵仿佛是一個謎團,每揭開些許,就會給自己帶來幾分驚喜。
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到了目前為止,她對溫茵茵其實早就已經不再反感。取而代之的,是期待。
顧老爺子對溫茵茵的疼愛是實打實的,從一開始心疼她賣雞蛋辛苦,想要給她安排一份工作,再到現在對她做的小生意一臉好奇,仿佛恨不得她将自己做生意的過程掰開來說,興致盎然。
顧明煜在老爺子面前本來就比平時的話要多,此時知道溫茵茵難為情,沒好意思說太多,便直接成了她最佳的發言人,将這些日子她做的事情一一道明。
從一開始賣雞蛋紅薯,到之後織圍巾,又接下制襪廠的大單子,再自己設計毛衣的款式,
開始去清市進貨,以明星的宣傳照為賣點做搭配,将衣服一售而空……這一切,溫茵茵幾乎很少對顧明煜提起,可他卻是如數家珍。
這一刻,聽着他娓娓道來,說起她這一路走來的經歷,溫茵茵竟入了神。連她自己都沒有總結過,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竟然做了這麽多事。
原來她确實很珍惜自己的時間,沒有浪費過重生之後的每一分每一秒。
溫茵茵沒想到顧明煜對自己竟如此了解,仿佛早在她還沒有真正決定接受他之前,他就已經将心思放在了她的身上。
難怪他總是會在她最落魄的時候出現。
“爺爺,你看茵茵是不是很厲害?”顧明湘等着顧明煜把話說完,笑盈盈地問了一句。
顧老爺子被她逗樂了:“我們明湘向來眼高于頂,難得有誇人的時候。我是看出來了,說起來,茵茵的性子和明湘還有點像。”
這樣一說,大家不由都有些贊同,你一言我一語,說起顧明湘小時候的趣事。
本質相像的人,是會被彼此吸引的。
其實顧明湘與溫茵茵的性格确實是有些像,認準了的目标,便不回頭,摔得頭破血流也不怕,只想着沖着目的地前進。
只是顧明湘鋒芒畢露,而溫茵茵,因為過往的經歷,也因為不像顧明湘這般有底氣,所以她考慮問題更加謹慎,每一步都走得踏實,步履便不由放慢了。
溫茵茵被顧老爺子一語驚醒,這才意識到自己與顧明湘之間為什麽會有一見如故的感覺,轉頭看她的時候,顧明湘竟也在看她,兩個人不由笑了起來,很有默契。
“茵茵,能不能陪我去補個口紅?”顧明湘樂呵呵道。
她話音剛落,顧建新就眯了眯眼睛,低聲道:“你這孩子,毛病越來越多了。什麽五顏六色的東西都敢往嘴上抹!”
顧明湘輕哼了一聲:“爸,你別光顧着說我!我媽的化妝品比我還多呢!”
說完,顧明湘就牽着溫茵茵的手往外走。
溫茵茵被她逗得嘴角揚起,眼底都染了笑意。
兩個人手挽手往外走,簡直就是一道肆意絢爛的風景線。
望着她們的背影,大家的眼底都多了幾分喜愛的笑意。
望着這一幕,吳柔心底幹着急。
恍惚之間她感覺到,自己之前對江玉說的那些話,似乎不管用了。江玉上一次對溫茵茵明明是很反感的,可現在眼神之中卻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難道——難道她忘記溫茵茵在彙演大賽上做的事情了嗎?
吳柔不想再坐以待斃了,可她剛想開口繼續強調自己那張口就來的瞎話,包廂的大門卻突然打開了。
走進來的是文化局的吳局長和他的夫人,兩個人步履匆匆,看起來很着急的樣子。一進來,他們就立馬走到顧老爺子的面前。
“老爺子,真是太抱歉了。局裏會議剛剛結束,我們現在才到,實在太失禮了。”吳局長滿臉的歉意。
顧老爺子聞言,不由笑了起來,兩個人說了好一番寒暄的話。
吳局長的夫人遞上他們早就已經準備好的禮物,笑容滿面,顧建新見狀,笑道:“老爺子早就說過讓大家不要送禮,人到就好。沒想到你們大家都這麽有心,真是破費。”
“應該的,應該的……”吳局長笑着,見還有空位,便自然地扯了一張椅子坐下來,然而他剛一坐下,就看見坐在一旁的吳柔。
文化局的吳局長,吳柔是認識的,之前這局長對她很是看重,還總說她也姓吳,與自己是本家呢。
見他看過來,吳柔有禮地笑了笑:“吳局長。”
吳局長笑道:“吳柔,你也來了?”
“吳柔的父母今天比較忙,就讓孩子一個人來了。”江玉解釋道。
吳局長應了一聲,不無感慨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優秀。那天的彙演大賽,你們有沒有來?吳柔唱歌是真的好聽,一聽就知道是家裏精心培養過的。”
“是嗎?吳柔,趕緊來表演一首,給我們聽聽。”二伯母來精神了,立馬說了一句。
吳柔本來臉上還挂着幾分笑意,此時聽顧明煜的二伯母這麽一說,嘴角都要僵了。從小到大,她就是別人家的孩子,逢年過節總是要高歌一曲。可當年是當年,現在她都二十多歲了,還得來這一套,心中難免有些不情願。
可她還沒出聲拒絕,顧老爺子居然發話了。
“吳柔,”顧老爺子喝了幾杯,此時頗有興致,說道,“你會唱什麽?”
“柔柔,今天是你顧爺爺的生日,不如你就唱一首歌,給大家表演一下。”江玉也笑着說道。
“是啊,唱吧。”
“讓我們聽聽……”
吳柔晚上一直在這飯桌上當透明人,一時之間變成了衆人之中的焦點,心裏頭不由舒坦了幾分。想到剛才溫茵茵被衆星捧月的感覺,她也不願意再拒絕了。
溫茵茵有什麽了不起的?等她拿出真本事,所有人都會對她另眼相看。
這樣一想,吳柔也不推辭了,大方站了起來。
吳柔的模樣是很清麗的,雖然性子漠然,卻也能透出幾分超脫的氣質。此時她一點都不拘謹,直接開口,高歌一曲,将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
吳柔的歌聲确實動聽,如清冽的溪邊泉水叮咚,嗓子卻并不鄰家,反而還透出幾分空靈悠遠的意味。
她唱的是民歌,老一輩人都喜歡,長輩們都聽得很是欣喜,甚至還有人開始為她鼓掌打節拍。
而此時此刻,吳柔在意的,卻不是別人的評價。
她唱歌的時候,目光一直停留在顧明煜的身上,一刻都不移開。
她閃着光芒的眸中,帶着絲絲情意,明明是一首民歌,唱到這裏,卻變得像情歌一般婉轉。
只是她越唱,越覺得不對勁了。
為什麽顧明煜連看都懶得看她?
此時顧明煜的目光,落在了包廂外。那裏空無一人,他卻耐心地等着,仿佛那走廊都比她更加值得深究。
吳柔的眼神逐漸黯淡下來。
一首歌曲完畢,吳柔心不在焉,可在場的賓客們,卻爆發出了一陣掌聲。大家一個勁誇獎,說她比大歌星都還要有臺風,就連顧老爺子的眼神中都透出幾分刮目相看般的贊許。
吳柔抿唇一笑,雲淡風輕,卻還是不服氣地看了顧明煜一眼。
為什麽他看不見她的好呢?她難道不比溫茵茵優秀嗎?
“那天的比賽項目,真是一個比一個精彩。吳柔已經很優秀了,但另一位……”
吳局長還要說什麽,卻被邊上的妻子笑着打斷:“看你又說到哪裏去了?那天的孩子又不在場。對了,吳柔,你過兩天有沒有時間?我們市裏春節還要辦一場晚會,到時候會邀請不少省市的領導前來,你要是有空的話,能不能來當我們的主持人?”
吳柔本來還因為顧明煜的無視而神色黯然,此時聽見吳局長與他夫人說的話,一下子就怔住了。
這麽大型的晚會,竟然要邀請她作為主持人!
這是多麽大的榮譽!
上天從她身上奪走了很多,可此時所給予的,卻是讓她欣喜若狂的幸運。
不,不是幸運,這是她的實力!
吳柔欣喜不已,立馬點頭,邊上人不由都感慨起來。
“這孩子真是出色。”
“能成為市裏舉辦的晚會主持人,見到這麽多的大領導,可不是一般人能辦得到的。”
“形象好,口才好,臺風也好……我女兒要是這麽有能耐,我可有福氣了!”
一陣陣議論聲,讓吳柔的心底美滋滋的,她回頭看了顧明煜一眼,眼底透着幾分意氣風發。
她要讓他親眼看見自己有多出衆,那是溫茵茵這一生都不可能到達的高度!
吳柔心底的驕傲油然而生,一股子優越感幾乎沒有辦法再隐藏,她抿着唇,淡然地聽着大家對自己的誇贊,被溫茵茵所壓制的郁結一掃而空。
“既然領導這麽說了,我當然恭敬不如……”
然而,吳柔話還沒說完,包廂半敞着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溫茵茵與顧明湘談笑風生地走了進來。
望着她們的身影,吳局長一怔,随即站了起來,欣喜地拉了拉自己妻子的手:“你趕緊看看,那是不是溫茵茵?”
他的妻子本來一直淡定,此時也驚喜地站了起來:“還真是她,我們終于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