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反客為主(三合一)
“這是我們給準備的兩百元彩禮, 你先收下,婚事啥時候辦,咱們屋裏談。”
賀大娘一副反客為主的架勢, 一沓錢遞過來, 不由分說便要進屋。
姚瑞蘭的反應本來就是慢半拍的, 這會兒人家遞錢過來,她第一反應就是推開:“我怎麽能收你的錢?”
賀大娘一樂:“這是彩禮, 是挺多的, 但這代表我家的誠意。你們也不用有心理負擔,我知道你們娘倆一起生活,生活困難, 等你閨女嫁到我家去,這兩百塊你可以花好幾年的了。”
賀大娘看着姚瑞蘭的神色,很是成竹在胸。
像姚瑞蘭這樣的婦女,她見多了, 一個人帶着閨女長大,操勞了一輩子, 就是想要看着閨女飛上枝頭去。這會兒機會不是來了嗎?
她也不能姚瑞蘭再開口, 直接走進屋去打量。這屋子簡直是簡陋得不行,到處都是黴點,看起來是整理得清爽, 但也側面反映她們連家具都打不起。
姑娘要是嫁到他們趙家去,生活條件準能有質的飛躍。
賀大娘想不出這當娘的有什麽拒絕的理由。
她笑一聲, 向後招了招手:“永元,你還傻站着幹什麽?進來!”
趙永元這才反應過來, 遲疑地看了姚瑞蘭一眼,邁過門檻走進屋。
姚瑞蘭剛才是懵了。
這段時日, 溫茵茵出落得愈發标致,村裏确實有不少人家想要找她們家說說親事。可後來,看着溫茵茵賺錢的本事這麽大,又見顧明煜時常來村裏找她,便逐漸打消了這念頭。
現在溫茵茵與顧明煜開始處對象了,姚瑞蘭雖然對閨女的終身大事是操心的,可也從來沒有想過催促什麽。畢竟婚姻大事并不是兒戲,她自己年輕的時候懵懂地走進一段失敗的婚姻,現在自然希望閨女慎重再慎重。
可現在這母子倆又是從哪裏來的?
姚瑞蘭反應過來之後,突然明白了這兩百塊錢是拿來做什麽用的,她臉色一沉:“我連你們是誰都不知道,怎麽可能收你的錢?這位大姐,我不賣閨女!”
姚瑞蘭這話音剛落,外頭半邊身子都要探進屋的沈月娥只差要拍手叫好。
她算是明白了,這倆人是過來擺闊的嘛!
這就要仰着鼻孔說話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村裏的大戶呢!
賀大娘被姚瑞蘭這突如其來的火氣一怔,半天沒回過神。身旁的趙永元看着她,一時震驚。他聽說過溫茵茵的娘是個貪財之人,看見他們送來的禮和聘金,應該會眼睛發光才對。
可為什麽她不為所動?這些東西……溫茵茵的娘仿佛根本就不放在眼裏。
趙永元的臉色有些難堪,想要解釋。畢竟他想要将溫茵茵娶回家,自然也不能得罪她娘,于是他便扯了扯自己娘的袖子,當是暗示。
賀大娘也已經愣住了,胡亂點點頭,臉色卻變得難看。
沈月娥冷笑一聲,立馬有了找到主場的感覺,往屋裏一沖就要教訓人。可沒想到她還沒開口呢,溫茵茵就出來了。
溫茵茵本來是在自己屋裏織圍巾的,可到底屋子小,屋門又敞着,外邊的動靜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鈎針處只差一點就能做出完美的收針了,她便不想出來,本以為她娘能将這兩個人打發出去,可沒想到,他們居然直接進屋了。
溫茵茵沒料到這趙永元與他娘竟是如此不講理的人,出來的時候,臉色難看:“趙木匠,你帶着你娘來我家做什麽?”
她的聲音冷得出奇,語氣之中也蘊着怒氣,只這一句話,就讓趙永元僵住了。
他支支吾吾道:“我和我娘來向你提親……”
“我拒絕,你請回吧。”溫茵茵皺眉,語氣冷淡,仿佛連一句話都懶得與他多說。
這句話音剛剛落下的那一刻,趙永元感覺到自己的心像是突然被重物一擊,一股鈍痛感讓他一時沒法接受。
他看看溫茵茵,又看看溫茵茵的母親,忽然想起上次周翩翩對自己說的話。
周翩翩說,溫茵茵是喜歡他的,只是她娘希望她飛上枝頭變鳳凰……
趙永元把心一沉,定了定神:“茵茵,這彩禮是給你們的,如果你們覺得還不夠,那我回去讓我娘把家裏的存折找出來,再去取兩百塊。還有這自行車……我的自行車以後就歸你了,你想怎麽用就怎麽用,我絕不幹涉。”
聽着趙永元說的話,外頭的婦女們都很是錯愕。
這年頭,村裏大家都沒什麽錢,一個個都是将好不容易湊成整的大團結塞在家裏的隐蔽處完事,有幾戶人家能辦存折的?
看來這小夥子家裏是有點底氣。
趙永元說的話,引起了紛紛的議論,聽着這一道道竄入自己耳中的聲音,溫茵茵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直到現在我們都沒說過幾句話吧?我連你叫什麽名字都記不全,怎麽可能接受你的提親?”溫茵茵的語氣緩和了些,淡淡道,“趙木匠,請帶着你娘一起離開我家,以後不要再來打擾了。”
溫茵茵是惱了。
現在是八十年代,又不是古時候,即便男女之間看對了眼,也會委婉迂回地請媒人來打探心意,絕對不會像他們這樣貿然登門。
光看看這母子倆做的事情,聽他們說的話,就可以斷定兩點,這倆人要麽是缺心眼,要麽是輕視她們家。
這讓溫茵茵有被冒犯的感覺。
溫茵茵的話說得清楚明白,擺明要拒絕這人的提親,既然如此,沈月娥就不客氣了。
她捋了捋袖子,加入戰局:“有你們這樣提親的嗎?甩兩百塊錢來幹什麽啊?不過這麽一點點錢,塞牙縫都不夠,真當誰沒見過錢似的!”
其實兩百元的彩禮錢,在村裏已經算很多了,畢竟趙木匠辛辛苦苦打一年的家具,都不一定能掙到五十元。這兩百塊錢,相當于他好幾年的收入。
但是,沈月娥卻看不上。
這段時間,沈月娥跟着溫茵茵賺了幾個錢,眼界一下子就大了。
兩百元——她雖然沒有,可對于能幹的茵茵來說肯定是小錢!
沈月娥醞釀了一番,就想要擺事實講道理,讓這自以為財大氣粗的母子倆體會一下溫茵茵的能耐。
然而她還沒繼續說下去呢,賀大娘就已經變了嘴臉。
“你不喜歡我兒子?”賀大娘怒視着溫茵茵,罵道,“虧我兒子還這麽辛苦給你做那架子,真是沒良心!”
在賀大娘的心中,自己的兒子可是比天上掉下來的寶貝還要金貴的。照她說,只要是她兒子看上的姑娘,得點串禮炮來慶祝自己走了啥狗屎運。拒絕他?這怎麽可能!
可現在,最不可能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賀大娘惱羞成怒,将那天趙永元是如何不眠不休地完成溫茵茵交代的活兒的過程說了一遍,那語氣——是将自己的兒子當眼珠子來疼的。
外邊看熱鬧的村民們雖然沒什麽文化,可也懂得識人,此時望着這當娘的是什麽性子,大致也能猜出她兒子有多懦弱。
可不是懦弱嗎?自從溫茵茵拒絕了他之後,趙永元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
聽他娘說的話,趙永元不作聲,心裏頭卻覺得難過。
那天晚上他連一眼都沒合過,就為了幫溫茵茵把這落地展示架做好。可沒想到,她一點都不念他好!
這母子倆一個賽一個委屈,倒是把溫茵茵氣笑了。
姚瑞蘭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被他們這一出給鬧疼了,無奈地說道:“請你們做展示架,我們家茵茵是給過錢的。”
沈月娥一聽,反應極快,立馬說道:“照你這麽說,所有請你兒子做木工活的都想嫁給你兒子了?大家可記清楚了,以後別再找這趙木匠了,免得給自己惹麻煩!”
沈月娥嗓門大,叽叽喳喳說了一通,屋外大家立馬會意,不住地點頭。
“我妹子家建新屋了,最近正好要打家具呢,本來聽說鄰村的趙木匠手藝好,還想找他。現在看來這人請不得,到時我妹子要是跟他多說幾句話,他娘就要來找我妹子提親啦!”
“朱蓮嫂,你說話真損!你那妹子都跟咱差不多年紀,可以給這趙木匠當大姐了!”
“這不是以防萬一嘛……”
大家聞言,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了。
見大家都在看笑話,賀大娘的鼻子都快要氣歪了,然而她還沒說什麽呢,門外突然來了個人。
大家都将注意力落向屋外。
趙永元起初心不在焉的,沒有注意到紛擾的動靜,只是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鞋尖。
他沒想到,溫茵茵對自己根本就沒那心思,她拒絕的時候絲毫不留情面,仿佛根本就瞧不上他似的。
為什麽?
趙永元想不明白。
可是所有的不解的緣由,就在再一次聽到那道清朗聲音的一瞬間,呼之欲出。
“今天家裏來客人了?”顧明煜走到溫茵茵的身邊,淡笑道。
溫茵茵家裏沒有鐘,直到見顧明煜到了,才意識到該出發了。
她一拍腦門,一臉迷糊:“我還沒換衣服,你等等我。”
說罷,溫茵茵轉身就要跑回屋,只是她的腳步聲還沒響起,手腕就被一把握住了。
顧明煜将溫茵茵拉回到自己面前,無奈地笑道:“我還沒說完。”說着,他将自己手中提着的袋子交給她,“我姐找了一件衣服,說送給你的。”
溫茵茵接過袋子,打開一看。
顧明湘居然給她準備了一身裙子。
難道是怕她沒衣服穿嗎?
顧明湘并不是一個熱情的人,平時在店裏見她對客人說話時的語氣都是淡淡的,可對自己,卻是很真心。
這獨屬于顧明湘的善意讓溫茵茵的心底暖洋洋的,她提着袋子回屋,還對姚瑞蘭說了一句:“娘,我先去換衣服。”
溫茵茵的聲音清脆動聽,就像是在唱歌一般,語氣之間透着幾分輕快的喜悅。趙永元一怔,不由将她對自己說話時的語氣與這樣的時刻對比。
為什麽她對這個男人,如此溫柔?
溫茵茵提着衣服回屋的時候,步履輕盈,嘴角帶着笑意。
望着這一幕,趙永元的心又是一陣疼,而後他鼓足勇氣,将目光落在顧明煜的身上。
趙永元一直對自己的外表十分自信,可見到顧明煜的那一刻,卻不由往後縮了縮。
那是一張冷淡的臉孔,五官深邃而又淩厲,周身上下散發出貴氣。
這男人的氣場分明是凜冽的,可望着溫茵茵的眼神,卻又如玉一般溫潤,再開口時,是對溫茵茵的母親說話,談吐彬彬有禮,毫無高高在上的氣勢。
“阿姨,晚上帶茵茵吃了晚飯,我會送她回來。”顧明煜對姚瑞蘭說道,“你不用擔心。”
溫茵茵晚上要去哪裏,姚瑞蘭早就已經知道了,聽顧明煜把話說完,她笑着點點頭:“老人家八十大壽是大日子,可不能遲到了。”
八十大壽?
賀大娘的耳朵捕捉到這一個關鍵的信息,頓時瞪大了眼睛。
“你和那溫茵茵是什麽關系?我們今天是來提親的,你帶她去參加什麽大壽?”
賀大娘說到這裏,實際上是存了壞心眼的。
溫茵茵不是看不上自家兒子嗎?
要跟這小夥子好?行啊,她倒要看看,小夥子聽自己說了這番話,會不會對溫茵茵起懷疑。
他們來提親,是認真的。禮多人不怪,出門之前,他們可準備了大包小包的禮。
明明做了這麽多準備,最後反而被笑話了一番,難道溫茵茵不該負責?
溫茵茵不接受她兒子,那沒問題。她要把溫茵茵和這小夥子之間的好事也給毀了!
賀大娘擺明要讓姚瑞蘭與溫茵茵難堪,故意将自己置身于受害者的一方:“這溫茵茵和你處對象是吧?既然是這樣,怎麽還和我家永元好呢?”
賀大娘張口說瞎話,聽着她這語氣,趙永元被吓了一跳。
可直到最後,他都沒打斷。
因為他是不甘心的。
溫茵茵為什麽要選擇這個男人?是因為這個男人比他高,比他帥嗎?
種種情緒交織起來,讓趙永元陷入了痛苦之中,于是最終,他選擇縱容自己的母親胡說八道。
賀大娘皺着眉頭,一開口便是不饒人的,姚瑞蘭着急想要辯解,卻是有理說不清,被這人氣得夠嗆。身旁的沈月娥也氣壞了,破口大罵道:“你這人說的是什麽話?茵茵啥時候和你兒子處了?”
賀大娘冷笑一聲:“什麽時候?她在背地裏說些不要臉的話勾引我兒子,當然不會讓你們聽見了!”
見這場面被自己攪和得一團糟,賀大娘心裏頭痛快極了。她拽拽趙永元,說道:“行了,這種兒媳婦,我是怎麽都瞧不上的。誰喜歡誰拿走,呸!”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卻不想顧明煜已經直接擋住了門檻,一只手撐着門框,攔住了她的去路。
“把話說清楚再走。”顧明煜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眸光一沉,語氣之中透出威吓的意味。
剛才還一臉溫和的小夥子此時仿佛變了個人,這讓賀大娘的心裏頭陡然生出一絲恐懼來,說話的聲音都變得顫抖,語氣還是硬邦邦的:“我都說了,有啥不清楚的!怎麽的,你還想打我嗎?”
顧明煜的目光冷冷地掃過她滿是皺紋的臉,懶得與一個無知婦女計較。
他看向趙永元,厲聲道:“每個人都要對自己說的話負責,張口胡謅不是沒有成本,如果你母親繼續污蔑茵茵,那就只能由法律來制裁她。”
法律?
聽到這個詞,趙永元一陣恐慌。他不懂什麽叫法律,可眼前這個男人的氣勢,卻讓他不自覺有些發抖。
他吞了吞口水,想要據理力争,可看着顧明煜漆黑的眸子,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正在此時,沈月娥挺了挺胸脯,站到顧明煜的身邊去:“顧副局長,你可一定要為茵茵讨回公道!這母子倆欺負茵茵和她娘沒人撐腰呢!”
顧明煜的眸光更深了。
這些年,溫茵茵與她的母親,還受過多少像這樣的委屈?
氣氛頓時變得僵硬了,看着顧明煜這态度,賀大娘已經恨不得剛才沒說過那番話。可深吸一口氣,再聽到沈月娥喊他“顧副局長”,她的腿更軟了。
顧副局長?
他是公安局的副局長嗎?
這個猜測讓賀大娘立馬意識到自己攤上事了,眼前男人說的話一看就知道不是随口一提的,他真會将她帶到派出所嗎?
賀大娘再也沒法淡定了,她的嘴角一僵,随即立馬哭喪着臉說道:“顧副局長,我沒啥意思,就是開玩笑呢。我沒想到茵茵的對象是像你這樣的大人物,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顧明煜沉着臉,逼近一步,“一句玩笑就打發了?”
“是是是,我不好,我不對。我就只是一個農村老太婆,啥都不懂,我以後再也不開玩笑了。”賀大娘點頭如搗蒜,點頭哈腰地賠笑臉,像是生怕再說錯一句話,得罪眼前的大人物。
趙永元的臉色都白了,看着自己的母親如此卑微,眼前的男人卻仍舊不為所動,他咬咬牙,心裏頭如被針紮了一般難受。
可有什麽辦法呢?錯的是他們,如果不道歉的話,恐怕這事過不去了。
溫茵茵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顧明煜鐵青着臉,而賀大娘露出了笑臉,只是這笑容比哭還要難看。
正當她想要問問發生了什麽時,賀大娘立馬跑到她的面前,只差跪下了:“姑娘,你和你對象說說,放過我們吧……”
賀大娘的氣焰早就已經消失得蕩然無存了,溫茵茵正怔愣着,卻已經聽到屋外的幾個婦女們又開口說話。
“這種人,就應該去報公安局!就算公安同志不能拿她怎麽樣,也得上報村委會!”
“張口胡來,有想過茵茵的感受嗎?”
“還說茵茵能瞧得上她兒子?我呸!人家放着顧副局長這麽一表人才的對象不要,跑去跟個木匠處關系?又不是傻了!”
這些人都在為溫茵茵打抱不平呢,一瞬間,她算是什麽都明白了。
敢情顧明煜在為她出頭?
溫茵茵笑了笑,走上前去。
這時的溫茵茵已經換上了顧明湘為她準備的裙子。
這是一件明黃色的針織毛線裙,樣式大方,色彩卻活潑生動,将她襯得更加靈動而又有活力。顧明湘平日裏只喜歡黑白兩色的衣服,素淨得不像話,可挑選送給溫茵茵的衣服時,卻是花了心思的。
第一次見顧家的長輩,她希望溫茵茵能夠更加亮眼,因此選了這件從頭到尾都非常獨到的裙子,此時一看,顧明湘的眼光果真好,這衣服就像是為溫茵茵量身定制的一般。
溫茵茵光一看這裙子,就喜歡得不得了,穿上之後,更加滿意。只是家裏沒有全身鏡,她看不見全身的效果,但現在看着顧明煜落在自己身上時的眼神,她就猜到了,效果不會差。
“不管他們了,和這樣的人有什麽可計較的?”溫茵茵開口的時候,腦袋微微一歪,嘴角的笑意溫婉動人,卻又甜絲絲的,像是融化開的糖果一般。
只這一個笑容,就讓顧明煜的眼神柔軟下來,他牽住她的手,淡聲道:“那就由着他們欺負你?”
溫茵茵眨眨眼:“你看我像是會被人欺負的嗎?”
她笑眯眯的,語氣俏皮,目光一停留在顧明煜的身上,就再也沒有移開。其實就算他不來,她也有辦法對付他們,只不過是一些無足輕重的人罷了,為了這倆人浪費與他在一起的時間,挺不劃算的。
顧明煜也不想與這些人糾纏,見她這樣說,就不再堅持,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溫茵茵的臉頰微微一紅,再回過頭的時候,神色平靜:“還不快走?”
賀大娘一聽,心頭大石驟然落地。
趙永元看着她,卻不舍得走。
賀大娘趕緊從後頭推了他一把:“趕緊的!”
說罷,她揪着趙永元就往外跑,只是一條腿還沒跨出門檻,就被姚瑞蘭喊住:“把你們帶來的東西都拿走!”
姚瑞蘭一臉嫌棄地提起那幾個籮筐的紅棗雞蛋,将東西往外一放。
這些都是真金白銀買的,當然不能便宜了她們娘倆!
賀大娘哪還顧及是否丢臉,身子一彎就去提,怎想腳下被門檻一絆,整個人往前撲了去,一手按在了籮筐裏的紅棗和桂圓上,紅棗桂圓一個個滾出來,掉了一地。
她手忙腳亂,都已經疼得變了臉色,卻還是伸手去扶,這不扶還好,一動手扶,連邊上的雞蛋都被她捏碎了幾個,蛋黃液流在地上,心疼得她只想哭。
見他娘跌在地上,趙永元也急了,連忙上前去扶,可沒想到腳下一滑,踩住了桂圓,連忙攤開雙手想要保持平衡。
只是他人還沒站穩,又踩上滑溜溜的雞蛋液,這下完全亂了分寸,整個人往後重重一倒,摔得四腳朝天。
見這一幕,大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了,紛紛哈哈大笑起來。
母子倆摔在屋外,都很是狼狽,可沒有任何人同情他們。
因為他們這是自食其果。
誰都沒忘記這大娘剛才那自以為是的嘴臉呢,後來被拒絕了,還惱羞成怒,恨不得将溫茵茵和顧副局長的事兒也給破壞了。
人言可畏,如果顧副局長真聽信了這小夥子他娘的一面之詞,對溫茵茵産生了懷疑,那該怎麽辦?
張口就要破壞人家的好姻緣,這心該多毒啊!
還有這小夥子,看起來不聲不響的,其實也蔫兒壞。
明明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他一句話都不說。
心壞就算了,還慫,對着人家顧副局長,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幾個看熱鬧的婦女們将這場好戲看到這裏,基本上已經算是心滿意足了,可是,沈月娥還覺得不痛快。
沒看見這倆人的臉上露出震驚痛悔的神色,那總是差了一層意思的。
于是沈月娥從屋裏出來,笑眯眯道:“以後找人家提親之前,先打聽打聽清楚。茵茵可是我們村最有志氣的姑娘了,長得漂亮就算了,還有本事呢。人家前段時間剛得了市裏彙演大賽的一等獎,還被市裏評先進了,你兒子配得上嗎?”
賀大娘一臉錯愕,她聽說隔壁村有人得了市裏彙演大賽的第一名,可沒想到,居然是溫茵茵……
趙永元的眼神也頓時黯了下來。
那個時候溫茵茵練習詩朗誦,他都看見了,他知道她是美好的,是閃着光芒的。可沒想到,她的光芒,居然都已經閃耀到市裏去。
見趙永元的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沈月娥又說道:“你知道茵茵做架子就是為了上鎮賣衣服的吧?我是不知道茵茵這衣服賣得有多好,不過,她前些日子帶我們全村婦女做襪子,你猜她光是花五天時間,就掙了多少錢?”
沈月娥一臉嘚瑟,仿佛溫茵茵是她親閨女似的。
趙永元遲疑着,卻沒有開口。
她一樂,自己就順着說下去了:“五百塊錢!人家一次就能賺五百塊錢,能看上你們家那兩百塊錢的彩禮不?”
一口氣就能賺五百塊錢!
賀大娘覺得自己要喘不上氣來了,他們全村最有本事的男人,一天都沒法賺一百塊錢!
“對了,那個成語是咋說的?香妞,你念過書,你來說說……”沈月娥随手指了一個剛嫁進村子裏來的小媳婦,說道。
小媳婦突然被點名,立馬搜腸刮肚:“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沈月娥擺擺手:“差不多吧,就這意思。以後你倆別進村了,咱們都不歡迎你們,趕緊滾!”
沈月娥終于說痛快了,手一揮,人家母子倆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帶着一群婦女,浩浩蕩蕩地走了。
望着她的身影,溫茵茵由一開始的目瞪口呆,逐漸回過神來。
“噗嗤”一聲,她笑了出來,輕聲道:“織襪子一天掙一百,月娥嫂子真能吹牛。”
姚瑞蘭也笑了,走過來小聲說道:“也不算吹牛,你前兩天上市委大院賣的那批衣服,都賺了六百多塊錢呢。”
姚瑞蘭話音剛落,就對上顧明煜饒有興致的眼神,樂呵呵一笑:“這下子倒像是我在吹牛了。”
顧明煜嘴角彎起,看着溫茵茵,挑了挑眉,戲谑道:“我都沒發現自己的女朋友這麽有本事。”
這年頭,大家不說“女朋友”,說“對象”。此時聽顧明煜稱呼她為“女朋友”,溫茵茵的臉都要臊紅了。她不好意思地捧住了自己的臉頰,輕聲說道:“趕緊走吧,第一次見你爺爺,不要遲到。”
顧明煜望向她,不由失笑。
這動不動就要害羞的小姑娘,真會做生意嗎?還是——她只在他面前害羞?
他點點頭,牽起她的手,見她因為在姚瑞蘭面前不好意思,還想要掙脫,索性直接将她的手握住,塞到自己的大衣口袋裏去。
溫茵茵抽不出手來,哭笑不得,一張臉紅得跟蘋果似的。
姚瑞蘭見他們倆打情罵俏,不由也想笑,卻還是正色道:“快去吧,路上開車小心。”
等到兩個孩子終于轉身離開,望着他們的背影,姚瑞蘭才露出了幾分慈愛的笑容。
昨天得知溫茵茵要跟着顧明煜一起去見他的家人之後,姚瑞蘭一直是揪着心的。她擔心自己的孩子被人家欺負,也擔心孩子會因為出身而被人瞧不起。
雖然溫茵茵現在自己有賺錢的能力,也幫着家裏改善了生活條件,可聽說城裏那些有正式單位的知識分子是瞧不上個體戶的。
姚瑞蘭擔心,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默默地考慮着這些問題。
可今天,在見到顧明煜為溫茵茵出頭之後,她松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溫茵茵受委屈的。
那天顧明煜說可以放心将溫茵茵交給他,現在看來,并不是信口開河。
溫茵茵與顧明煜一路走到村口,上了車。
周翩翩靜悄悄地跟着他們,只希望趙永元趕緊追上他們的步伐。剛才她一直躲在溫茵茵家外邊那老木樁後面,偷聽屋裏的動靜。溫茵茵又風光了一回,這讓她不敢置信,卻又不得不接受。
周翩翩處心積慮貢獻給趙永元的妙計又失敗了,她心裏沮喪,卻還沒有喪失最後的希望。顧明煜雖然有派頭,可一個城裏人,怎麽可能是從小幹農活長大的莊稼人的對手呢?只要趙永元一氣之下上前揍他,說不定能将他揍趴下啊!
帶着這一絲期待,周翩翩提着糞桶跟了一路,只想親眼看看這好戲。
可是許久過去了,趙永元卻一直沒動靜。
周翩翩的身後,賀大娘與趙永元一起往外走,就像是失了魂似的,一句話都沒說。趙永元摔了一跤,渾身都疼,可最疼的還是他的心。
他喜歡溫茵茵,想要娶她回家,可剛才聽說溫茵茵居然如此優秀之後,他卻開始覺得自己太可笑。
他配不上她。
趙永元低着頭,渾渾噩噩的。
然而就在他的腦中一片迷茫之時,他娘突然猛地推了他一把:“你看那是什麽?”
趙永元昏昏沉沉擡起頭,望着村口停着的那輛小汽車。
是小汽車!
趙永元做夢都沒想到,這鎮上來的副局長,還有車!
一對比,他覺得自己手中的自行車都不香了。
他還推着自行車去溫茵茵面前顯擺,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麽?
一時之間,趙永元的鼻子都發酸了,高頭大馬的男人,竟然蹲在田間的小路上,嗚嗚哭了起來。
車子都發動了,眼看着人都要走了,趙永元咋還沒跟上來?
周翩翩噘噘嘴,轉頭看一眼,可這一眼,就讓她整個人愣住了。
趙永元居然蹲在地上哭!
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周翩翩簡直想要上前将糞桶裏的牛糞澆到他頭上去。
……
小汽車駛向鎮上,溫茵茵緊緊抓着安全帶的邊把弄着,心不在焉的樣子。
顧明煜看得出來,她很緊張。
與他交往不久,就要跟着他去見這麽多人,難為她了。
看着她焦慮的神色,顧明煜握住了她的手,溫聲道:“如果你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那就下次。不要緊的,我不會勉強你。”
溫熱的感覺傳到手心時,溫茵茵微微一愣,緩過神來。她沉吟片刻,再轉過臉的時候,輕輕搖搖頭,聲音軟糯:“今天是你爺爺八十大壽的日子,這對你很重要,我不想錯過。”頓了頓,她認真地說,“我想陪你一起去。”
看着她篤定的神色,顧明煜眸光漸深。
她明明很害怕,也有些不知所措,可為了他,卻還是堅持要前往。
說到底,她不過是怕他失望罷了。
童年記憶裏那勇敢的小女孩與眼前的人重疊,他的嘴角不自覺上揚。
“我的家人不難相處。”他握着她的手緊了緊,“他們會喜歡你的。”
溫茵茵“嗯”了一聲,默默在心底給自己鼓鼓勁。不管怎麽說,她都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什麽可怕的場面沒經歷過呀?
不過見家長而已,伸頭就是一刀,沒什麽好慌的!
她用力地點點頭,做了個深呼吸,緩解了一番此時的焦灼情緒,而後嚴肅道:“你能先給我找面全身鏡嗎?”
慌成這樣了,還能臭美呢。
顧明煜被她逗笑了,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