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落井下石(三合一)
其實光是聽這道聲音, 溫茵茵就已經猜到車窗外的人是周美雙了。
即便過去周美雙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這樣慌張過,可她的聲音實在太有辨識度,尖銳卻又帶着幾分沙啞, 溫茵茵不可能認不出。
此時周美雙的一只手扒在窗框上, 另一只手一直向着後方招着:“快點, 快點,要出人命了!”
見狀, 顧明煜也沒猶豫, 示意她後退一步,直接打開車門下車。
溫茵茵緩過神,跟着他下車。
“怎麽回事?”顧明煜問。
不遠處, 溫國華扶着林菀秋艱難前行,林菀秋的臉色蒼白得可怕,腿上還有鮮血流下來。
“我女兒剛才爬上梯子拿東西,一不小心就跌了下來。她說自己的肚子疼, 我們怕她撐不住了……”
周美雙邊走邊說,雙眼緊緊地落在林菀秋的身上, 擔憂又心疼。
她說着, 小跑上前将林菀秋攙住:“遇見好心人了,菀秋,咱們馬上就能上醫院!”
林菀秋疼得都快沒有知覺, 虛弱地擡起眼皮,看了一眼。路邊停着一輛小汽車, 一道英挺的身影已經走了過來。看見這男人的那一瞬間,林菀秋覺得有點面熟, 等回過神之後,目光立馬落在了溫茵茵的身上。
月光之下, 溫茵茵的容貌看起來并不清晰,可她就是化成灰,林菀秋都認得!
林菀秋死死地盯着溫茵茵看,腳步像是突然頓住了:“我不要他們送。”
她的聲音是微弱的,在這寂靜的時刻卻顯得格外明了,直到林菀秋出聲,周美雙與溫國華才順着她的視線,看到了溫茵茵。
他們沒有想到,溫茵茵竟然就坐在那小車上。
周美雙的心中升起一絲恐懼,她一把揪了揪林菀秋的衣角:“現在沒有別的車,你不要命了,想走路去醫院嗎?”
說完,她深吸一口氣,醞釀着該對溫茵茵說什麽。
溫茵茵是什麽樣的人,周美雙已經完全捉摸不定了。此時此刻她沒有心思再去理會溫茵茵怎麽會有這麽富裕的朋友,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平安。
周美雙咬咬牙,看了溫國華一眼,示意他去找溫茵茵說說。畢竟溫茵茵是他的親閨女,總不至于連這點情面都沒有。
溫國華站在原地,很為難。
之前溫茵茵害得他丢了工作,丢了臉面,最後連房子都丢了,他心裏頭還是帶着恨意的。現在讓他去找溫茵茵示好?他辦不到!
溫國華鐵青着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前後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周美雙的腦海中湧過種種思緒,正當她決定就算跪在溫茵茵面前都要讓他們送林菀秋去醫院之時,溫茵茵卻淡淡開口了。
“她是不是懷孕了?”
這句話,就像是劃破平靜湖面的一塊小石子,在林菀秋與周美雙的心底掀起軒然大波。林菀秋的心一驚,難道真的懷孕了?
溫熱的鮮血滑過她的腿流淌下來,林菀秋的整張臉都因為驚恐而變了神色。
溫茵茵沉聲道:“還愣着幹什麽?”
“趕緊上車。”顧明煜直接回頭,打開後座車門。
溫國華在恍然中反應過來,拖着林菀秋上車,三個人一起擠在車後座。
車子終于發動了,林菀秋忍受着劇痛,不自覺低聲說道:“媽,如果真懷孕了,我的孩子……”
“不害怕,不害怕……”周美雙緊緊擁着林菀秋,一只手輕輕在她的後背拍着。
溫茵茵沒有出聲。
顧明煜以最快的車速駛向人民醫院,車子停下的那一刻,他對溫茵茵說道:“你進去嗎?”
溫茵茵猶豫片刻。
她與林菀秋有太多的仇怨,可真正讓她沒辦法原諒的,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這一世,她再不想要與這一家子人牽扯太多,溫國華已經丢了工作,聽溫文良說,也已經從宿舍裏搬了出來,這已經夠了。接下來他們一家子的處境,不需要她來插手幹涉。
“我不進去。”溫茵茵說。
顧明煜點頭:“好。”
他下車,走到後座為他們開門。溫國華從車子裏擠出來的時候搖搖晃晃的,他伸手扶了一把,神色冷淡。
等到周美雙攙着幾乎已經奄奄一息的林菀秋下車之後,他關上車門,轉身回到駕駛位。
不等他們說一句感謝的話,顧明煜已經駕車離開。
感受着這濃重的車尾氣飄散在眼前,溫國華有些怔愣。
這是誰?是他閨女的對象嗎?
就在溫國華最遲疑之時,突然聽見周美雙的一聲怒吼:“你傻站着幹什麽?趕緊進去喊醫生啊!”
周美雙的面部表情都已經開始猙獰,見他沒有動作,還伸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溫國華被推得一個趔趄,整個人往醫院門口的牆上一撞。
進出的兩個小護士見他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還能被女人推得渾身一顫,不由掩着唇偷笑。
溫國華的臉面挂不住了,卻沒有發飙,只惡狠狠地瞪了周美雙一眼,進醫院找醫生,并給林菀秋辦了手續。
忙忙碌碌到大半夜,溫國華連氣都沒有喘順,剛要坐下,就對上周美雙冷淡的眼神。
“幸好菀秋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沒事,否則我不會放過你們。”
周美雙坐在林菀秋的身邊,一只手輕輕握着林菀秋的手,眼睛卻是盯着溫國華看的,那眼神中充滿着嫌棄與厭惡。
“我們?我們是誰?”溫國華皺眉問道。
周美雙“騰”一聲站起來:“自從你和文良搬到菀秋家住之後,孩子的心情就越來越差。這一次,醫生說就是因為情緒問題,才影響到她肚子裏的胎兒!”
溫國華皺着眉:“什麽叫我和文良搬過來住?你沒搬進去?”
周美雙冷笑一聲:“我是菀秋的親媽,能一樣嗎?”
溫國華被她這翻臉不認人的姿态給震住了,而這個時候,溫文良走了進來。
溫文良走到周美雙的面前:“以前住我家的時候,你們都說我們是一家人,現在我爹沒地方住了,就直接換了說法?”
溫文良沉着臉,他開口的時候,葉錦開也恰好匆匆趕到。
這些天他不願意待在家裏,每天都在外面磨蹭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可今天,一回到家,就看見被留在地上的紙條。
得知林菀秋的受傷的消息,葉錦開立馬就趕到離家最近的醫院,可沒想到還沒見到林菀秋的面,又聽到那一家子人在吵架。
“文良,你做人不能這麽沒良心!”周美雙被他說的話給堵住了,一時怒上心頭,“這些年我對你的照顧還少嗎?現在你姐姐還躺在病床上,肚子裏的孩子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你還跑到她跟前鬧?”
周美雙一改往日裏溫柔和善的脾氣,質問溫文良的時候,她的手指着病床上的林菀秋,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大。
溫文良本來也是一時沖動,所以才說這些話。畢竟溫國華千不好萬不好,到底是他爹,他看着自己的爹被人指着鼻子擠兌,不可能無動于衷。可話已經說出口了,便沒得收回,此時望着周美雙刻薄的神态,他無比震驚。
這就是過去一直被他拿來與親生母親比較的阿姨嗎?明明過去阿姨凡事對他盡心盡力,從來沒有任何私心,可原來——
只是過去沒有觸犯到她與林菀秋自身的利益罷了。
就在這一刻,溫文良的心中湧起了幾分懊悔之情。
從前他對姚瑞蘭如此忤逆,在溫茵茵面前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總以為自己跟她們不一樣,卻沒想到他的所作所為,實際上是間接縱容了周美雙與林菀秋一起欺負她們母女倆。
在溫文良沉默之時,葉錦開沖進了病房。
他沖到林菀秋的面前,握住她的手:“你懷孕了?”
林菀秋恍惚地點點頭。
葉錦開的眼底湧起一陣欣喜。
他們結婚有一段時間了,林菀秋的肚子一直沒有好消息傳來,不管在單位,還是平時回他母親家吃飯的時候,總有人指指點點,讓他倆加把勁。葉錦開推說還早,他們還要享受一段二人世界,可實際上,他早就已經着急了。
現在,得知林菀秋懷孕了,葉錦開的眼中終于露出幾分久違的愛意。他輕輕撫了撫林菀秋的小腹,低聲說道,“你好好歇着,千萬不要動了胎氣。”
林菀秋本來是無比虛弱的,此時聽着他的話,眼眶驟然紅了。所有的委屈仿佛在頃刻之間瓦解,她輕點頭,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眼淚就掉落下來。
看着她這楚楚可憐的神情,葉錦開揉了揉她的頭發,幫她掖好被子。
而後,葉錦開對身後的三個人說道:“你們跟我出來說話。”
溫國華與溫文良對視一眼,跟着葉錦開走到了病房的走廊處。
周美雙現在最怕的就是葉錦開,她擔心這父子倆又與他起争執,便說道:“你們先回家,這裏交給我。”
“你也回家吧。”葉錦開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語氣冰冷。
周美雙愣了愣:“我不累,菀秋剛查出懷孕,胎兒還不穩——”
“我的意思是,你們回自己家去。”葉錦開看着周美雙,神色平靜,“菀秋這邊我會讓我媽住過來照顧。”
溫國華這下終于聽明白了,頓時怒不可遏:“你是要趕我們走?”
葉錦開轉過臉,一動也不動地看着他,雖沒有說話,答案卻已經昭然若揭。
沒有什麽好掩飾的,他就是要趕走他們。
至于他們是什麽感受,與他何幹?
反正林菀秋現在懷孕了,他們難道還要逼閨女與他離婚不成?
“你們盡快整理一下,否則我媽過來,就只能打地鋪了。”葉錦開淡聲丢下這句話,轉身回了病房,“砰”一聲,關上病房的門。
……
顧明煜送溫茵茵回家,一路上,還有些擔心。
剛才拍打車窗請他幫忙送去醫院的一家人,一看就是溫茵茵父親那邊的人。對于溫茵茵父母的過去,他并不了解,也不想去探究,如今他在意的,是她的心情。
車子在昏暗的道路上平緩行駛,溫茵茵回憶着上輩子的事情。
如果沒記錯的話,上一世林菀秋在文化彙演大賽中拿到了一等獎之後被調職到文化局,第二年,生了一個女兒。聽說那孩子生得聰慧伶俐,很讨人喜歡,而她與葉錦開的感情,也因為這孩子的出生,變得愈發甜蜜和美。
溫茵茵雖與林菀秋有不少私人恩怨,但說到底,孩子是無辜的。為了讓林菀秋痛心扼腕,就不送她去醫院,害得一個鮮活的生命無法降臨到這個世界,這是溫茵茵無論如何都不會做的事情。
與顧明煜一起将林菀秋送到醫院去,已經是她仁至義盡,至于後續發展,那就全憑林菀秋自己的造化了。
“你還好嗎?”顧明煜低聲問。
顧明煜的聲音劃過靜谧的車廂,打斷了溫茵茵的思緒。
她回過神,點點頭。
本不想再開口提溫國華的事情,但此時,想起他們之間剛剛确定關系,溫茵茵覺得自己不應該對自家的事情遮遮掩掩。
沉默片刻,她說道:“剛才那是我爹,他身邊的——”
一開口,溫茵茵覺得難以啓齒。
難道她要親口說自己的父親有多混賬,将他與周美雙之間不堪的過去敘述一遍?
溫茵茵抿了抿唇,突然有些猶豫。
顧明煜看向她,語氣溫柔:“我知道那是你爹,不過對你來說不重要的人,對我而言,也是無關緊要的。”
溫茵茵一怔。
他竟然看穿了她的心思。
心頭大石仿佛突然落下,溫茵茵整個人都變得輕松起來。仿佛兩個人之間已經培養出了某種特別的默契,這一路上,他們再也沒有提過剛才發生的事情。
車子緩緩駛向上湖村,即便顧明煜已經刻意放慢了車速,可離別的時刻總要到來。
溫茵茵送姚瑞蘭回家的時候,她就已經滿臉擔憂了,若是回去得晚了,恐怕娘要着急得團團轉。
“我先回家了。”溫茵茵轉頭,對顧明煜說道。
顧明煜點點頭,直接給車子熄火,打開車門下車:“我送你回家。”
溫茵茵失笑。
村口離她家不過三間屋子的距離,真沒必要送!
可是現在就道別,她又何嘗舍得呢?
溫茵茵正這麽想着,忽然之間,自己的手被他牽起。
顧明煜自然地握緊她的手,陪着她一路走回家。
夜很漫長,村子裏的石子路上,他們一圈一圈踱步,誰都沒有開口說再見。
明明也不是在讨論什麽話題,可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要将積攢了幾十年的話語都說了一般。
溫茵茵低下頭,不由輕笑。
“你笑什麽?”他問。
溫茵茵抿着唇,眼底的俏皮卻早就已經藏不住:“我一直以為你不愛說話。”
顧明煜看向她。
小時候的那一幕,就像是驚鴻一瞥,他的腦海中留下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可那樣的記憶,卻是很快就模糊了。再見面的時候,她小心謹慎,膽怯得像是變了一個人,顧明煜心中惋惜,也有些唏噓。
他出手相助,并不是因為他們之間的婚約,畢竟只因為童年回憶而娶她,太不合常理。
顧明煜以為對她的幫助只是舉手之勞,沒有必要放在心上,可沒想到,就在靠近她的過程中,他發現了她不同的一面。
她冷靜、篤定、執着,偶爾甚至還有幾分可愛的狡黠。
等到她展現出了方方面面的自己之後,顧明煜終于被她吸引。
這種感覺是陌生的,卻也不是突如其來,仿佛是一個由量變引起質變的過程,自然而然地存在了。
他便要抓住機會。
顧明煜垂着眼簾看她時,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伸手,寬大的手掌輕扣住她的肩,擁她入懷。
寒夜冰涼,他出門的時候急,忘了穿外套,可懷中嬌小的人仿佛能給他傳遞某種力量,
此時抱着她,他一點都不冷。
這是今天晚上他們第二次擁抱了。
溫茵茵适應着這樣的感覺,雙手卻還是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索性紅着臉,将手背到自己的身後去。
顧明煜緊擁着她,低下頭,看見她背在身後的手。
像個老學究。
他不由低笑。
溫茵茵的臉更紅了,靜悄悄将自己的小手往前挪了挪,要往他的腰上放。
然而就在她的手快要觸及到他的腰時,突然聽到一陣咳嗽聲。
“咳咳咳——”
聽到這聲音,溫茵茵整個人一顫,臉頰頓時像煮熟的蝦子一般,她往後跳了一大步,離他遠遠的,而後轉身,小聲道:“娘。”
順着她的視線,顧明煜也轉過身去。
果真,姚瑞蘭就站在那裏。
如溫茵茵所料,姚瑞蘭确實是擔心自己的閨女。想到孩子一個人跑去顧家,也不知道會不會受委屈,姚瑞蘭就根本沒法在屋裏待着。
她甚至想買車票去市委大院附近轉轉,看看顧家住哪戶,只是可惜這會兒已經沒有去鎮上的車了。
姚瑞蘭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擔心過了。
實在是坐不住了,她便起身出來走走,可沒想到只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閨女和顧明煜。
見顧明煜抱着自己的閨女,姚瑞蘭整個人都不好了,她連想都沒有想,就咳嗽出聲,打斷了他們這情意綿綿的時刻。
此時溫茵茵紅着臉,就像做錯事一般,小步挪到了她娘的身邊。
處對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她自己可以決定,可剛才那一幕讓她娘看見了,溫茵茵尴尬到不知所措。
她有些懊惱,不自覺癟了癟嘴巴,想要先拽她娘回屋,再好好解釋晚上發生的一切。
卻不想,顧明煜已經直接上前,大大方方叫了一句:“阿姨。”
姚瑞蘭應了一聲,又覺得不對勁。
姚瑞蘭雖然是個懦弱又沒用的人,可事關自己閨女的終身大事,她不可能不聞不問。然而她剛想開口,顧明煜卻自己招了:“阿姨,我和茵茵在一起了。”
姚瑞蘭一怔。
這是?
回頭一看自己的閨女,那小臉紅得快沒法看了,還一個勁給顧明煜打眼色,示意他先回去。
姚瑞蘭沉默,半晌之後,問道:“在一起是什麽意思?因為那婚約嗎?”
顧明煜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喜歡茵茵,所以請她和我交往。婚約并不是最重要的,可既然相處,那就是以結婚為目的,有這層婚約在,結婚更加順理成章。阿姨,請你放心把茵茵交給我,我會好好照顧她。”
顧明煜這話說得一套一套的,姚瑞蘭卻聽不明白。好在到了最後,她算是領會他的意思了。
顧明煜的意思是,他想與她閨女結婚,兩個人好好過日子。
姚瑞蘭本來還想要擺擺作為長輩的威嚴,好讓這孩子知道她閨女并不是沒有靠山,總能有所忌憚。可現在,看着他如此真誠堅決的表情,姚瑞蘭突然覺得自己多慮了。
其實這小夥子有多好,她是看得出來的。
“顧明煜,你先回去!”溫茵茵打斷了姚瑞蘭的思索,小聲道。
溫茵茵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今天剛确定的關系,他怎麽直接在她娘面前說這些表心意的話了?若是旁人,溫茵茵或許會覺得太油膩,可眼前的人是他,溫茵茵卻只是覺得心中小鹿亂撞。
這實在是太煎熬了,現在她恨不得立馬将顧明煜趕回車上去,別再讓自己臉紅心跳。
可她話音未落,沒趕走顧明煜,倒是将她娘的另外一句告誡引了出來。
“談對象是可以的,但不要在村子裏摟摟抱抱。你們倆還沒結婚,被村民看見多不好。”姚瑞蘭一本正經道。
她娘在說什麽?!
溫茵茵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無法呼吸了,腦袋往下低,幾乎要埋到胸口去。
“阿姨,是我考慮不周全,以後會注意的。”顧明煜還是大方,溫聲答應道。
姚瑞蘭聞言,滿意得點點頭:“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有空多來家裏吃飯。”
顧明煜彎了彎嘴角,笑意染上深邃的眸:“阿姨再見。”頓了頓,他又說,“茵茵,我先回去了。”
溫茵茵連臉都不好意思擡起來,低着腦袋,點頭如搗蒜。好不容易送走了他,再也不好意思面對姚瑞蘭了,一個轉身往屋裏跑:“娘,我先去睡覺了!”
說罷,她便一溜煙,跑回家,躲進屋裏去。
等到屋子的門被她牢牢關上的那一刻,溫茵茵紅着臉,感受着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想到他溫柔的懷抱與斬釘截鐵表示會照顧她的決心,溫茵茵的心跳就更加沒法平複了。
而與此同時,與她心跳的聲音一樣熱鬧的,還有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
她都忘了,晚上還沒吃飯呢。
人是鐵飯是鋼,她總不能餓着肚子過一宿。
掙紮了許久,溫茵茵還是打開門,默默地走了出來。
輕手輕腳走到八仙桌旁,桌上什麽都沒有,一個轉身,姚瑞蘭的腳步聲卻響起。
姚瑞蘭從鍋裏端出熱乎乎的饅頭,走過來:“餓了吧?先吃饅頭。”
溫茵茵直接拿起饅頭,卻太燙手,驚呼起來。
姚瑞蘭将饅頭接過來,放回到盤裏,又笑道:“多大的孩子了,還毛手毛腳的。”
對上她娘會心的笑容,溫茵茵的心中頓時湧過一陣暖流,不由笑了。
她怎麽就這麽幸福呢?
……
溫茵茵度過了一個幸福的夜晚,在人民醫院門口的溫國華,卻很不安生。天寒地凍的,他将雙手縮進外套的袖子裏,整個人蜷縮着坐在臺階上,木然地望着遠處。
周美雙拽拽他的衣角:“很晚了,先回家。”
“我沒家。”溫國華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不耐煩道。
周美雙也覺得煩躁,可醫院門口是最熱鬧的地方,即便已經晚了,可還是有不少陪床的人來來往往。為了不讓人看笑話,她只好耐着性子,低聲對他說道:“錦開的媽還沒來,我們今天晚上先去他那裏将就一晚,明天早上再收拾東西走。”
操勞了一整晚,她早就已經累得渾身骨頭都散架,難道還真要陪溫國華在這醫院門口坐一宿嗎?
至于明天一早收拾東西上哪兒去,周美雙心裏也沒底。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到時候總能想到辦法。
然而,她這好聲好氣的勸說卻不頂用。
溫國華猛地擡起頭,就像是看仇人一般怒視着她:“我走?我憑什麽走?養了你閨女十年,我是沒出錢還是沒出力?現在她成家了,有出息了,兩口子就要把我趕走?這是哪門子道理?”
周美雙被他這突然爆發的怒氣吓到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瞪圓了眼睛。
仿佛這些年積攢的怨恨在此時此刻全然釋放出來,溫國華甚至連一秒鐘都沒有多考慮,又說道,“以前在職工大院裏,你閨女就睡屋子,我兒子就睡沙發。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十年了,文良連張床都沒睡過,要給他在客廳裏安張小床,你都不樂意,嫌擠。周美雙,你咋這麽能耐呢?”
這些年,溫國華早就已經将他的鄉下口音給改得七七八八了。可此時一生氣,他唾沫橫飛,也沒心思再惦記自己的口音問題。
想到剛才葉錦開說完那混賬話之後溫文良憋屈的表情,溫國華感覺自己沒了任何尊嚴,那是他自己的兒子,活該被人這樣欺負?
“你現在說這些幹什麽?”周美雙有些心虛,卻又不自覺辯解,“文良是男孩子……”
“你放狗屁!”溫國華怒喝一聲,猛地推開她,“你真這麽講究,咋不讓你閨女回去跟她自己的爹?少在我這裏人五人六的,你打的什麽鬼主意,當老子不知道?”
周美雙壓根沒想到溫國華會動手。
她本來半蹲在臺階上,此時被他猛地一推,身體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後傾去。
周美雙吓壞了,眼中閃過一絲恐懼,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扶臺階,卻什麽都沒扶住。咕嚕嚕往下滾了好幾層,只聽到自己的老腰“咔嗒”一聲,發出一陣脆響。
來來往往的人不由圍了過來,紛紛問她有沒有大礙,周美雙咬牙揉着自己的腰,疼得“哎喲哎喲”直叫喚,根本沒辦法爬起來。
她想要讓人送自己去醫院,可她與溫國華到底沒收入,眼下只能靠過去的積蓄過活,若是再送錢給醫院,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
周美雙慘白着一張臉,對身邊關切的人說道:“沒事,我回去揉揉藥酒就成。”說罷,她又沖着也已經被吓了一跳的溫國華說道,“你扶我回去。”
溫國華只是一時煩心,随手将她推開,根本就沒想過這樣會讓她受傷。此時扶起周美雙,他是心虛的,因此也早就沒了剛才的氣焰。
夜深了,他攙着周美雙,兩個人走得很慢,卻一句話都沒說。
林菀秋住院了,葉錦開在她身邊照顧,溫文良見自己這一家子已經不受歡迎,直接表示他早就已經申請了單位宿舍,随時可以走。
現在,就只剩下他與周美雙了。
感受着寒風,溫國華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冷了下來。
這些年,他和周美雙的感情一直很好,本以為是找到真愛,可真的出事之後,他卻意識到,他們只是搭夥過日子而已。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走各自飛,他和周美雙本來就不是夫妻,各飛各的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可不知怎的,溫國華想起了姚瑞蘭。
他想起在自己最艱難的那些年仍舊不離不棄的姚瑞蘭。
如果是她的話,必然不會在這時刻對他落井下石吧。
還有林菀秋——
他過去總覺得這孩子貼心,是真拿自己當父親看待。可沒想到,人家表面一套,背地裏卻是另一套。林菀秋與她親生父親見面的時候,是否會嘲笑他是個冤大頭呢?
給人家養閨女,養了十年,最後卻是一場空,溫國華不由冷笑。
早知道會落得這個下場,他當初還不如不離開村子,将自己的兩個孩子好好養大。到了最後,總還有孩子給自己養老。
想到這裏,溫國華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發酸,頭疼得出奇,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
顧家燈火通明。
顧明湘到家的時候,還沒見到顧明煜的人,很有些意興闌珊的樣子。
“早知道明煜這麽晚,我也不急着回來了。”顧明湘挽了挽自己的長發,将手提包随手抛在沙發上,轉身就往屋裏走。
“你又跟誰出去野了”江玉厲聲質問道,“這些天章城打了好幾通越洋電話過來,開口閉口問的都是你。你倒好,直接把人撂一邊了?”
章城,她無緣的丈夫。
當初兩個人感情不和,她丢下一張離婚協議就回國,從此再無回去的打算。
“要是真有心,飛來一趟就行,打電話算什麽誠意?”顧明湘淡淡地睨了江玉一眼,面色沉靜,“我和他的問題,要是在一通電話裏就能說清楚,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丢下這句話,顧明湘再沒理會江玉是否要大發雷霆,直接回了屋。
看着女兒窈窕的背影,江玉保養得當的手捏成拳,許久之後又松開。
顧明湘的事情,一時半會解決不了。但顧明煜與溫茵茵之間剛萌芽的情愫,卻是能被盡早斬斷的。
江玉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挺直了腰,冷着臉,望着大門的方向。
晚上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鬧劇,溫茵茵來了又走,最後家裏就只剩下她與吳柔兩個人。江玉覺得自己下不了臺階,又想起兩個孩子如此不聽話,連飯都沒心思做,敷衍了吳柔幾句,就打發她回去了。
現在,江玉坐在原地,等待顧明煜回家。
這孩子從小都大與她都不親昵,有心裏話就憋着,真憋不住了,寧願與姐姐說,都不會想起她這個母親。
但無論如何,他的腦子是清楚的。
這一路走來,不管是學業還是事業,他都從沒有讓自己操心過。現在到了終身大事的問題,江玉相信他總能聽得進自己說的話。
溫茵茵家住在哪裏,江玉聽說過,但早就已經忘記了。她不知道顧明煜來回一趟要花多長時間,便只耐着性子等待。
打鐵要趁熱,今天晚上,她必須将這件事情解決。
時間分分秒秒在流逝,江玉有早睡的習慣,此時已經愈發困倦。
她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終于支撐不住了,起身想要回屋。
然而正在此時,顧明煜回來了。
江玉打起精神,走上前:“怎麽連外套都不穿?餓了吧,媽給你做面條吃。”
江玉說着就要去廚房煮面,想要等他坐下來吃的時候,再好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卻不想,顧明煜只淡聲說道:“你睡吧,我自己做。”
江玉一怔,立馬想到肯定是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讓那鄉下丫頭委屈了,哭哭啼啼地告狀,使得顧明煜發怒,便沒給自己好臉色。
這才開始多久,就已經吹耳邊風了?
江玉沉下臉,不再迂回:“媽不是反對你和那個溫茵茵相處,但我連她的面都沒有見過,讓她來家裏吃頓飯,彼此了解一下,有錯嗎?當時我頭疼,想要休息一會再出來做飯,可剛緩過勁,她就已經走了?這是什麽大小姐脾氣!”
江玉一開口,就說個沒完,眼底還透着幾分不悅。
“後天是爺爺的生日,我會把茵茵帶過來,到時候你就能見到她了。媽,既然你頭疼,就先去休息,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顧明煜還能不了解自己的母親嗎?此時說的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他是了然的。
說罷,他轉身去廚房。
望着他的背影,江玉不敢置信。
等老爺子生日,他要把溫茵茵給帶過來……
那豈不是要當着所有人的面承認那丫頭的身份?
一個鄉下姑娘而已,真能上得了臺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