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千真萬确(三合一) (1)
溫茵茵捧起裙子, 遲遲沒有出聲,但這并不是因為裙子做得不好看。
她是沒想到姚瑞蘭居然能将這件裙子做出來。
櫻桃紅的顏色,裙擺及膝, 袖子是長的, 雖然樣式簡單, 可剪裁卻很講究,看起來非常漂亮。
這裙子與上回她們去百貨大樓試的那件灰粉色裙子很相似, 溫茵茵不由問道:“娘, 你是照着上次那件裙子做的嗎?”
姚瑞蘭點點頭:“我把那裙子長什麽樣說給吳大娘聽,吳大娘幫忙做的,就是袖子跟上回的不太像。”
姚瑞蘭還記得溫茵茵帶她去百貨大樓買衣服的那天, 她一眼就看上了那件裙子。後來溫茵茵去試,裙子穿在她身上,将她襯得比花兒還要嬌豔,整個人都是煥然一新的。
自己閨女穿上新衣這麽好看, 姚瑞蘭是真想給她買,可無奈囊中羞澀, 後來又碰上了周美雙與林菀秋, 這事才作罷。
之後姚瑞蘭一直在想,等家裏有條件了,一定要去把那裙子給買過來。可沒想到, 裙子還沒買,就遇到這麽重要的場合。
“是不是不好看?”姚瑞蘭嘆氣, “我也猜到了,自己做的哪能跟店裏賣的比呢!要不我們明天天一亮就出門, 去百貨大樓買一件……”
“不用。”溫茵茵忙打斷了她的話,“我很喜歡, 真的。”
不是在哄她娘開心,溫茵茵确實很喜歡這裙子。
百貨大樓的那件雖然更加洋氣,可袖口處是泡泡袖的樣式,這樣的花樣,她們是做不出來的。姚瑞蘭請吳大娘做的裙子,雖然剪裁沒有這麽獨特,卻也因為足夠簡單,便顯得愈發雅致。
剛才一時怔愣,只不過是因為,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能擁有這麽好看的裙子。
上一世的溫茵茵,總是将自己瑟縮在角落裏,她不敢放聲大笑,不認為自己能風頭,至于這種花枝招展的衣服,她更是不可能穿的。可現在,輕輕捧起這裙子,溫茵茵卻忽然覺得,原來她也能成為自己的主角。
這是她擁有的第一件漂亮的裙子,她愛不釋手。
直到此時看着溫茵茵的臉上露出既激動又忐忑的神色,姚瑞蘭才意識到自己的閨女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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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這些年跟着自己,是真的受苦了。
姚瑞蘭揉了揉溫茵茵的頭發,滿臉慈愛的笑容:“先去試試,看看是不是合身。”
溫茵茵回過神,用力點頭,抱着這裙子,一溜煙跑回自己的屋裏去。
望着她這孩子氣的神情,姚瑞蘭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眼中卻有晶瑩的淚光在閃動。
……
與溫茵茵家的溫馨時光相比,鎮上林菀秋與葉錦開的小屋裏,此時是一點都不太平。
過去林菀秋覺得自己的運氣挺好的,結婚之後不需要跟公婆住,兩個人自己能有個小窩,小日子過得安安穩穩的。
可是現在,望着狹小的客廳裏滿滿當當的人,她的臉色卻變得很難看。
本來被她擦得幹幹淨淨的地板上,丢滿了行李袋,因為被趕出去之後,過去那房子裏的東西都要帶走,所以他們甚至還帶來了不少鍋碗瓢盆,茶幾上還放了一整排的茶杯。溫國華過去有喝茶的習慣,只要一看見別致的茶壺茶杯,就會買回家,過去林菀秋覺得他有品位,可現在卻只覺得他窮講究。
可不是窮講究嗎?茶幾上被他的茶杯都放滿了,要開茶樓回自己家去!
林菀秋抿着唇不出聲,她身邊的葉錦開,臉色也不會好看。
溫文良一來,連句解釋都沒有,直接把被子鋪到地上,枕頭往上一放,就跟在自己家似的。
他想要說點什麽,可沒想到,溫國華卻先他一步開口了:“文良,地上冷,你睡沙發。”
這會兒天寒地凍的,怎麽能打地鋪呢?
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溫國華還是心疼的,他走過來,将溫文良帶來的那一床被子拿到沙發上。
看着這洗得褪色的花被子往自家的沙發上一放,直接蓋住了自己精心挑選的蕾絲花邊沙發墊,林菀秋實在忍無可忍。
她說道:“小心點,別把我的沙發墊睡髒了。”
溫文良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身子僵在沙發旁。
周美雙見狀,慌慌忙忙站起來:“菀秋,爸媽睡哪個屋?我先去整理一下。”
她媽是怕這個時候吵吵鬧鬧,讓葉錦開看了笑話,更會激怒他。
林菀秋咬咬牙,吞下滿肚子的火氣,帶着她進屋了。
兩個女人進屋了,客廳裏就只剩下面對面坐着的葉錦開與溫國華,還有一個站在沙發邊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溫文良。
溫文良默默地打量着葉錦開的眼神,仿佛對他有了新的認識。雖然一家三口來這裏住,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但畢竟是一家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之下,林菀秋和葉錦開難道要将他們趕出門去嗎?
還有林菀秋——他本以為她會為他們仨的遭遇表示同情,并且好好關心一番将來他們該何去何從,可現在呢?
林菀秋只是黑着一張臉,仿佛他将被子放在他們家沙發上,是髒了他們家的地似的。
原來這就是寄人籬下的感覺。
此時,想起昨天在溫茵茵家時自己說的那番話,他的臉都要紅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申請去宿舍住,周美雙與林菀秋會擔心呢,原來只是自作多情而已。
這樣一想,溫文良就覺得滿心都不痛快,索性把鞋脫了。
他們不是不樂意嗎?那他偏要睡這兒!
溫文良爬上沙發,将被子一抖,鑽了進去,整個人背過身,閉上眼睛就要睡覺。
望着這一幕,葉錦開氣得眼睛都要瞪起來了,再一個轉頭,視線落在溫國華的臉上。
見溫國華還是那一副仿佛人家欠了他幾百塊的表情,頓時更加氣憤,一個轉身,回自己屋去了。
溫國華的眉心頓時擰起來,這是給誰臉色看?
葉錦開“砰”一下砸上門的那一刻,吓得林菀秋渾身上下一顫。
周美雙哭喪着臉:“菀秋,我們住這裏,是不是不好?”
林菀秋垂下眼,神色黯然:“有什麽辦法?我總不能讓你去睡大街上。”
不知怎的,她有預感,家裏頭還要出不少事。
過去溫國華與周美雙和和美美,她與葉錦開的小日子也是風生水起,但不知道怎的,一切像是突然變了。
究竟是哪一環節出了錯?
忽地,林菀秋的眼神一頓。
是溫茵茵。
罪魁禍首是溫茵茵。
想到這裏,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涼意。
“對了,菀秋,你不是說接下來要去參加市裏的彙演大賽嗎?領導們對你這麽器重,如果你在比賽裏拿了一等獎,是不是有希望申請獨立的住房?”
林菀秋一怔,她把這事給忘了。
她雖然是國營單位裏的正式員工,但因為單位住房比較緊張,所以她沒有申請住房的資格。但如果她能在這一次比賽之中拿到獎項,為單位争光,那麽或許領導會通融。
這不是林菀秋憑空想象,過去在單位中是有先例的,據她所知,之前就曾有一個部門的主任在家裏已經有房子的情況之下又申請到一處住房。
如果她也能申請到房子的話——
至少可以一解這燃眉之急。
……
這一晚,林菀秋與葉錦開睡得很不安生。
而遠在上湖村的溫茵茵,卻是一夜好夢。
第二天清晨,她與姚瑞蘭一起出門,手中提着這裙子,往市裏趕去。
彙演比賽在晚上,這裙子若是穿一整天,肯定會髒,到時候再上臺,效果就沒這麽好了。更重要的一點是,裙子雖是長袖,可還露出整個小腿,直接穿着出門實在是太冷了,溫茵茵沒這勇氣。
因此,出門的時候溫茵茵就穿着她的舊衣服,頭發往後一挽,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遠遠地望見這一幕,溫秀華的牙都要笑掉了。
她牽着周翩翩的手走上前去,說道:“茵茵,你就這樣穿着上臺?也太寒酸了,要被城裏人笑話的。”
聽見她的聲音,溫茵茵轉過臉,目光落在周翩翩的身上。
周翩翩大概是太喜歡這白襯衫黑裙子了,一連穿了好幾天,時時刻刻都要起着上臺的範兒。只是到底是白色的襯衫,連着穿幾天,就算她再小心都好,也是會髒的,因此這會兒溫茵茵一眼就看見她襯衫領口處的污漬。
她莞爾一笑:“翩翩,你襯衫髒了。”
周翩翩一聽,愣了下,低頭扯着自己的領口,直到擠出了雙下巴,才終于看見了領口上黃褐色的污漬。
她頓時一驚,花容失色,趕緊往屋裏跑。望着她這急匆匆的背影,溫秀華嚷嚷起來:“翩翩,現在別去洗!幹不了!”
周翩翩卻沒聽見,只覺得心急火燎的。這可是難得的上臺機會,不容有失,若是評審見她的衣服這麽髒,對她沒了好印象,那怎麽辦?眼下她心裏悔得很,只恨自己這兩天太招搖,非要穿着這漂亮的衣裳到處晃,只不過是一些農村人而已,讓他們覺得她好看,有什麽意義呢?
周翩翩在前面跑,溫秀華在後面追,兩個人的步子邁得飛快,望着她們這突然跑開的身影,周芝芝懵了,眨眨眼睛,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溫茵茵見狀,走上前去:“芝芝也要去市裏嗎?”
周芝芝點點頭:“娘說可以帶我一起去看姐姐唱歌拿獎狀。”
“你娘和姐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出發,走吧,我帶你去。”溫茵茵牽起周芝芝軟綿綿的手,笑着說。
而正在此時,村長已經開來了一輛手扶拖拉機,停到溫茵茵的面前:“還好趕得上!我還以為你們已經走了呢!”
姚瑞蘭望着這拖拉機,一臉驚訝:“村長,這是幹什麽?”
村長樂呵呵一笑,指了指後邊:“你們要代表全村去鎮上比賽,這可是大事!走,我送你們去!”
從上湖村去鎮上,光坐手扶拖拉機,也不知道多久才到,一路上“突突突”的聲響,實在太高調了,她會難為情的。
于是溫茵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村長,你把我們送去坐車就行了。”
村長也笑:“你們小姑娘都是一個樣,我閨女也不願意坐這車去鎮上!”頓了頓,他又左右看了一圈,目光落在芝芝的臉上,“你姐呢?”
周芝芝想了想:“姐姐和娘回家洗衣服了。”
村長應了一聲,日有所思,片刻之後當機立斷道:“那就不等她們了,咱們走。”
而在村尾的破草屋裏,周翩翩已經将自己的襯衫脫下來,放在臉盆裏洗。
現在把整件衣服洗了,肯定沒法幹,周翩翩沒這麽傻,她只将襯衫的領口沾了沾水,而後拿了皂角輕輕搓着。
她皺着眉,低着頭,搓得無比認真,只希望可以洗幹淨這襯衫上的污漬。可不知怎的,她越搓,那污漬的範圍越大,直到白色的領口黃褐色的痕跡蔓延開來,周翩翩才一臉怔愣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溫秀華本來就氣,此時直接用手指頭戳着她的太陽穴大罵:“我剛才說了一路,別洗別洗,你是不是豬腦子?現在好了,沒別的衣服穿了!”
溫秀華氣壞了。
本以為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怎想被她這閨女給作死了,好好的一件衣服,上邊髒了點又有什麽關系?舞臺這麽高,站那兒誰都看不清!
現在好了,衣服成了這樣,往臺上一站,人家一目了然。
周翩翩被溫秀華戳着太陽穴罵,先是一懵,而後直接哭出聲來。
她不就是想要讓自己看起來更完美嗎?這有什麽錯?
說來說去,全都怪溫茵茵,若不是溫茵茵提醒她衣服髒了的問題,她是絕對不會注意到的。
周翩翩咬牙切齒,恨不得直接沖去與溫茵茵撕破臉面,可事到如今,最重要的卻是先将她的衣服給曬幹,否則她就只能像溫茵茵一樣,穿着破襖子上臺了。
……
溫茵茵與姚瑞蘭坐着車到了鎮上,在指定的地點集合。
有文化局的人拿着點名冊在核對人員,每念一個名字,就要喊一聲“到”。
溫茵茵整齊地排列在隊伍裏,忽然之間,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她回過頭,目光撞進林菀秋充滿着挑釁意味的眼神中。
林菀秋大老遠就看見溫茵茵了。
看見她的那一刻,林菀秋的心提了起來。雖然以前的溫茵茵對于她而言沒有任何威脅,可今時不同往日,自從上次見到溫茵茵穿了一身時髦的毛衣牛仔褲,将葉錦開迷得七葷八素之後,她突然有些惶恐。
就連這市裏的彙演,溫茵茵都要來摻一腳嗎?
林菀秋心中忐忑,一步一步逼近溫茵茵,直到看清她的裝扮時,才松了一口氣。
今天的溫茵茵,穿的是與過去差不多的衣服,皮膚再好,五官再漂亮,那又有什麽用的?人靠衣裝,她這一身,只會讓她淹沒在人群中。
更別說晚上要上臺,恐怕她腿還沒有邁上去,臺下就已經噓聲一片了。
林菀秋上上下下打量着溫茵茵,最終只是輕蔑地笑了笑:“你來幹什麽?”
“你來幹什麽,我就來幹什麽。”溫茵茵淡淡地說了一句,恰好此時,聽見負責核對名單的內勤主任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趕緊走上前去:“到!”
溫茵茵的音色特別亮,又是中氣十足的樣子,如泉水一般清冽。
那內勤主任扶了扶鏡框,本還在名單上做标記,此時擡起頭,掃了她一眼。
目光落在溫茵茵的臉上時,她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和顏悅色道:“就是你要報名表演詩朗誦嗎?”
溫茵茵笑着點點頭:“是的。”
內勤主任又看了眼名單,眼中閃過一抹意外。
雖然平時單位裏的彙演偶爾會有人報名表演詩朗誦項目,可卻是很少見的。大家知道有這樣形式的表演,還是因為在春節聯歡晚會上見過。
可眼前的小姑娘,雖然秀氣,穿的衣服卻是灰撲撲的,上面打滿了補丁,再看看跟她一起來的婦女與小孩,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見世面的家庭,她怎麽懂得什麽叫朗誦?
“你叫溫茵茵嗎?很期待你的表演,我會關注你的。”內勤主任笑着說道。
溫茵茵不好意思地挽了挽自己耳邊的發絲,輕聲說道:“希望不會讓您失望。”
一個從偏遠小村來的丫頭,說話卻一點不小家子氣,如此落落大方,就是與軍屬大院裏的子弟相比都是不差的。
只是不知道晚上的比賽,她會有怎樣的表現?
內勤主任看着溫茵茵,眼底透過一抹欣賞,而後拿着名單,繼續念下去:“林菀秋。”
林菀秋本來還在氣惱,為什麽這人對溫茵茵說這麽多的話?此時聽見自己的名字,立馬回過神,走上前去。
“我就是。”林菀秋走上前去。
內勤主任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在名單上做記號,之後便繼續點名。
林菀秋愣住了,狐疑地看着對方,腳步卻像是釘在她面前似的,一動不動。
內勤主任擡眸看她:“你還有事嗎?”
對方的眼神很冷淡,語氣中透着威嚴,林菀秋怔了怔,随即搖搖頭:“沒事。”
林菀秋轉身,越想越覺得憋屈,問了溫茵茵一句:“她是誰?你們村委會的?”
溫茵茵用看白癡的眼神看着她。
林菀秋冷哼一聲:“一定是了,還想照顧自己村裏的?也不想想市裏的比賽是什麽水準!”
這樣的對話聲,落入內勤主任的耳中。
再擡起眼皮子的時候,內勤主任皺了皺眉,望着林菀秋的眼神中多了幾分不同的意味。她低下頭頭,又在林菀秋的名字後做了個特殊的記號,繼續點名:“謝清芳……劉梅梅……蔣英……”
林菀秋轉身走的時候,就像是一只戰鬥中的公雞。
望着她的背影,溫茵茵忍不住笑了聲。姚瑞蘭牽着周芝芝的手走過來:“茵茵,她沒為難你吧?”
溫茵茵聳了聳肩:“就她這智商,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已經是萬幸。”
……
文化局因為這一次的彙演活動得到不少撥款,這次去市裏,是直接包了一輛大巴車的。
等到點名結束,內勤主任發現還缺了個人,但見時間還早,便與大家一起坐在大巴車上等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溫秀華與周翩翩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看見她們的那一瞬間,林菀秋的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這彙演都沒門檻的嗎?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來!
“對不起,我是周翩翩,遲到了。”周翩翩一上車,就一個勁道歉,“我家比較遠,沒趕上車。”
她不解釋倒好,一解釋,內勤主任的眉心擰了擰:“你也是上湖村的吧?怎麽你們村的溫茵茵早就到了,你卻沒趕上?遇到問題的時候不應該只知道推卸責任,這麽一點道理都不明白嗎?”
話說到這裏,內勤主任還瞄了一眼周翩翩襯衣領口上那一坨污漬,頓時更加不悅了。
這人有多不講究?
聽着內勤主任一番指責,又看見她這不贊同的眼神,周翩翩的臉都要紅了,溫秀華卻不服氣:“你罵什麽人啊?我們又不是……”
“娘!”周翩翩大驚失色,狠狠地拽了拽溫秀華的胳膊。
溫秀華這才撇過腦袋,悶聲不響地找了個位置坐下。
人都到齊,終于要發車了。大家夥兒基本上都是帶了家人一起過來的,此時便有說有笑,車廂內的氣氛格外愉快。
溫秀華坐在林菀秋的身後,見她一個人坐着,便問道:“菀秋,你娘呢?”
溫秀華與林菀秋的關系一直不錯,在這個有出息的“侄女”面前,她一直都是個通情達理的好長輩。林菀秋雖然瞧不上她粗俗的性子,卻還是要顧及情面,輕聲說道:“姑姑,我媽在家裏。”
溫秀華“哦”了一聲,“你爹娘和弟弟都不陪着你啊?”
林菀秋的臉色微微一變。
她總不能說因為昨天晚上大家鬧得很不愉快,所以今天一早起來,她一句話沒說,直接就出門了,她媽根本就不知道。
至于讓溫國華與溫文良陪着她一起來?他們別煩她就已經是萬事大吉了!
見林菀秋低下頭不出聲,溫秀華更覺得奇怪了,又忍不住問了一句:“那錦開呢?”
如果沒記錯的話,之前小倆口看起來恩愛得很。
這人怎麽就毫無眼力見呢?
想到昨天晚上葉錦開回了房間之後就面色鐵青的模樣,林菀秋的嘴角愈發僵了。
“菀秋,你咋啦?”溫秀華似乎更想打聽了,眼睛都亮起來,湊到她面前去。
周翩翩手一拽,将她扯了回來:“娘,你真是的,妹夫肯定要上班,怎麽能陪菀秋妹妹來?”
話音落下,周翩翩若有似無地眼神落在了林菀秋的臉上。
昨天她就聽沈月娥說溫茵茵害得她爹丢了工作,難道是真的?如果沒猜錯的話,林菀秋此時這表情,興許就與這事有關。
想到這裏,周翩翩不由多看了溫茵茵一眼。
可溫茵茵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将周芝芝抱在腿上,指着窗外的景色給她看:“這裏多漂亮呀,我們芝芝長大了,也來市裏念書。芝芝好好讀書,天天進步,以後考一個好大學,做對社會有用的人,好嗎?”
周芝芝眨巴着她的大眼睛,小聲問道:“娘會讓我去讀書嗎?”
溫茵茵想了想。
其實,溫秀華這人雖然自私自利,對孩子卻也不至于太壞,過去是周翩翩一心挑撥,才使得溫秀華對周芝芝心中有些芥蒂。
可周芝芝還小呢,又是溫秀華的親生閨女,她總不至于真要刻薄孩子吧。
溫茵茵笑着摸摸她軟軟的頭發:“當然可以了,你娘肯定也會讓你去的。但是芝芝的膽子要再大一點,笑容要再多一點,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訴你娘,跟她說貼心的話,她才會知道你是個多麽棒的孩子,懂嗎?”
溫茵茵柔聲細語地說着,只希望小芝芝能将她的話聽進去。
周芝芝聞言,黑白分明的眼底寫滿了天真懵懂,想了想,她回頭看了溫秀華一眼,嘴角帶着甜甜的笑容。
溫秀華本來還沉浸在對林菀秋家事的好奇中,此時一擡眼皮,對上自家小閨女的笑容,神情頓了頓。
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這笑臉人看起來還怪可愛的。
溫秀華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給了周芝芝一個幹巴巴的笑容。
這孩子——好像變得讨人喜歡了。
大巴車一路開到市裏的大會堂,下車之後,望着這高聳壯麗的建築,周翩翩眼睛都要看直了。
她真的要進這裏頭唱歌了嗎?簡直是連想都不敢想!
一行人排着隊往裏頭走,經過觀衆席的時候,溫茵茵停住了腳步。
上輩子,她連念書的時候上臺朗讀課文,都是紅着臉,百爪撓心一般的。可今天,她竟然要站在這麽高的臺上,當着好多人的面,表演自己準備好的項目。
說起來,還有些難以想象,可真正來到這裏之後,溫茵茵心底的期待卻比憂慮更多。
對她而言,這是一個挑戰。
所有與衆不同的體驗,都是人生的財富,溫茵茵不舍得錯過。
這個時候還早,距離比賽開始還有四五個小時。內勤主任去吃飯了,換了個年輕的小姑娘來組織她們化妝。
大家一個個餓得前胸貼後背,卻又擔心跑去吃飯之後耽擱了時間,回來就沒人給自己化妝了,只能默默地熬着。
溫茵茵也餓,但到底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她不好單獨行事。
然而正在此時,姚瑞蘭掀開簾子,往裏面一望,沖着溫茵茵輕輕招手。
溫茵茵小跑着過去,剛要問她娘怎麽了,姚瑞蘭卻已經拿出一個小袋子:“茵茵,娘帶了幹糧呢,你先墊墊肚子。”
溫茵茵瞬間笑開了花,接過袋子提着:“那你吃什麽?”
“你姑說帶我去轉轉,我們去下館子吃面條去。”姚瑞蘭說。
她姑能帶姚瑞蘭出去轉?如果沒記錯的話,她姑過去也沒怎麽出過門啊。溫茵茵哭笑不得,只叮囑姚瑞蘭早點回來,千萬別走丢了,更別被姑姑欺負了。
姚瑞蘭樂了:“娘又不是三歲孩子,你放心。”
說完,姚瑞蘭轉身走了,溫茵茵提着自己袋子回後臺吃饅頭去。
這饅頭雖然已經不熱了,但因為是精面粉做的,所以看起來白白胖胖,讓人很有食欲。溫茵茵拿着饅頭咬了一大口,頓時覺得自己的胃都充盈起來。
看着這一幕,林菀秋走了過來,厲聲斥責道:“溫茵茵,你這是什麽素質?我們大家都擠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裏,你居然吃東西?”
“不行嗎?”溫茵茵的兩頰被饅頭塞得滿滿當當的,含糊不清地說道。
看着溫茵茵這若無其事的樣子,林菀秋的眉心擰了起來,見不少人都望過來了,她說道:“當然不行了,這味道多重,我們聞着犯惡心。”
“就只是個白面饅頭而已,裏頭又沒有餡兒,哪有什麽惡心的味道?”溫茵茵将口中的饅頭咽下去,輕描淡寫道:“你是餓了,也想吃吧?要這麽想吃,我分你一個。”
溫茵茵歪着頭,一副茫然又真誠的樣子,在場的人看着,紛紛覺得林菀秋太刁鑽。人家不就是吃個饅頭嗎?用得着她上蹿下跳的?
不過到底大家都年輕,臉皮薄,也沒好意思上前指責,只是目光還落在她們倆身上,遲遲沒有移開。
見沒人上前跟自己一起排擠溫茵茵,林菀秋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撇過臉去:“我從來不吃這些東西。”
什麽家庭啊,連白面饅頭都看不上。
溫茵茵不想和她在衆目睽睽之下争執個沒完,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繼續啃饅頭。
林菀秋最讨厭溫茵茵這輕飄飄的眼神,仿佛帶着譏諷的意味,卻又讓人沒辦法回擊,她氣得咬咬牙,冷着臉站在原地,眼底的暴風雨,仿佛蓄勢待發。
而正在此時,有人走到溫茵茵面前,聲音嬌滴滴的,語氣卻輕柔:“我也餓了,可以給我一個嗎?”
這聲音打破了此時的尴尬氣氛,溫茵茵轉過頭,看向那個人。
這人身材高挑,頭發又直又長,嘴角帶着淺淺的微笑。溫茵茵與她對視,嘴角也揚起,将袋子遞給她:“就是有點冷了。”
對方輕笑了一聲,伸出手從袋子裏拿了一個饅頭,咬了一口:“很好吃,謝謝。”
她邊吃邊找了張凳子,坐到了溫茵茵的身邊,想了想,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溫茵茵,你呢?”溫茵茵對眼前的人很有好感。
身邊的林菀秋虎視眈眈,而不遠處正坐在那裏化妝的周翩翩恨不得豎起耳朵來聽這裏的動靜。
“我叫胡小丹。”胡小丹笑着,攏了攏自己耳邊的長發,“我在物資局工作,你呢?”
“她啊,就是個農村人,什麽工作都沒有。”林菀秋嗤笑一聲,“吃她給的饅頭,你也不怕不衛生。聽說他們那裏連個衛生間都沒有,上的都是茅房,想想都覺得臭。”
胡小丹聞言,擡起眸,秀眉擰了起來:“人家的饅頭用袋子裝得好好的,怎麽臭了?我覺得你的嘴更臭。”
她話音剛落,大家都笑了起來。
“對啊,我都想吃這饅頭呢。”
“看這饅頭揉得多好,這麽光滑,一看就要流口水。只可惜不夠多,否則我也想要來兩個。”
“有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說不定肚子都已經叫了!”
這一道道清脆響亮的聲音此起彼伏的,林菀秋的臉頰一下子就燒紅了。她急得要跳腳,可現在大家都是向着溫茵茵和那胡小丹的,她要是貿貿然沖上去與她們争執,恐怕根本讨不着便宜。
于是她紅着眼眶,一個人跑到外面去。
而正在此時,已經化好妝的周翩翩也跟上了她的腳步,往外走去。
“菀秋,你等等……”周翩翩小跑了幾步,一把拉住她的衣服。
林菀秋回過頭,語氣惱怒:“現在連你也要看我的笑話嗎?”
林菀秋怒氣沖沖的,周翩翩一怔,随即連忙搖搖頭。
“你想不想把溫茵茵從這裏趕出去?”周翩翩輕聲說道。
林菀秋平靜下來,眼珠子轉了轉,揚起下巴,一臉傲氣:“你想做什麽?”
周翩翩抿唇一笑,走上前去,湊到林菀秋的耳邊。
周翩翩與林菀秋的消失,誰都沒有注意到,這會兒後臺幫忙化妝的小姑娘擡起頭,說道:“下一個是胡小丹,過來吧。”
胡小丹手中還拿着饅頭,沖着溫茵茵笑一笑:“我還沒吃完呢,你先去吧。”
溫茵茵幹脆地答應下來,站起來的時候,心中卻有些忐忑。
她活了兩輩子,還從來沒有化過妝!
不知道化好妝之後會是什麽模樣?
……
溫秀華說要帶姚瑞蘭出去轉轉,她便答應了。
聽說比賽晚上才開始,難得來市裏一趟,不出去逛逛真要虧了。
走出大會堂,姚瑞蘭覺得新鮮,心情愈發暢快,溫秀華牽着周芝芝的手,跟在旁邊。
琢磨了好一會兒,溫秀華湊到姚瑞蘭身邊去:“你和我哥真要離婚了?”
姚瑞蘭點頭,眼神防備:“你想幹什麽?”
溫秀華笑眯眯的:“那我以後就喊你瑞蘭了,叫了這麽多年嫂子,突然改口,還真不習慣。”停頓了片刻,她的笑容變得促狹,低聲道“瑞蘭,你是不是外頭有人了?”
溫秀華覺得自己的思路是沒錯的。
這些日子,不僅溫茵茵變了,連姚瑞蘭都變得好看了不少。光是今天,她雖然還穿着舊棉服,看起來怪窮酸的,但整個人的精氣神,卻與過去根本沒法比。
若不是有了新的相好的,姚瑞蘭會突然留神拾掇起自己嗎?
溫秀華理直氣壯,卻不想姚瑞蘭被她氣得臉都紅了。
“我沒有!”姚瑞蘭沉着臉,“都一把年紀的人了,你還跟我說這些?”
溫秀華撇了撇嘴:“咋了?四十歲有了第二春的又不止你一個,沒有就沒有呗,生啥氣!”
姚瑞蘭突然覺得,她今天跟着溫秀華一起出來就是個錯誤的選擇。
早知道就在大會堂裏啃饅頭了。
見姚瑞蘭冷着臉不出聲了,溫秀華暗自思忖許久,終于相信,她外頭沒人。
只是既然外頭沒人,為啥還要鬧着離婚?
溫秀華想不明白,于是決定先把這事兒放下,開口問另一個問題:“那茵茵真是顧副局長的對象不?”
姚瑞蘭掃她一眼,決定回大會堂了。
就是不知道閨女那兒還有沒有饅頭。
“我聽月娥說茵茵是顧副局長有婚約?我真是奇了怪了,人家找誰不好,為啥找你們家定婚約啊?”溫秀華看起來是真的困擾。
姚瑞蘭本來也懶得搭理她,但想到自己的閨女都還沒出嫁,要是溫秀華到處說瞎話,耽誤了閨女的名聲怎麽辦?
她想了想,還是解釋道:“茵茵和明煜沒什麽的,我們家老人對明煜的爺爺有恩,所以才有了這婚約。但現在年輕人都流行自由戀愛,他倆根本就沒把這婚約放在心上。”
溫秀華似信非信:“那顧副局長他爺爺咋不讓他娶我閨女?”
姚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