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渡氣
林夜北的幾道符咒确實足夠要了水怪的命,可他卻忘了,那頭水怪并非獨自前來。
它身邊還跟着一只體型較小的幼獸,見同伴受了致命傷,當然要誓死反撲,趁着林夜北新力未生的剎那發動了攻擊。
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傅含璋只來得及将他牢牢護在懷中,就被水怪裹挾着靈力的攻擊沖上了後背。
林夜北看不到小徒弟身後的狀況,卻能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劇烈一顫,有什麽溫熱的液體瞬間湧出,沿着自己的後頸漫流而下。
他剛剛築基,根本談不上召喚護體靈力,這樣直接迎上水怪的沖擊,身體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
或許會葬身在此也說不定。
這個可能讓林夜北的心狠狠抽痛起來,傅含璋是他唯一的徒弟,若是在這裏出了什麽不測……
“含璋!”他眉心抽動,尾音都有些變了調,“你放開我!”
“……我不放。”
鮮血不斷從傅含璋嘴角往外溢,他本人卻冷靜得可怕,不僅更用力地抱緊了林夜北,在那人看不到的背後,暗紅的氣流也迅速從血肉翻卷的傷口處湧出。
在氣流出現的瞬間,水怪的攻擊就被生生限制在距離他肌膚咫尺的位置,傷處也立即止血,深可見骨的創口甚至開始飛速愈合。
而與此同時,林夜北眉心一蹙,感受到熟悉的極寒靈力從上丹田竄出,在胸腔中蔓延出窒息的疼痛。
那股靈力撲向他的金丹,截斷了原本穩定的靈力循環,腳下的飛劍難以維系幻形,很快化為了一張符紙。
他身子一晃,從半空跌落。
想到小徒弟還緊緊抱着自己,林夜北用最後一絲殘餘的靈力将他推開,自己則如同斷了線的風筝般往下墜。
劇烈的疼痛席卷,他眼前一陣模糊,心中卻隐約有幾分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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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是自己,若是傅含璋這樣無遮無攔地落水,只怕會受傷吧……
“師尊!!”
被靈力托舉上半空,傅含璋目眦欲裂,伸手就要去抓林夜北的衣袖,手腳卻忽然被什麽死死纏住。
他猛地回頭,發現攻擊自己的那頭水怪不依不饒地伸出觸手,眼中有驚恐,但更多是魚死網破的決絕。
剛才傅含璋身上的暗紅氣流讓它感到發自靈魂的顫栗,可既然他的同伴已經落海,對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過自己,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可它還是低估了傅含璋的實力。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身上的暗紅氣流就暴漲到三米開外,素色廣袖無風自動,一柄碩大的長劍随之憑空出現在掌心。
這柄劍上湧動着熾烈的黑紅火焰,密集的鋸齒分布在殷紅的劍身邊緣,殺伐之氣直沖雲霄。
傅含璋冷哼一聲,劍尖直指水怪頭顱: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動他。”
說罷他提劍直刺,分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讓水怪無法躲避,身邊翻湧的海浪頃刻歸于詭異的平靜,并迅速凝結成透明的晶體,将它牢牢禁锢在其中。
鋒銳的劍尖切豆腐般破開它頭部堅硬的甲殼,再深深沒入,一陣紅光爆閃之後,那龐大的身軀就從頭部轟然炸開,化為星星點點的血雨,散落海面。
水怪慘死的同時,它身旁的海水也恢複了原狀,傅含璋毫不戀戰,追逐着林夜北墜落的身影潛入海中。
落水的剎那,極寒靈力帶來的劇痛就讓林夜北陷入昏迷,他口中湧出大團大團的氣泡,毫無知覺地緩緩下沉。
傅含璋很快發現了水中那抹醒目的白,屏息游到他身邊,發覺眼前人面色發青,渾身冰冷,不知已經閉氣了多久。
手指搭上他的腰身和脖頸,感受到指腹下的微弱的搏動,傅含璋驀然俯下.身,含住了林夜北的唇。
灼熱與冰涼交彙,奔湧的火焰擁覆住新雪,溫熱的氣息從唇齒間流過,帶着十足的溫柔和小心。
暗紅的氣流沿着傅含璋的手指湧入林夜北體內,與霸道的極寒靈力一經接觸,就立刻交融如一,原本在經脈中左沖右突的靈力紛紛後撤,蜷縮回了上丹田的某處。
不久,林夜北的呼吸恢複,他卻舍不得放開,心跳劇烈,直到懷中人的嘴唇被摩挲得發紅,身子下意識地微微掙紮,才抱着他浮出水面。
流光溢彩的寶劍在他出水的同時就收斂了氣息,劍身上的紅色消退得只剩一絲,看上去與普通的法寶靈劍沒什麽兩樣。
傅含璋抱着林夜北踩在劍上,蒼白着臉身形搖晃,顯得很是狼狽,恰好此時游思渚和聶弋斬殺了水怪歸來,險之又險地拉了他一把,二人這才沒有再次墜海。
“小北他這是怎麽了?”游思渚護送着他們回到靈舟上,“大師兄,你快來看看!”
蘇同光收起江流落在船頭,他這一戰也不算輕松,渾身上下濺滿了水怪的血液,一頭雲鬓更是散亂一團。
見林夜北臉色實在不好,他匆匆往身上施了道淨身訣除去血污,就立刻握住了三師弟的手腕:
“他體內的寒症似乎剛剛發作了一回,又嗆了海水,內腑有些虛弱。”
感受到林夜北并無大礙,他的神色才稍微輕松了些,朝一旁的傅含璋點了點頭:“含璋你扶着他坐起身,我來為他施針。”
傅含璋依言扶着林夜北坐直,蘇同光拈着銀針刺入他前胸後心幾處要穴,掌法變換輕輕一拍,他便渾身一震,嗆出一口淤血來。
“師尊?!”沒料到他會忽然嘔血,傅含璋面色發白,卻見林夜北低低咳嗽了幾聲,眼睫輕.顫,醒轉過來。
他原本傷得不重,只是寒症發作時太過疼痛,加之嗆了海水才一直昏迷不醒。
此時在銀針的輔助下排出了淤血,除了身體虛弱,已經沒什麽大礙。
“距離滿月分明還有數日,寒症怎麽會提前發作?”蘇同光關切地望着他。
“或許是被那怪物的靈力激蕩,有所反複吧。”、
林夜北搖搖頭,他也說不清具體緣由,視線茫然地游移,落在傅含璋身上,竟然一時挪不開。
他生來神魂有缺,修的又是隔絕情.事的無情道,平日裏不會有什麽強烈的心緒動蕩,此時卻平白從心底生起一股巨大的悲傷。
先前傅含璋舍身擁住他的一幕還在眼前,與之相交織的還有零碎的記憶畫面。
仿佛在不可追溯的往昔,自己也曾經經歷過這樣的場景,也曾眼睜睜看着某個人在自己眼前重傷墜落,萬劫不複。
“師尊為何這般瞧着徒兒?”
迎着他的目光,傅含璋面上泛起薄紅,可下一刻就不由自主地變成了驚慌:
“師尊你怎麽了?”
“我……”
不僅小徒兒臉色突變,身邊的師兄弟也面露驚訝,林夜北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将嘴唇咬得鮮血淋漓。
悲怆之情不知所起,也無法控制。
他唇角的血彙流到尖細的下巴上,再緩緩滴落,看得傅含璋心中抽痛,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場,張臂緊緊将他摟入懷中。
“師尊,你別怕,徒兒沒事,”
他抱着林夜北,感覺到懷中的身體顫抖不止,不由得加大了手臂的力道,“那水怪的靈力誤打誤撞沖開了我的經脈,讓我識海中的本命劍順利成型,徒兒便是用它殺死了那怪物。”
林夜北望見他手邊泛着紅光的長劍,視線又落到他被血跡染紅的衣袍上,顫聲道:“你可知道,若是沒能成功覺醒,會有怎樣的結果?”
說出這些話根本不由他控制,似乎只要想到那人可能被水怪擊傷丢了性命,就會有尖銳的刺紮進胸膛,痛得他心魂俱裂。
那雙淺褐眼眸中湧動的情緒如此沉重,傅含璋一時間竟然有些承受不住,心虛地別開了眼光:
“那些都是皮肉傷……師尊教訓的是,徒兒日後定會小心。”
他拍着林夜北的後背,又用靈力為傷口止了血,那人的臉色卻依舊霜白得讓人心驚。
見狀,蘇同光暗嘆一聲,叮囑傅含璋扶着林夜北回船艙中歇息。
随着船外的水怪基本被修士消滅殆盡,海面恢複了平靜,傅含璋扶着林夜北躺在幹草垛上:“師尊現在感覺怎麽樣?”
林夜北蜷起身子,輕輕喘了口氣:“……有些冷。”
他的衣服已經被術法烘幹,臉色卻依舊凍得慘白,傅含璋猶豫了一會,忽然褪下更換的幹淨外衫,穿着單衣躺在林夜北身邊,用外袍蓋在兩人身上。
“這樣暖和些了麽?”他微笑着,溫熱的氣息吹拂在林夜北眼睫上。
林夜北本能地往後縮了縮,他現在心情平複,自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麽失态。
嘴唇上傳來細微的刺痛,提醒着他方才發生的一切。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生生咬破了唇,可那時尖銳的血氣不斷往上湧,滿心滿眼都是強烈的悲傷痛苦。
他忽然很想抱一抱傅含璋,确定自己眼前的這個人完好無損。
可還沒等到他動彈,傅含璋暖融融的雙臂就伸了過來,他抗不過寒氣,只能任由對方以近乎赤裎的方式緊緊抱着自己。
“師尊,”他聽到傅含璋在耳邊輕喃,“你為何要參加這天淚大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