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別看
十七樓人心惶惶。
周一早晨,所有人都坐在工位上讨論老板會不會就此跑路。
“嘶……這個月工資還沒發呢。”
“不會不發了吧?”
“第一次被動的這麽全方位了解自己上司……”
“這就是網紅公司的恐怖之處。”
“你們說那些料……”
“半真半假吧,營銷的味道很重啊。”
“只有我關注的重點是,咱公司——有內鬼啊。”
“什麽內鬼,不就是林鎬嗎,這叫叛徒,我看久纭姐那幾張照片多半也是他發的。”
“收錢了吧。”
“看起來很好賺,行了,K.L真跑路了的話,咱集體賣假料去。”
“好啊,你打兩份工,主業做間諜算了。”回答,莫驚年。
見門口來人,說這句話的人已經石化了。
其餘人埋頭掩嘴笑。
又壓着聲音七嘴八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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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跑路啊!”
“媽啊她看起來比我還年輕。”
“人看起來沒抑郁哈……”
“廢話,總不見得當場抱着你哭天哭地吧。”
莫驚年深色牛仔褲,一件高領毛衣,外搭一件深棕的長款大衣。穿着很随意,戴黑色半框眼鏡,塗了口紅卻難掩沒有血色。
她款款而來,站正中間,掃了各位一圈,抑制不住咳了兩聲。
再開口:“第一次見啊,這裏這麽齊人。”
衆人哪裏敢回話。
“沒記錯的話,今天有些人是要出外景的吧。坐這兒幹什麽?我猜猜,怕白幹一場?”
坐着的人倒吸一口涼氣,就差高喊——臣惶恐!
“說一下啊,首先,我不會跑路。當然,就算我跑路了,你們唐導還活着,要讨債就去找她。”
還二八分,夫妻共同承擔債務啊。
莫驚年又咳了幾聲,再正色道:“最近……大家應該有得好休息了。在談的合同,談不下去就別談了,該解約就解約,要賠,我也賠得起。”
“至于網上的傳言,有些真,有些假,這是我的事情,和各位沒有關系,做好自己手頭的工作就好。”
“也不用想為我不值,還要幫我發聲。沒有必要上趕着吃槍子。”她朝高姐的方向投了一眼:“大家的英雄主義都收一收。”
“好了,忙去吧。”莫驚年說完這句便轉身回辦公室。
“莫總,你讓我留意的那件事,真的有。”
辦公室裏,運營主管發來幾張照片。
周六那天,商圈一樓,黎此握着她的手疾步而行。
數量不少,角度都有好幾個。
主管細細留意着莫驚年,見對方臉色屬實不好看,再補充:“已經在删了,但是……”
但是這些照片話題度挺高,删不過來。
莫驚年思考了一陣:“我給你一筆錢,去買,也要買下來。”
主管不解:“其實,關于這些照片,公衆讨論的方向是良性的,我們不僅可以利用……”
“不行。”莫驚年斬釘截鐵。
黎此是底線。
她不能和利用這個詞搭在一起。
更不應該因為自己而被人評頭論足。
莫驚年又止不住咳,緩了一會兒:“說我的怎樣都沒關系,但我不想看到這個人被人議論。不管你怎麽處理,把這件事的熱度降到最低。”
“明白。”主管點了點頭,再說:“對了,前臺讓我跟你說,這幾天突然間堆了很多給你寄的包裹,你看……”
莫驚年推了推眼鏡,回:“都放我車上吧。”
“其實他們可以處理掉的。”
“不用,放我車上吧。”
莫驚年花了點功夫把能處理的都處理掉。人還在燒着,她打算回家去。
路過工位,她聽見一把嬌俏的女聲,不輕不重,恰恰好能進到耳裏。
“草包。”
新來的實習生,這人沒想到莫驚年能聽清,更沒想到莫驚年會為她停下。
她其實挺不服氣的,一個大學都沒讀過的,靠資本的力量竟然能在這裏呼風喚雨。她名牌大學出來的高學歷人才竟然要給這種人打工。
然後莫驚年在她工位前駐足,微笑着開口問她:“噢?冒昧問一下,您哪個學校畢業的呢?”
實習生仰着高傲的頭:“我江洲大學研究生。”
莫驚年聽完這句頻頻點頭,表情好像在說:受教了。
然後随意開口:“哦,開了。”
她沒再看這人,轉向辦公區随便找了個人說:“同人事說一聲,賠錢沒關系,別給她開實習證明。”
黎此拎着退燒藥回來,開莫驚年的門。
門開的時候,一只烏龜在地面上匍匐,見來人便迎面而來。
黎此以為自己眼花了,然後細看,見那龜殼上面還刻着莫驚年的名字——那就沒問題了。
她擡頭,看莫驚年坐在餐桌旁,桌面上擺放整齊布滿了各色已拆未拆的包裹。
而莫驚年放生了那只烏龜,自己一副淡定模樣舉着一封信專心致志在讀。
黎此過去,低頭審視了一圈,包裹裏的東西各色各樣——烏龜、蛇和老鼠的模型、恐吓信、整蠱玩具、P的花圈黑白照、P的裸照。
旁邊垃圾桶還堆一堆惡心到令人作嘔的東西。
黎此在對面坐下,聽見莫驚年咳得略微沙啞的聲音:“現在的人,挺有趣啊,脫粉還寫分手信呢。”
黎此目光投過去,見桌面上已經擺了好幾封拆開看過的。
“別看了。”她低聲道。
莫驚年好似不在乎,甚至一字一字念着信裏的內容:“我在你身上耽誤的時間和精力,錯付的光陰和心血都當喂了狗。”
她評道:“文筆不錯,時間浪費了就浪費了,還要再浪費多一點來告訴我。她浪費了什麽時間呢?浪費了時間來看我的視頻?錯付了什麽心血呢?錯付了心血來喜歡我?”
“別看了。”黎此還是這麽說。
末了,還有一句:“這些東西沒有意義的。”
“怎麽會沒有意義啊?”
這句話之後,莫驚年沒有表情,想了很久,她說:“我這幾年不知道在忙什麽,想越爬越高,是想讓他們想起我的時候,可以多點驕傲。”
“是想,我應該要有點底氣去配得上他們的喜歡。”
她看着黎此,很認真地說:“可這一天還是來了。”
“我曾經,曾經覺得活不下去了,覺得沒有什麽是值得的了。然後他們出現了,出現在我的人生裏,他們說很喜歡我很佩服我很崇拜我,我都不信。”
“可我還是傾盡了所有,把我最好的東西都呈現給他們看。”
“我知道這些人離我很遠很遠。我不在意那些憎惡和厭棄,唯一怕的,是他們告訴我——很失望啊。”
“你忽然間的恨或者讨厭,我可以認為你是受人嗦擺,亦或是你的喜愛和追求發生了改變,我都不強求。”
“可你說你很失望,就像在指摘,我這個人,我——莫驚年,真的不行。
“我大概還接受不了。”
莫驚年沒再看黎此,她低下了頭,語氣很急促:“我是很不堪,但也不用不堪到……算是喂了狗吧。”
“就像是……以前的所有,都沒有意義了。”
“我做的一切,都變成了徒勞。”
莫驚年對世間的一切都無可奈何。
她看一眼桌上放着的假茅臺,身體肌理都諷刺她,有多少煩心事,每個人都可以借酒澆愁麻痹自己,偏她不行。
她永遠清醒,永遠要清清楚楚感受降落到她身上所有的恨,愛恨——沒有愛,只有恨。
“我留不住……”
“我怎麽做什麽都是錯的……”
她想要得到媽媽的愛,失敗了。
她想考上南海大學,失敗了。
她五年前想和黎此好好在一起,失敗了。
她生怕行差踏錯,用盡了一切去迎合她的粉絲,到頭來也失敗了。
“你沒有錯。”
黎此隔着桌上一件一件訴說她不堪的證明。
流落一句:“你只是——”
她凝了一抹笑,望着莫驚年,望着她無比的近又極度遙遠的愛人。
你只是——
“想拿滿分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