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下面沒有了

第122章

Z省西部是丘陵地帶, 有一大片連綿起伏的低矮山丘。治壽村則是其中一個不顯眼的小村子。

因為年氣溫适中且光照較多, 治壽村周邊的山都四季常青, 山上的資源還算豐富。因此, 就算是前些年物資最匮乏的時期, 治壽村裏也從來沒有餓死過人，哪怕是挖野菜、吃樹根呢，總能把日子對付過去。但也因為山多、路不好走，治壽村的人世代困于這片地方, 想要富裕卻也富裕不到哪裏去。

毛春妹幾十年前從隔壁順山村嫁到了治壽村，給老邊家生了三個兒子, 腰杆兒挺得直直的。她丈夫姓邊，外號是老悶，大家就混叫他一聲邊老悶。邊老悶在家做不了主，家裏家外都是聽毛春妹的。

三個兒子都孝順。老大學了木匠, 還兼了油漆匠, 一年到頭能賺上不少的外快；老二最了不起，去了鎮上當老師, 每個月都有工資；老三整一個都像了邊老悶, 但勝在勤快老實, 也是能過日子的。

如今兒子們都大了，先後也娶了媳婦, 要說毛春妹還有什麽不如意的, 那就是她的兒媳婦們都太不會生了。三房兒媳婦前前後後一共給她生了六個孫女兒！這可把毛春妹氣壞了。國家還非要搞什麽計劃生育，眼看着老邊家就要斷子絕孫了, 她大兒媳婦東躲西藏懷了第三胎，終于生出了一個男孩。

邊靜玉就是這萬頃地裏的獨苗苗。

哦，他這會兒還不叫邊靜玉。這時的戶口制度不如後世那樣完善，村裏的孩子一般都要等到上學時才上戶口，也是到了那時候再起大名。毛春妹把唯一的男孫視為心肝兒，平時就大寶大寶地叫着。

邊大寶是有前世的人。

前世臨死時，邊靜玉随身佩戴的麒麟玉佩忽然發出了一陣柔和的光芒，把邊靜玉和沈怡的靈魂都卷了進去。他們正為這樣的變化詫異不已，邊靜玉又冷不丁地察覺到了一股吸力，整個人就被吸進了黑暗中。他似乎轉世重生了！但佛家有胎獄一說，意思是靈魂在胎中度過十月就會把前世記憶忘光。哪怕邊靜玉意志極為堅定，在母腹中也是昏昏沉沉的，以至于他剛出生時，已經把前世徹底忘光了。

好在邊靜玉有麒麟玉佩護持，出生後在夢裏漸漸窺見了前世。

當他還沒有徹底恢複前世記憶時，他天真地對家裏人說，他每天晚上都能夢見自己住在了漂亮的大房子裏，用玉碗銀筷子吃飯，有很多人服侍。家裏的大人聽了這話，也并不覺得奇怪，都以為這孩子是電視看多了而已。毛春妹的三個兒子都很能幹，因此他們家是治壽村裏唯二買了電視機的人家。

毛春妹卻不這樣以為。在老太太看來，她的孫子自然是千好萬好的，肯定是天上的神仙投胎。他夢裏見到的一切肯定是他前世在天上當神君時的場景！老太太堅信着，她的寶貝孫子是有大來歷的！

邊靜玉确實有來歷。不然，若他真是一張白紙，那麽再好的孩子都要被毛春妹寵壞了。

等邊靜玉過了四歲的生日時，他的前世記憶才徹底恢複。

現在邊靜玉五歲了，正在勸他這世的奶奶毛春妹，道：“奶，就讓四姐讀書去吧！”他口中的四姐是他這一世三叔家的女兒，剛滿九歲，正好是入學的年紀。大概是因為農村裏教育資源匮乏吧，孩子上學的年紀普遍比較晚。他們這個縣就規定了，如果孩子是九月前出生的，則八周歲上小學，九月後出生的，則九周歲上小學。如果有家長想把孩子提前送到學校裏去，需要各方送禮打點、十分麻煩。

“女孩子讀什麽書，一個個都讀懶了。家裏的豬草不要人采？”毛春妹沒好氣地說。

“奶，讀書能找好工作，找好工作能賺大錢，以後叫四姐給我買糖吃。”邊靜玉說。他在這個家庭裏已經生活了五年，早就看明白了，如果他對這一世的奶奶說，讓四姐讀書對四姐本身很有好處，奶奶肯定不會上心，只有他拿自己來說話，說一些四姐讀書讓他跟着沾光的話，毛春妹才會往心裏去。

在老邊家，女孩全都不受重視，邊靜玉得想盡一切辦法，才能讓親姐、堂姐們的生活好過一點。但他現在到底只有五歲，家裏人再如何寵他，卻不會聽他拿主意。若邊靜玉想要和長輩們好好講一講道理，長輩們還會摸一摸他的腦袋，覺得他是發燒了。久而久之，邊靜玉就學會了說一些違心的話。

哎，反正只要姐姐們真得着了實惠就好！

毛春妹對唯一的孫子很是縱容，聽他這麽說，立刻解下腰間的鑰匙，打開櫥櫃上的鎖，掏了一把水果糖放進大孫子的兜裏，說：“奶又沒少你糖吃……四鳳那裏，你就別管了，又不是奶攔着不讓她念書，是她媽不讓她念書的。”毛春妹确實不喜歡讓孫女們去念書，覺得浪費錢，但這次的壞人還真不是她。她也确實不疼孫女們，但前頭三個孫女都進學校念書去了，真沒必要在第四個孫女身上做壞人。

邊靜玉也知道問題出在三嬸那裏，可家裏能管得住三嬸的人只有他奶奶了，他只能在毛春妹身上使勁。邊靜玉說：“奶，嬸兒不給四姐念書，奶給四姐念。以後四姐去了大城市，嫁了有錢人，就只孝敬奶，不孝敬嬸兒。”嫁有錢人什麽的絕不是邊靜玉的心裏話，但他為了哄老太太，卻只能這樣說了。

毛春妹聞言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

過了一會兒，老太太才嘟囔了一句，不怎麽硬氣地說：“奶不指望她們小丫頭片子的孝敬！”

邊靜玉之所以這樣說，是有緣由的。

毛春妹的娘家村子裏出了一個很傳奇的女人，也姓毛，小名叫阿憐，後來據說起了大名叫安妮。毛安妮比着毛春妹要小一輩，雖然她和毛春妹沒有什麽血緣關系，但在一個村子裏住着，也該叫毛春妹一聲姑姑。這一片地方的人都有些重男輕女，毛安妮就出生于一個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她上頭還有兩個姐姐，等她出生時，她爸媽一看又是個女兒，覺得家裏實在養不起了，就把她丢到了山裏去。

剛出生的孩子往山裏丢，這是要斷了孩子的命啊！卻不想毛安妮命不該絕，被同村一個老頭子撿了回來，給她起了小名叫阿憐，意思是這孩子可憐。老頭子是個啞巴，沒什麽本事，一輩子都沒有讨老婆，就養了毛安妮當孫女，有一口沒一口的，靠着一兩家善心的人接濟，到底把毛安妮拉扯大了。

毛安妮七歲時，老頭子大病了一場，眼看着連他自己都養不活了，正巧縣裏的教練這時下鄉來招人。這時候的教練是非常負責的，為了尋到好苗子，他們可以翻山越嶺，一個村子一個村子找過去。

毛安妮就被相中了。

後來的事情，村裏人就不是很清楚了，據說毛安妮長大後拿下了世界冠軍！她用獎金在城裏買了房子，把啞巴爺爺接過去住了。之前村裏善待過她的那幾家人也得了實惠。後來又聽說她嫁了一個有錢人。毛安妮的親生父母本想要沾光呢，毛安妮卻不認他們，還讓警察把他們抓起來。被這麽一吓，他們再也不敢去找這個已經風光了的女兒了。這些年，毛安妮的親生父母還窩在村子裏過窮苦日子。

因為毛安妮的經歷太過傳奇了，人們至今津津樂道。邊靜玉故意引導着毛春妹想起這件事，就是想告訴毛春妹，給家裏的女孩多一些機會，她們日後就會有更好的前程。毛春妹這當奶奶的只要對孫女好一點，孫女以後肯定要孝敬她，那她的寶貝大孫子不就跟着沾光了嗎？當然，邊靜玉肯定不是真的想要趴在姐姐們身上吸血，但毛春妹最重視這唯一的孫子了，只要對孫子好的事，她都願意去做。

就拿四鳳念書這事來說，這時候的學費并不貴，老太太手裏是有這個錢的，端看她願不願意花在孫女們身上了。邊靜玉暗示老太太應該給四鳳一個機會，不求四鳳未來能像毛安妮那樣傳奇，但如果她識字，以後就可以去鎮上、去城裏找工作，這不比在家種地強嗎？大寶日後就能沾上四鳳的光了。

“回頭我和四鳳她娘說一說，四鳳二叔在鎮上當老師，老師的侄女總不能不給念書。”老太太說。

邊靜玉松了一口氣。

在這個家裏，老太太就是權威。她能說這樣的話，那四鳳念書的事基本上是定下來了。

邊靜玉從屋裏走出來，在院子裏見到了正吮吸着手指的六鳳。六鳳只比他大了幾個月，還是個五歲的小毛孩。邊靜玉從衣服兜裏取出一枚水果糖，剝了外頭的玻璃紙，塞進六鳳的口中，說：“你悄悄地吃，別叫人發現了。”如果被毛春妹知道了他給六姐吃糖，毛春妹能連把六姐一家都罵得狗血淋頭。

六鳳連忙用手捂住了嘴巴，做出了一副“我已經藏好了”的模樣。

邊靜玉被逗笑了。在他徹底恢複記憶之前，他有好吃的就會偷偷和六鳳分享，一人一半兒；現在他徹底恢複記憶了，看着六鳳的眼光中帶上了一種老人家的慈愛，兜裏的水果糖大半都喂給了六鳳。

五歲孩子的生活有些無聊。邊靜玉搬了個小板凳，托着腮坐在了門口。

只盼着怡弟和他一樣也投胎到了此間世界，還盼着怡弟也恢複了上輩子的記憶。唉，可就算怡弟也來了，他又該去哪裏尋找怡弟呢……邊靜玉看了一眼自己肉乎乎的短手短腳，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有中年人扛着鋤頭從老邊家路過，見到了邊靜玉皺眉沉思的模樣，只覺得非常可愛。老邊家的輩分非常高，中年人存着開玩笑的心思，就沖着邊靜玉喊了一聲，說：“幺叔啊，您坐在這兒守門呢？”

邊靜玉畢竟是轉世重生的，前世做慣了家裏的老祖宗，現在自然對自己的輩分适應得極好。他擡頭看向同村的大侄子，奶聲奶氣地說：“哦，是土根侄子啊……你這會兒下地去？真是個勤快人啊！”

邊土根：“……”

不是，叔您知道自己今年高壽幾何麽，這話應得也太順溜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架空，社會背景大致參考了八零年代。別急，毛安妮女士就是沈怡這世的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