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沈怡一開始并沒有多想。他不願意随着陳護衛去見他主子,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說君子坦蕩蕩,陳護衛的主子連自己的身份都沒有透露,根本沒有絲毫的誠意,沈怡拒絕見他是說得通的。
但是,被邊嘉玉這麽一說,沈怡也跟着想歪了。
這就好比是疑鄰盜斧,一旦想歪了,人們總會順着歪掉的方向給自己找各種的理由,把一件不存在的事腦補得像真的一樣。邊嘉玉壓低了聲音說:“是了!肯定是個女子。而且,怕不是良家的……”
不是良家的,那就是妓子了。
妓子分了三六九等,最高的那等不僅能賣藝不賣身,還能受到文人們的瘋狂追捧。她們甚至是可以外出的,外出時身邊也跟着十幾位服侍的人。叫不明真相的人見了,還以為她們是某家的小姐呢!
“真正的大家閨秀會随便開口叫個陌生男人去她包間喝茶麽?必然是不能的。”邊嘉玉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她叫你去見面,怕是想要借着你的身份擡一擡身價吧?”狀元樓裏總是坐滿了書生。在邊嘉玉看來,那位“妓子”坐在狀元樓裏,肯定是想挑個能替她擡身價的裙下之臣,這一挑就挑中了沈怡。
文人和妓子之間,有時候能夠互相利用。
妓子需要一些纏綿悱恻的故事來傳播豔名,文人同樣需要類似的故事來傳播才名。打個地方,坊間總有某某樓的花魁和某某文人相知相愛卻不能相守的凄美故事,這故事若是傳得廣了,花魁的名聲傳出去了,那文人的名聲也就傳出去了。若是文人寫了什麽好作品,甚至可以先在妓子間進行傳唱。
所以,如果真有妓子盯上了沈怡,這是可以理解的。
沈怡發現了玉米,随着玉米的推廣,新誠伯這三個字将會傳得人盡皆知。若真有一位妓子有幸成為了沈怡的紅顏知己,叫沈怡憐她愛她,別說是豔名遠揚了,就是在史書上記上一筆都是有可能的。
邊嘉玉看着沈怡的目光頓時有些意味深長。
沈怡連忙自表清白:“大哥!不管樓上是誰,反正都是些不相幹的人。你莫要因為外人疑我。”
他們正說着話,陳護衛又來了,手上拿着一塊令牌。這令牌其實不能表明皇上的身份,卻能夠表明“平老爺”的身份。當初在種植玉米的莊子上,沈怡曾經見過微服私訪的皇上,還和皇上有過一番交談,皇上那時就是用平老爺自稱的,因此只要沈怡見到了這塊令牌,他應該就能猜出皇上的身份了。
陳護衛把令牌藏于手心。他是個非常謹慎的人,只要他把手攤開放在沈怡面前,沈怡就能見到令牌上的字了,卻又不會讓周圍的其他人看到令牌。然而,當陳護衛這麽做時,沈怡連忙轉開了視線。
“新誠伯,這物能表明我家主子的身份,你一看便知。”陳護衛說。
沈怡搖着頭說:“你真是認錯人了。”他被邊嘉玉帶歪了,怕那能表明身份的東西是妓子的私印一類的東西,說不定還有可能是繡了花名的荷包?沈怡哪裏敢看這種東西!他眼睛的清白還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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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護衛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難搞的人!
溫閣老坐在三樓往下看,雖然聽不見沈怡說的是什麽,卻能看到沈怡瘋狂搖頭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道:“老爺,不如讓我下樓去叫他吧。我雖做了一些喬裝改扮,但他應該還記得我這張老臉。”
顯武帝是一個很喜歡微服私訪的人。他經常改換了形象在京城和京郊一帶活動。
他們這次之所以來了狀元樓,是因為顯武帝想要聽一聽書生們的高談論闊。之前接連出了舞弊案和高飛案兩個大案,朝廷的公信力都下降了。不過現在玉米開始推廣了,朝廷的聲望肯定能上去了,顯武帝想要聽一聽書生們是怎麽說的,也好知道因新糧種營造出來的輿論環境有沒有達到他的預期。
而在狀元樓裏碰到沈怡,這是顯武帝沒有想到的。
他對沈怡印象很好,這種好感不僅來自于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沈怡的表現,還因為溫閣老總會恰到好處地在皇上面前為沈怡和邊靜玉說些好話。久而久之,在皇上心裏,沈怡就有一個孝順、真誠、懂得感恩的形象了。到了皇上這個年紀,他喜歡的年輕人自然是像沈怡這樣的,只孝順父母、關愛兄姐這一條就為他拉了不少好感度。再加上沈怡又是玉米的發現者,所以皇上才會想要請他上樓說話。
溫閣老到底沒有下樓,在陳護衛的強硬要求下,沈怡看了眼令牌,然後心裏猛然一跳。
“竟是平老爺……小子失禮了。”沈怡起身說。他不敢叫破顯武帝的身份。
竟把皇上當成了名妓……沈怡實在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邊嘉玉不知道平老爺是誰,但見沈怡臉上的面色變化,也知道這應該是個非同一般的人。他跟在沈怡身邊,被陳護衛領着——确切地說,應該是禦前陳侍衛——老老實實地上了樓。走臺階時,沈怡故意扶了邊嘉玉一下,說:“大哥小心些!”邊嘉玉意會,走了兩步後,故意左腳絆右腳,差點摔了。
沈怡心裏覺得他和邊嘉玉真有默契,面上只不動聲色地再次扶了邊嘉玉一下,說:“剛剛才說讓大哥小心些,大哥莫不是沒有聽見我的話?別是和褚老頭一樣了吧?”他扶着邊嘉玉的胳膊,當說到“沒有聽見”以及“和褚老頭一樣”幾個字時,就加了力道一個字一下地捏着邊嘉玉的胳膊,表示這是重點。
褚老頭是安平侯府的前任管家,現已賦閑養老了。他年紀大了,如今有些耳背。耳背稱聾。因此沈怡話裏的重點在于“聾”。聾龍同音,而龍能指代皇上。沈怡這是在隐晦地告知邊嘉玉平老爺的真實身份。他不敢把話說得太直白。畢竟,若他叫破了皇上的身份,皇上因此遭遇險情,他可承擔不起。
這樣的提點實在太過隐晦,沈怡不确定邊嘉玉有沒有領會。
狀元樓的三樓不全是封閉似的包間,還有那種只用屏風隔開的開放式的雅座。因為皇上想要聽一聽書生們的高談論闊,所以他們選了開放式包間。沈怡頓時就有些為難了,他不敢對皇上不敬,但這會兒也不能直接行跪拜大禮啊。行了大禮,若是被人瞧去,就有人能夠猜出平老爺的身份不簡單了。
好在皇上本來就沒想要為難沈怡,指着一旁的位置,說:“莫要多禮,坐吧。”
沈怡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領着邊嘉玉坐下了。
溫閣老笑着問:“我們老爺要見你,還得請你兩次。再來一次,都能湊個三顧茅廬了。”他這話分明是在調侃,也是給了沈怡一個解釋的機會。顯武帝這會兒心情好,他又是在微服私訪,只要沈怡能給出理由,顯武帝肯定會接受。只要皇上接受了,日後誰也不能把這事翻出來說沈怡對聖上不恭敬。
沈怡正要接話,邊嘉玉先把話頭接過去了,道:“好叫老先生知道,這事兒怪我哩!”別說溫閣老喬裝改扮過了,就是他不喬裝改扮,邊嘉玉也認不出他來。因為溫閣老和邊家僅有的接觸都落在邊靜玉身上,除了邊靜玉去溫家走動時能見到溫閣老,邊家的其他人雖收過溫家的禮卻沒有見過溫閣老。
沈怡心裏無比忐忑,邊大哥到底有沒有猜出皇上的身份啊!
邊嘉玉看向顯武帝,說:“我雖不知道老先生仙居何處,但瞧着老先生氣度非凡,便知道老先生您是極其正派的人物。若我早知道是您想要見一見我這不成器的弟弟,我早打發他上樓來了。只是您的護衛一開始說得遮遮掩掩的,我就想岔了,還以為是……我這人膽子小,就攔着我弟弟沒讓他上來。”
他這話看似把什麽都說了,其實最關鍵的部分一句沒說。把顯武帝當妓子這種話就半點沒有透露出來,他那一句“還以為是”的後面到底應該加什麽話,這就讓顯武帝和溫閣老他們自個兒腦補去吧。
顯武帝和溫閣老都是聰明人,果真順着邊嘉玉的意思腦補了下。莫不是有皇子想要在暗中接觸沈怡,甚至已經接觸過沈怡了,只沈怡不願意站隊,所以才輕易不和人見面?這麽一想,顯武帝心裏就不痛快了。這些不痛快是沖着他那幾個心大的兒子去的。邊嘉玉這二貨輕輕松松就給皇子們挖了坑。
顯武帝沒有把這份不高興在臉上顯露出來。他再覺得兒子們不争氣,也不會在宮外頭發作。他反倒是笑着換了話題,調侃道:“我怎麽記得,新誠伯的大哥不長你這樣?你是新誠伯的哪一位哥哥?”
其實顯武帝已經從身邊人那裏知道了邊嘉玉的身份,否則邊嘉玉不可能有機會面聖。
邊嘉玉高興地說:“老先生英明啊!您仔細瞧瞧我這張臉,再瞧瞧我弟弟這張臉,我比他好看了這麽多,他怎麽能是我的親弟弟呢?我親弟弟長得更好看。他和我親弟弟有了婚約,便也是我弟弟了。”
顯武帝:“……”
雖然邊嘉玉長得也叫潇灑俊逸,但實在不能昧着良心承認他比沈怡更好看。
沈怡的後背已經冒出了冷汗。得了,他可以肯定,邊大哥肯定沒有猜出皇上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