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沈怡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從腦海中的那堆垃圾廢料裏扒拉出福爾摩斯的流浪漢信息網一事,也可以稱之為是機智如神了。流浪漢和小乞兒可以都組成一張信息網,那麽日日在城中奔走的送餐員呢?
沈怡現在就是想要把自己送禮的初衷圓回來。
明明他是因為誤解魯家舅舅喜歡八卦才送了一堆八卦來的,但這個理由肯定不能認了,他得做出一副他發現了送餐員消息靈通可堪大用的姿态來。他是為了告訴魯家舅舅,送餐員這信息網很牛呢!
洗腦!必須使勁地洗腦!
古有福公小乞兒,今就有沈怡送餐員。其實吧,到底誰是古人,誰是後人,都還不一定呢,只是在沈怡看來,他能知道福公的事,福公應當就是一位古人了。沈怡決定,他要把送餐員的作用拔高!
就算魯舅舅等會兒發現送餐員收集來的信息大都和西街的寡婦、東街的二流子有關,都是街上一些沒有什麽研究價值的小事,只能當個樂子來聽,其實根本沒有沈怡說的那麽邪乎。但是,他是年輕人嘛,年輕人難免會有些冒進,只要沈怡這番為魯家舅舅着想的心意是對的,舅舅應當不會追究了。
心裏既然有了這樣的盤算,沈怡就越發真誠地看着魯家舅舅。
邊靜玉和魯舅舅現在還不知道沈怡送了什麽——他們都以為他送的東西是和五行八卦相關的——所以有些搞不懂沈怡說故事的原因了。他們心裏還覺得奇怪呢,怎麽剛出了定,就開始講故事了呢?
不過,沈怡這故事講得很好。
若要叫一位現代人在旁聽着,沈怡這故事其實講得颠來倒去的。他連一部完整的福爾摩斯電影都沒有看過,又不懂未來的那些化學物理知識,只能含糊地說一些“雖是初次見面,但福公一眼就看出了元芳是住在城西的習武之人,而且還知道他養貓。這是因為元芳的手上有練武練出來的薄繭,他的袖口上有貓毛,他的鞋底上沾着城西那邊獨有的柳樹的樹葉子”這樣的話來,但這也叫邊靜玉和魯舅舅聽得眼中冒出了異光。這福公真是太厲害了啊!若是本朝也有這樣的人,他們就不擔心會有冤-獄了呢!
兩位真古人就這樣被另一位古人糊弄了。
要說福公身邊為什麽會有元芳?當然是因為只有沈怡把腦海中的各類都不甚完整的信息全扒拉出來用了,才能勉強編造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啊!所以,福公身邊不僅有華軍醫,口頭禪還是“元芳,你怎麽看”。沈怡還把柯南那一對知名作家和知名演員的父母移花接木到福爾摩斯身上去了。于是,福公的父親是能立言著書的大儒,他的母親是名滿天下的伶人……啊不對,應當是名滿天下的曲藝大家。
聽着聽着,魯家舅舅忽然察覺到了不對,說:“這福公……雖是沒有參加過科舉,但他既然有這樣厲害的本事,朝廷就該不拘一格降人才,破格提拔他。不然,福公一直單幹,他總是闖入衙役們辦案的地方,擅動死者的身體,這些都是不符合朝廷律例的啊!他做了這些事,怎麽就沒有被抓起來呢?”
魯舅舅其實很喜歡故事裏的福公啦,正因此喜歡他,所以才要擔心他啊。
魯舅舅本身是一個守法的人。他很擅學,把本朝律例吃透了,還在暗中研究過前朝的律例。雖說有無奸不商這樣的話,但魯家卻可以稱之為是仁商。像魯家這樣的皇商,他們既然賺下了這樣大的家業,肯定會被人盯着,魯舅舅雖按照慣例上下打點過,平日裏做生意都有各方看護,但魯家若是犯了大律,肯定會被人拿住把柄。為了家族能長久,守法是必須的。守了法律,才能用法律來保護自身。
沈怡呆了一下。舅舅,咱們好好聽故事行不,您為何要如此犀利?面對魯舅舅的疑問,他絞盡腦汁地想啊想啊,終于被他想出原因來了,道:“這自然是因為……福公的長兄大福乃是內閣首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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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舅舅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當朝首輔的弟弟嘛,怪不得了!別說首輔的弟弟只是沉迷于破案而已,做的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就算他是欺男霸女的纨绔,只要首輔不倒,就沒有人敢把他怎麽樣。
“如此一說,我也就明白了……你之前說的那個用流浪兒組建的信息網,其實也是犯忌諱的事。整日盯着別人來尋不是,在前朝,這是廠衛們做的事。而前朝廠衛是直接聽命于前朝皇上的。”邊靜玉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福公若是一介平民,他握着各方的隐私為自己所用,難道是想要造反嗎?怕是他兄長在明,他在暗,都為皇上所用呢!那些流浪兒得到的消息,最終肯定都彙聚到皇上手裏去了。”
沈怡:“……”
雖然沈怡知道福公絕對不是邊靜玉說的那種能混體制的人,但他好像真的要被邊靜玉說服了。
魯舅舅摸了摸胡須,道:“應是如此了。”
誰都不知道,其實魯舅舅背後最大的靠山是當今聖上。當然,聖上或許根本想不起魯舅舅是誰,但魯舅舅确實也算是在為皇上做事了。他手下有一位非常得他信任的副手。萬金商行開遍全國,這副手常常代替他巡視各地産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少說有三百六十日在路上。這位副手就是皇上的人了。他真正的身份和萬金商行無關,所謂的巡視各地産業,其實是在巡視各地的民生。若有為官者虛報災情、欺上瞞下、為害一方的,他有直接向皇上遞交密折的資格。魯舅舅必須要掩護好這個人。
在這裏頭,魯舅舅的用處不大,他其實是那位副手的下級。不過,能為皇上所用總歸是好的。既然知道皇上會派人盯着民間,魯舅舅平日更是謹言慎行、約束族人,這也使得魯家的家風越發清正。
邊靜玉到了魯家,舅舅肯定是要留飯的。
沈怡為講故事搜腸刮肚,着重強調流浪兒的妙用,一直說到了吃飯的時候。魯舅舅聽故事聽的津津有味,一時也忘記拉着沈小友交流五行八卦了。沈怡松了一口氣。吃飯之前,魯舅舅去更衣。他忽然想起了沈怡送的禮物,聽邊靜玉說那禮物很用心,魯舅舅這喜好五行八卦的人就有些心癢難耐了。
魯舅舅覺得,自己只私底下偷偷看一眼,沒有人知道他迫不及待拆了禮物,應當是不失禮的。于是他叫人把沈怡送的禮物拿來了。下仆捧來了一個木盒子。魯舅舅點了點頭,盒子裏肯定裝了書啊!
打開木盒子,果然見到盒子裏放着一疊紙。
魯舅舅高高興興地拿起了折疊紙,飛快地掃了兩眼。這一看,他頓時愣住了。
沈怡剛剛說的福爾摩斯的故事确實起了一點作用,不過更重要的是,魯舅舅本身就是搞情報工作的(雖然他全部的工作內容就是幫那位“副手”打掩護),魯舅舅立刻意識到這份東西的價值。不愧是讀書人啊,魯舅舅在心裏如此想到,難道這沈二和皇上想到一塊兒去了,都知道我這萬金商行得用?
但這和皇上的想法還是有區別的。
皇上只想要弄到大面上的消息,以免消息不通,被底下的官員欺上瞞下。而從沈怡寫的這份東西來看,那些送餐員們若經過了特殊培訓,怕是連某位大臣今日穿了什麽花色的中衣都能探聽的到了!
魯舅舅吓得忙把這疊記滿了八卦的紙塞回了木盒子裏。
待到吃飯時,沈怡便發現魯舅舅總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仿佛他臉上長出了花兒似的。沈怡有些坐立難安。魯舅舅心道,要不怎麽說讀書人壞呢,做點生意都能琢磨出這樣的點子來!
魯舅舅在心裏搖搖頭,又看向邊靜玉。
這孩子會讀書,只怕比沈怡更“壞”。若他和沈怡兩人真的成了親,大約就是……就是……雜學律法八卦學得很好但正經科舉文章半點不會的魯舅舅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七個字——惡人自有惡人磨。
其實還算純良的沈怡和邊靜玉就這樣默默地看着魯舅舅的臉變成了五顏六色。
“你的心意,我已是知道的了。”魯舅舅對沈怡說,“還未恭賀你父親官複原職。沈侍郎是簡在帝心的人物,他一回來,你家就有主心骨了。你以前操持‘餓否’的生意時,還可以說是擔起了養家糊口的重責。但現在不成了,即便生意是挂在忠仆名下的,為了臉面好看、名聲好聽,也不該行商賈之事了。”
沈怡忙起身領訓。
魯舅舅擺擺手,讓沈怡坐下,道:“既然如此,你家裏不如趁着這個機會把‘餓否’獻給皇上吧。”餓否的規模再怎麽大,也不會被魯舅舅這樣的富豪大商人看在眼裏,他其實是在暗示把通過送餐員收集信息的方法獻給皇上。他一介商人,萬萬不敢沾手這種事,又感念沈怡的心意,才為他指了一條路。
想了想,魯舅舅又說:“要以前朝廠衛為戒。”
給皇上送消息網是好的,但若這消息網失了約束,變成某些人用來陷害忠良的工具就不好了。這裏頭的分寸很重要。前朝之所以由盛轉衰,還不是因為皇上壓不住廠衛了,叫他們壞了朝廷吏治。說完這話,魯舅舅就轉了話題,對着邊靜玉和沈怡說起了家裏的事情,譬如說邊靜玉的二表弟要定親了雲雲。魯舅舅向來謹慎,對于朝堂上的事,他自覺沈家人應當了解的比自己多,所以就點到為止了。
邊靜玉不知道禮物的事,也沒把送餐員和大小福公故事裏的流浪兒聯想到一起去,實在不知道“餓否”有什麽好獻的。待舅舅說起了前朝廠衛,他才覺出事情的嚴重性來。他給了沈怡一個詢問的眼神。
沈怡卻難得沒有注意到邊靜玉。他既被魯舅舅點醒,現在滿腦子都是“餓否”的事。
邊靜玉便在桌子底下踢了沈怡一腳。
沈怡依然沒有側頭看向邊靜玉。
邊靜玉便又踢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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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感覺來看,兩個腳印一左一右,應當非常對稱。讀書人真有本事!
被踢的魯舅舅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