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鎮國公回京述職時,也許這兩件事沒什麽關系,但高飛向蘇氏提出了要離開。
自從兩年前高飛到了沈家以後,他就和沈家人相處得相當好。他是沈怡雇傭的護衛,主要職責是看門護院,守護沈家人的安全。但他這個人極為能幹,總會在做好本職工作後又主動找其他的活幹。沈家院子裏要搭廚房,他一人就能把泥水匠的活全包了;沈家的屋子漏雨了,他就能上房換瓦;妮兒和盼歸兩個孩子要開始搖搖晃晃地學走路了,他就能做出木頭拼的小車子,讓孩子們可以推着走……
高飛和阿墨他們不一樣。阿墨一家人都是簽了賣身契的,是沈家的下人。雖說沈家人不會故意磋磨下人,但下人和主子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只要他們還處在這個時代,他們之間就有距離感。但高飛只是沈怡雇傭的護院,他們簽了合約,高飛本身還是自由的。蘇氏就把高飛看作是一位供奉。
相處的時間長了,蘇氏見高飛真是個實在人,漸漸也就不把他當外人了。
知道高飛飯量大,每日消耗的食物并不在少數,但既然沈家不缺這點錢,蘇氏就從來沒有讓他餓到過。四季的衣服,年節時的禮,也從來沒有落下過。沈怡不在家時,妮兒和盼歸也喜歡找高飛玩。
這對高飛來說是一段很難得的經歷。
高飛是罪奴的後代。他的先輩犯了罪、充了官奴,到他父親那一輩本該也是官奴,但正巧遇到了大赦天下的機會,他父親脫了罪,到了高飛這一輩就徹底無罪了。只是,此時的戶籍文牒上是要記錄祖父、父親等情況的。高飛的祖父還是官奴,人們只要看過他的戶籍文牒,就知道他是罪奴後代了。
像高飛這樣的,他就不能算是清白之人,無法參與科舉。哪怕他有一身本事,也只能賣賣力氣賺些微薄的收入。在受人雇傭時,他還受到過不少歧視,雇主給的薪酬都遠低于行內一般水平。沈家人難得沒有輕看他。阿墨跟着沈怡學過幾個字,在沈家人的默許下,阿墨平日有空時還會教高飛識字。
可以說,高飛在沈家待得非常愉快,沈家對高飛也非常滿意。
卻不想,高飛忽然對蘇氏說,他要離開了。
“我當年最是落魄時,正需要尋個地方落腳,有幸遇到了沈怡少爺。承蒙少爺不棄,受他雇傭,我能有飽飯吃,能有安穩的日子過。但我身上還有些事一直沒有處理幹淨……”高飛雖沒有說得太細,但也沒有對蘇氏說謊,話裏話外都透着一股真誠,“我并不是突發奇想要離開的,只是覺得到時候了。”
沈德源和沈思很快就要回來并且馬上要官複原職了。從此以後,沈家婦孺就有人照顧了,不擔心被別人欺負。高飛在這個時候離開,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這個護衛開始多餘了。雖說他和沈家是雇傭的關系,但相處了這麽久,他也真心為沈家人着想。如果沈家的境遇沒有轉好,他肯定不能放心離開。
蘇氏還想要再挽留高飛幾日,讓他好歹等沈怡回來了再走,高飛卻說,現在京城中人人都知道沈德源要官複原職了,肯定沒有不長眼的人在這個時候欺負到沈家頭上,因此他不用特意等沈怡歸來。
蘇氏挽留不過,就給高飛封了謝銀,送了他離開,祝他一帆風順。
蘇氏私底下對自己的女兒沈巧娘說:“高飛是個實在人。他若再等上兩日,等你父親他們回來了,有你父親一句話,他日後做事也能順利點……他偏偏在這個時候走了,竟是半點不想沾你父親的光。”
沈巧娘一邊給妮兒和盼歸縫着虎頭鞋,一邊說:“他若一心想着要沾上爹爹的光,娘您肯定早早把他打發了,哪裏能讓這樣的人出現到爹爹面前?正因為高大哥實在,娘您現在才會有這樣一番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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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也是!叫你說着了,天公疼憨人。”蘇氏笑了起來,“就是他實在,我都舍不得他走了。”
沈巧娘縫好了老虎的眼睛,把線咬斷,問:“高大哥有沒有說,他離開了以後要去做什麽?”
蘇氏搖了搖頭:“他沒有說,我也就沒有問。不過我想,應該是和他家人有關的吧……”高飛在沈家待了兩年,大家從來都沒有聽他提起過自己的家人。蘇氏總覺得,高飛身上應該是有一些故事的。
沈巧娘正要說點什麽,妮兒從外頭跑進來撲進了她的懷裏。因為沈德源和沈思要回來了,一家子終于要團聚,因此整個沈家都是喜氣洋洋的。孩子們最是敏感,妮兒和盼歸感受着家裏的氣氛,這兩天仿佛活潑了很多,在屋子裏、院子裏跑來跑去。沈巧娘見妮兒跑得滿頭是汗,忙給她擦了擦汗水。
不多時,盼歸也追了進來。
沈巧娘把針線活放到一邊,細心地喂兩個孩子喝了些溫水。她嫂子虞氏因要管着廚房裏的幾號人——這些都是“餓否”的廚娘——白日裏多是沈巧娘照顧兩個孩子,虞氏只在晚上時帶着盼歸睡。妮兒天生體弱,盼歸雖然生得順順當當,但虞氏懷他時遭了不少罪,頭發就不如尋常的孩子濃黑。但在沈巧娘的精心照顧下,添衣減衣都有度,吃飯喝水都有數,妮兒和盼歸反倒是比一般的孩子要少生病。
蘇氏一臉慈愛地看着孫子和孫女,去自己房間拿了針線筐,坐在沈巧娘身邊一起做起了針線。她給沈德源做的衣服就差最後幾針了,等沈德源回來時,正好裏裏外外連着腳上的靴子都能換上新的。
妮兒應是蘇氏的外孫女,但妮兒跟着盼歸一樣叫蘇氏祖母。大家只當妮兒是沈家人。
女人們打掃屋子的打掃屋子,曬被子的曬被子,就等着男人們回來了。
沈德源一行人還在商船上。他們的心情再如何急切,南婪和京城之間依然隔着千山萬水,在路上要花費的時間總不會少。萬金商行的船已經開得很快了,除了靠岸補給,基本上就沒有在路上停留。沈德源每日都把沈怡和邊靜玉叫到跟前來考校學問,用以消磨時間。不做學問時,沈德源就聽孩子們說說京城裏的事,尤其是妮兒和盼歸。小孩子趣事多,連他們怎麽學說話、怎麽吃飯都能說上很久。
沈思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飛到京城裏去,好抱上兒子,對妻子說一聲辛苦了。
沈德源雖是錯過了孫子和外孫女的成長,但以前沒有錯過沈怡的成長,每每聽到了妮兒做出什麽鬼靈精怪的事,就說:“……怡娘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妮兒這孩子有些像怡娘!到底是外甥像舅啊!”
邊靜玉在一旁聽得非常仔細。每當沈德源說妮兒有哪裏像沈怡時,他就瞪圓了眼睛,像一只好奇的大貓那樣,追着問:“然後呢?然後呢?”他在心裏漸漸勾勒出了沈怡幼年時的樣子。雖說邊靜玉沒有機會見到小時候的沈怡,但聽了沈德源帶着懷念的講解,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那個圓滾滾的沈小怡。
回到家的那天,正巧下了一些雨。但他們離船時,雨已經停了。
阿墨這些天都在碼頭上守着,見沈德源歸來,他遠遠認出了自己主子,連奔帶走地沖上前,卻左腳被右腳絆了一下,直接摔成了一只小烏龜。然後他就趴在地上不動了。沈怡以為阿墨摔疼了,忙走過去把他扶了起來。結果,阿墨其實是在哭呢!他抹着眼淚說:“我……我這都是高興的,高興的!”
萬金商行已經準備好了馬車。阿墨來不及回去報信,大家就一起浩浩蕩蕩地回了沈家。
妮兒和盼歸想去院子裏玩水。院子裏不是很平整,水潭裏積了雨水。虞氏和蘇氏怕他們玩得一身髒兮兮的,只把他們拘在身邊,抱着他們坐在屋檐下,虞氏用識字卡片教導他們認識一些簡單的字。
識字卡片是沈怡想出來的東西。這卡片是他和邊靜玉兩人一起繪制的。
妮兒和盼歸的心思都在小水潭上,蘇氏和虞氏的心思則都在外頭。算算日子,他們這兩日就當回來了。學的人不認真,教的人也不認真,不過是在打發時間而已。忽然,有一行人從外頭走了進來。
蘇氏和虞氏猛然站了起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每一個人心裏都有千言萬語,卻又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在這個時候,天真的孩子們是最沒有憂愁的。盼歸看了看院子裏忽然多出來的一行人,又看了看祖母和母親,忽然搖搖晃晃地跑到了沈德源面前。大人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
“祖父?”盼歸語氣遲疑地叫了沈德源。
沈德源忙應了一聲。
盼歸知道自己叫對了,臉上露出了笑容,又高興地沖着沈怡和邊靜玉喊了一聲小叔和邊小叔。
沈怡和邊靜玉也應了。
等盼歸連阿墨都問候到了以後,他才跑到沈思的面前,在沈思激動而緊張的注視上,他抱着沈思的一條腿,擡頭打量沈思。虞氏總和盼歸說起他祖父和父親,盼歸又是個大方的性子,因此一點都不怕沈思。反倒是沈思被吓得一動不敢動了,生怕自己稍微動一動腿,就能讓這軟乎乎的孩子摔着了。
“爹?”盼歸試探着叫了一聲。
“哎!”沈思全身無比僵硬、心裏無限柔軟,一瞬間就從一個有為的青年變成了一個幸福的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