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2.6
有人跑進大屋,提着個複古的電話座機出來了,電話座機連着根長長的電話線,電話拿到滕榮手邊,他撥號報警,對電話那頭說:“警務處嗎?于東區九龍城九龍一大道23號發現一具屍體。”
電話挂斷,滕榮低下頭,十指緊扣,放在胸前,說:“為羅烈祈禱吧,願他的靈魂不息,奔赴下一具肉身。”
花房外的人也站成一個圈了,因為人不多,圈子圍得很緊湊,很小,悟醒塵只能勉強看到在那圈子的中心,滕榮用衣袖輕輕擦拭着羅烈的臉頰。如意齋說了聲:“警察沒和你說,他們到之前誰也不能亂動嗎?”他伸長了脖子往滕榮和羅烈那兒張張望望,還道:“也不能亂碰屍體。”
圍住滕榮的人散開了,滕榮回到了花房門邊,那門正處于一個中間地帶,使得滕榮與半截人埋在地裏的羅烈,與坐在地上的如意齋保持着同樣的距離,有人随着他的移動從花房外走進了花房裏。滕榮誠懇地說道:“希望大家都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作出任何可疑的舉動,大家放心,警察會查明一切的,東區警務處的破案時間穩定維持在六小時以內。”
聞言,衆人都站在了原地,有的嘴裏念念有詞,聲音很輕,有的只是低着頭,扣住手指。悟醒塵不好意思亂走動,連眼神都不好意思亂晃,如意齋卻大喇喇地活動了起來,他撿起掉在地上的畫,抖去畫上的土,把畫放回了棺木裏。他靠着那棺木,理了理頭發,點了根煙。
五分鐘後,一只白鴿飛進了花房,繞場盤飛了一圈後,停在了花房中央橫梁上,那白鴿的紅爪子上一道白光一閃,花房裏頓時亮了許多。三個警察——兩男一女,從外面走進來了,其中一個男的舉起右手,亮出手環,說:“東區警務處兇殺罪案科一組組員赤英,誰報的警?”
另一個男的說:“東區警務處兇殺罪案科一組組員常夢。”
那女的挎着個背包,說:“東區警務處兇殺罪案科一組組員徐霧。”
滕榮迎上前,道:“滕榮,前上界通靈會克維裏阿號漂流飛船上成員。”
他遞上臨時身份證件,赤英用手環掃描了下那證件,又去掃描滕榮的指紋,眼膜。掃描結束,他點了點頭,道:“身份确認。”
悟醒塵聽到如意齋嘴裏發出啧的一聲,那聲音很響。看來他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
滕榮示意那三個警察去看羅烈,說道:“花房外新翻的花田裏翻出了一具屍體,此人是前上界通靈會卡瑪裏號漂流飛船上的成員羅烈,找到他的是他的愛犬。”
那杜賓還坐在羅烈邊上,赤英朝徐霧使了個眼色,徐霧走過去,從背包裏取出個折疊帳篷,示意衆人保持距離,大家都退開,只有那杜賓還坐在原地,徐霧看着它道:“現在開始檢驗屍體,核對死者身份,閑雜人等建議離開。”
杜賓擡起頭,眨眨眼睛,依舊沒有動,黑色的帳篷支了起來,把它也包了進去。
赤英朝滕譽的棺木努了努下巴:“是今天淩晨中區警務處在這裏逮捕的地球博物館盜竊案的關聯人員嗎?“
滕榮點頭,道:“正在舉行該起案件關聯人滕譽的告別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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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他看了眼衆人,神色沉痛,聲音低沉了下來,道:“既然警務處已經來了人,有些事情,已經到了不得不和大家坦白的地步了,就在東區警務處的見證下作出說明吧。”
赤英問道:“是認罪說明嗎?”
滕榮點頭。
“不!”有人喊了一聲,随之而來響起了重物摔倒的聲音,在這串聲響的帶動下,接二連三有人呼喊,摔倒的聲音此起彼伏。
滕榮道:“請大家少安毋躁。”
騷動停下了,赤英颔首,道:“那麽您請說。”
滕榮垂下手,低着頭,說道:“弟弟滕譽因為反對向地球博物館捐贈家中油畫古董等物,三天前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昨晚,東區時間淩晨一點四五十左右吧,結束了每日最後的一場聆聽聚會後,大家就都回房休息了,沒想到一進屋就看到了滕譽,他回來了,并且坦白告知,他把一幅捐贈給地球博物館的油畫拿了回來,”滕榮一擡頭,對着赤英道:“之所以他會說‘拿’,完全是因為滕譽對該幅畫作十分癡迷,在場的人都可以證明,他對它簡直是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油畫在家中保管時也是一直由他收藏于他的繪畫創作室裏,旁人連多看一眼都不行。可想而知,他的生活質量和精神狀況都因為這幅畫受到了多大的影響!也是出于這方面的考量,在和大家一道整理捐贈明細時才決定将這幅畫也一并捐贈了,“滕榮愈發愧疚,“其實原本也産生過撕毀畫作的念頭,但是,這樣一幅畫,這樣的一幅傑作……”
滕榮指着滕譽的棺材,赤英拿起了棺材裏的那幅油畫,滕榮輕輕點頭,重重嘆息:“要是被毀了,未免太過可惜,這個念頭就此擱置了……”
滕榮繼而道:“滕譽還坦白了他拿回畫作的整個過程,首先,他聯系上了通靈會裏的舊友羅烈,羅烈正以建築工人的身份進行地球博物館的外牆修複工作,以工作證可以自由出入博物館各樓層,于是滕譽便以想要參觀博物館工作樓層為借口,希望羅烈借給他相關證件,好讓他可以自由出入博物館,羅烈和滕譽關系甚篤,這裏很多人也都能作證,羅烈不但向滕譽借出了工作證件,還提供了可能需要用到的指紋信息,之後,滕譽喬裝打扮,利用羅烈的指紋信息和工作證,成功進入了博物館工作人員樓層,并且沒有引起任何安保方面的注意,之後,他以暴力手段破壞了鑒定科三號科室大門,取走了油畫。
“接着,他繼續坦白,就在剛才,羅烈找來這裏,兩人因為身份出借的事情發生争執,羅烈質問滕譽用自己的身份做了些什麽,滕譽想要辯解,羅烈硬是要拉他去和警察坦白,滕譽聽到警察兩個字,腦袋發暈,錯手殺人,他茫然了,糊塗了,他知道他做了多數人不會做的事,他也真心忏悔了,他在房中一直祈禱,一直邊祈禱邊等待,等到聆聽聚會結束……”
滕榮充滿悔恨和內疚,掉下了眼淚:“他說他十分後悔,他懇求着,祈求着,痛哭流涕,一個哥哥聽到弟弟這麽說,看到弟弟如此真心悔過,即便原本極力勸說他投案自首,內心怎麽可能不動搖呢?出于袒護弟弟的心情,出于對在世的唯一親人的關愛,兄長掩護了弟弟,兄長被弟弟說服了,趁着夜深人靜,這對在人生道路上迷失了的兄弟在花田裏埋下了羅烈的屍體。”
人群中有人也低聲啜泣了起來。
滕榮稍微調整了下情緒,擦拭了眼淚,接着說:“那時候滕譽還不知道羅烈已經接受了中區警務處的問詢,警務處已經得知他就是地球博物館大盜,滕譽還想着,自己以羅烈的身份進入的博物館,盜取了畫作,羅烈死了,那盜賊就死了,沒有人會再追查那幅畫了,他就能完全擁有它了,匆匆掩埋完屍體後,”他哽咽着紅了臉,“當時的心情實在是太過震動,連仔細掩埋屍體都做不到,只想快些了結,倘若真是有心遺棄屍體,又怎麽會随便挖出個淺坑,草草埋在此處呢?
“掩埋完屍體,回到大屋後,滕譽為了平複,鎮定心情,使用了通靈會裏流行的一種鎮定藥劑,這是一種他從小就被逼迫使用,并且已經産生依賴性的藥物,使用這種藥物後,必須在一個極度安靜的環境下待上半天,心境的平靜能使藥物在身體裏發揮恰當的鎮定作用,但是中區警務處的突然出現,使得滕譽情緒激動,藥物反應猛烈,導致了他的死亡。”
滕榮伸出雙手:“這雙手的手腕就是在試圖勸說滕譽投案自首時被他抓傷的。”
他道:“滕榮自願聽從正義處的處置建議。”
赤英道:“請解釋聆聽聚會。”
滕榮說:“每天這裏都會舉行三場聆聽聚會,聆聽自己的心聲,聆聽別人的心聲,以便尋找和從前的自己合解的方法,清潔肉體上的污濁,召回迷失的前世靈魂。”
徐霧從黑帳篷裏鑽了出來,走到赤英身邊,宣布:“該男性死者為前上界通靈會卡瑪裏號成員,羅烈,于3049年8月12日東區時間淩晨3時08分搭乘急救客艙落地東區九龍城外皇後大道迫降,現正在申請聯盟公民,死亡時間為東區時間3050年02月10日淩晨1點30分,指甲中發現皮膚組織殘留,經核對,該殘留屬于聯盟公民滕譽。死者并無家屬,如關聯人員想要補償死者,建議進行公益捐贈,以死者的名義設立專項基金,幫助藥物使用不當人群。”
赤英道:“化驗一下他手上的傷口。”
赤英問滕榮:”你反抗了嗎當時?“
滕榮點頭。
赤英要求徐霧:“再檢查一下他的指甲裏是否有皮膚組織殘留。”
徐霧帶着滕榮進了那黑帳篷。赤英從手環裏調出了虛拟紙筆,在花房裏一邊寫報告一邊踱着步子,兩分鐘後,徐霧和滕榮出來了,徐霧彙報道:“在滕榮的右手食指指甲中發現了屬于聯盟公民滕譽的皮膚組織,滕榮手腕上的傷口屬于人手抓傷。”
赤英說道:“滕榮,你雖然并非聯盟公民,但無論是否是聯盟的一員,多數人類不會去做你做的事情。”他又說,“人死不能複生,最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如何面對自己的罪行,如何忏悔,如何度過自己的難關。”
赤英看着滕譽的棺木,說:“确實是幅傑作,是魯本斯的作品吧?”
滕榮點頭,道:“中區警務處追回畫作,歸還給了博物館,今天早些時候向博物館申請撤銷了捐贈,現在,只願這畫陪着弟弟,能讓他的靈魂獲得些許的平靜。”
滕榮說完,低下了頭,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他手腕上綁着的繃帶有些松了。
赤英道:“案件經過已經了解,接下來會進行聽取證詞,案發現場考察,還原案件過程,并将您移交給正義處。”
常夢環視一圈,道:“東區警務處兇案科争取于一小時內對這起殺人抛屍案進行報告詳解,請參加了昨晚聆聽聚會的人士留下,無關人士可以離開了。”
一些人往常夢那兒走去,在他面前排成兩列,還有一些人徑直出了花房,悟醒塵也走出了花房。花房外的花田裏,徐霧正在收帳篷,杜賓趴在了地上,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瞅着樹林地方向。突然,一種奇異的沖動襲擊了悟醒塵,他拉住身邊一個人就問:“你看到剛才在花房裏搶畫的那個人了嗎?”
那人搖了搖頭,倒是另一個路過的男人說了:“那個長頭發的漂亮男人?他騎着馬走了。”
“騎馬?”
男人點了點頭,又說:“他還說了句話。”
“說了什麽?”
“他說,好戲還在後頭。”
悟醒塵笑了出來,他笑着想道,那匹馬肯定是真的馬,至于如意齋騎馬去了哪兒,後頭還有什麽好戲,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呢?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九龍一大道23號,坐上專車,往博物館去。車上,他給一璃發短信息,寫道:回中區途中,預估一小時十五分後可到家。晚餐想吃什麽?
一璃沒有回信。
悟醒塵先回博物館把兜裏的放大鏡歸置原位,接着便回家。一璃還是沒回信。到了家,悟醒塵打開冰箱,早上空了的牛奶瓶子裝滿了,他倒了半杯牛奶拿去餐桌,放下杯子時,桌面亮了起來,顯示:多喝牛奶有助健康哦。菜譜(點擊查看詳情),營養成分(點擊查看詳情),這杯牛奶卡路裏含量為130卡。
一只黃斑紋的貓咪挂在牛奶杯上搖晃了**體,落在了桌上,貓咪舔起了爪子,它的尾巴上顯示:今天還需要攝入3470卡路裏哦。
“卡路裏”這三個亮着藍光的字邊上是一枚戒指。悟醒塵拿起戒指看了看,挑了波浪底紋的卡紙,以手寫體發信箋給一璃,寫道:
一璃親啓,
戒指已收到,往日種種浮上心頭,感謝這三個月來的相伴,此時此刻,感恩多過感傷,感恩你的每一次問候,每一次關懷。常言道,離別有時,相聚亦有時。望保重身體。
悟醒塵,誠意告別。
信箋發送出去,悟醒塵脫下了手上的戒指,把它和桌上的戒指疊在了一起,那黃斑紋的貓咪跳到了戒指上,喵喵叫了兩聲,爪子輕叩桌面,只見桌上出現一道提問:
是否解除伴侶關系?
悟醒塵輕點“是”字。
是否進行匹配搜索呢?
否。
是否出現頭暈眼花,心絞痛等(點擊查看詳情)身體不适的情況呢?
否。
是否匹配一門新的興趣愛好呢?
否。
今天還需要攝入3470卡路裏哦。
悟醒塵打了個呵欠,他很累了,眼皮打架,強撐着去廚房找到了兩塊合計能提供3400卡路裏的能量餅幹,就着牛奶吃餅幹。他撐着腦袋昏昏欲睡,眼角的餘光瞥過玻璃桌,不知什麽時候桌面上跳出了終端搜索界面。悟醒塵盯着那界面看了會兒,什麽也沒有搜,咽下最後一口餅幹,摸去床上,倒頭就睡。他一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他現在只想睡覺。
悟醒塵做了個夢。他夢到一條黑色的,判斷不出,說不清是什麽品種的狗,站在一個黑乎乎的山洞前看着他。那山洞黑得像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