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吻/陸先生的小桃花 (1)
許府。
許夫人下了馬車,在小厮提醒下, 高一腳低一腳地去了外書房。
許青松取出早已寫好的休書, 命小厮交給她,“帶上嫁妝, 回娘家吧。”
許夫人望着他,不再掩飾怨毒之色, “你娶了我,到底是為什麽?這些年防賊似的防着我, 一點兒體面也不給。”
“你若以真心待書窈, 不會有今時今日。”許青松淡聲道, “你想毀了她,我便将你逐出去, 給她一份清靜。”
許夫人面色青紅不定,“你早做什麽去了?拖得我人老珠黃了才休妻?你好歹毒的心腸!”
許青松擺一擺手, 懶得與她争辯, “你娘家也認為我過分的話, 只管來與我理論, 見官也無妨。至于你我,到此為止。”他吩咐小厮, “送客。派得力的管事幫她收拾嫁妝。”語畢起身,去了裏間。
小厮态度有些強硬地将許夫人請出書房。
許夫人低頭看着休書,心頭被無助、絕望籠罩。
許青松握着她的把柄,她只能灰頭土臉地回娘家。回去之後怎麽辦?父母已經年邁,便是有心, 也護不了她多少年,兄嫂對于被休回家的小姑子,恐怕只有嫌棄,要變着法兒地讓她再嫁出去。
再嫁,不知會是怎樣不濟的情形。
裏面的許青松在窗前落座,喝了一口茶,無聲地嘆一口氣。
對她,他或許是有些不厚道。
他與原配夫妻情深,怎奈原配紅顏薄命,有多傷心難過,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時年輕,在家中說話的分量不夠。他不想再娶,只想照顧着書窈長大成人,父母卻不允許,不論他如何反對,還是讓他娶了她。
這段姻緣從一開始就已注定了壞結果:他不喜歡她,把她當差事一般應付;她是個不識數的,是原配的表妹,卻連一分優點都沒學到,對他也沒什麽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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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有些情分的話,當初在莊子上,她也不會那樣對待書窈。
說起來,賀顏是書窈的小福星,小小年紀,對書窈是掏心掏肺的好。
他沒休了她,賀顏百般不滿,總怕她再欺負書窈,八歲那年,找到他面前,說許叔父,您為什麽不把許夫人休了?書窈要是出了閃失怎麽辦?要不然,讓書窈去我們家吧?
他記得,當時自己笑了一陣,把小人兒抱起來,緊緊地摟了摟,說放心,叔父向你保證,絕不會讓書窈再受委屈,我可以發誓。
賀顏這才放心了。
那時不休妻,算起來也是沒安好心:休了她,父母一定會讓她再娶,房裏一定要有個人,那就不如是她,不用再禍害別人。
一晃這些年過去,父母見他一直擰巴着過日子,無心子嗣的事,漸漸地,也就認命了,手足子嗣不少,他大可以在年老時過繼一個。
他希望她能安生下來,這樣的話,下半生就還在一起湊合着過,卻不想,她根本是糊不上牆的爛泥,還恨上了他,那就只能分道揚镳。
許書窈、賀顏約定的地方是一個筆墨鋪子,要選些做工筆畫用的好顏料。
許書窈下了馬車,見賀顏已經在門口等,不由小跑過去,握住她的手,“顏顏。”眼中是真切的感激。
今日的事,父親出手了,那本就該是他們父女應對的,賀顏卻是從頭到尾地幫襯。
賀顏剛要說話,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兩人循聲望去,看到了羅十七。
羅十七滿頭大汗,跳下馬,走上前來,道:“再找不到你們,我就要累死了。”
“找我們做什麽?”許書窈惑道。
羅十七一面擦汗一面道:“聽說你們告假,心裏不踏實。”
不踏實,只是為許書窈。賀顏作為旁觀者,看得一清二楚,很為書窈高興,道:“我明早才回書院,眼下要去個地方,你們幫我選些顏料吧。”
許書窈赧然道:“那怎麽好,你為我的事出來的,這會兒卻要落單。”
“不會。我回家,或是請人喝茶。”賀顏悄聲笑道。
許書窈會意,便點一點頭,“我也要明早回書院,到時候去找你。”
“好啊。”賀顏對羅十七道,“照顧好她,不然我可要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羅十七哈哈地笑起來,“遵命,一定當心。”
賀顏笑一笑,辭了二人,上了馬車,吩咐道:“先溜達一陣。”
車夫不明所以,“往哪兒溜達?”
“哪兒都行。”賀顏想着,自己來城裏,蔣雲初一定已經獲悉,要是得空,會派人來傳話,與她相見。
果然,沒出一刻鐘,常興來了,“侯爺請賀小姐去別院坐坐。”
趙子安、楊素衣這對不搭調的夫妻,第一次同心協力,只為整治楊素雪。
兩個人備足人手,一道帶着楊素雪去了王家。
王家內宅的人一聽趙子安那個二世祖來了,俱是一陣心慌氣短:那東西絕不是沒事串門走親戚的做派,找到誰家,一般就是找麻煩。
王侍郎今日有些不舒坦,告假在家休息,聽得下人通禀,也是一陣頭大,卻不得不見。
趙子安、楊素衣不肯進府門,讓王家內外有頭有臉地都出來相見。
一刻鐘後,王家的人齊聚在府門,王侍郎強笑着,問:“世子爺有何指教?”
趙子安歪歪斜斜的站在那兒,打鼻子裏哼笑一聲,對随從打個手勢。
随從将楊素雪、楊福從馬車上拎下來,扔包袱似的扔到地上。
楊福就不消說了,傷重,衣衫上的血跡在陽光下,愈發觸目驚心。楊素雪則是蓬頭亂發、衣衫不整。
王家衆人皆變色。王偁跨步上前,怒了,“你怎麽能這樣對待她?”
楊素衣冷着臉道:“且別急,聽聽她做了什麽好事,再與我們理論也不遲。”略頓了頓,又道,“否則,我們就把她扭送到官府。”
趙子安踹了楊福一腳:“說!”
楊福事先得了吩咐,再說原委時,改了說辭:楊素雪收買他,要他慫恿趙子安,霸占一個良家婦女到趙府做妾,為的是給楊素衣添堵。
“不可能!”王偁态度堅決地否定,“這厮是你趙家的下人,他的話如何能夠作為憑據?”
趙子安壞笑着,“那你倒是問問她,敢不敢否認。”
楊素雪只是哭,不作聲。她貼身佩戴的玉佩、小衣都被這兩個混帳強取了去,被威脅了:要是敢否認,他們當即就把她的東西亮出來,那她就不用活了,只能學祖母自盡。
王偁走過去,俯身,急切地道:“素雪,你倒是說話啊,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放心,我會給你做主!”
楊素雪哭得更兇。情投意合的少年就在眼前,給她的只有信任,可她……為何不珍惜?為何會那般自負,相信自己能算計到別人?而今,已非得不償失可言。
王夫人也走過去,溫聲詢問,要二兒媳說話。
王家大少奶奶冷眼瞧着,不屑地一笑。她早就說,小叔子是瞎了眼,才會看中楊家女。被翎山書院攆出來的人,能是什麽好貨色?眼下好了,整個王家都要跟着這個禍胚丢人現眼。
此刻的王舒婷,心情複雜得很,慢慢後退。楊家姐妹的矛盾,她是知道的,所以楊素雪這檔子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這時候,街坊四鄰的下人、行人聚集在附近,興致勃勃地看熱鬧。
趙子安很有點兒人來瘋,人越多他就越興奮,一把推開王偁,盯着楊素雪,晃了晃手裏一個大大的荷包,“說話,你有沒有那麽做?有沒有算計我和你長姐?”
荷包裏盛着玉佩和小衣。楊素雪一哆嗦,目露恐懼,遲疑半晌,輕輕點頭,“……有。是我做的。”
衆人嘩然。
王偁愣在當場。
趙子安轉向王侍郎,“王大人,聽到沒有?你兒媳婦算計我和我媳婦兒。”
楊素衣蹙了蹙眉,心說誰是你媳婦兒?遲早我是要離了你這混帳的。
王侍郎面色很難看,上前兩步,親口詢問楊素雪。
楊素雪再不情願,還是承認了。
“聽到沒聽到沒?”趙子安痞笑着,“給我們個說法吧。你兒媳婦兒要是得逞,我少不得要上當,回家被我爹罵,與我媳婦兒不合,更會被監察禦史彈劾。同樣的,你也一樣,今兒不給我個說法,我就找禦史彈劾你,請我爹去找皇上告你一狀。”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曉得趙家立足的根本是皇帝的寵信。
王侍郎又急又氣,暗罵次子、楊素雪是禍胚,他還真怕昌恩伯去皇帝面前告自己,要是那樣,他的仕途恐怕都會受影響。
竭力轉動腦筋,他竭力賠着笑,道:“既然她親口承認了,那就是我治家無方,是王家的不是。世子說吧,您想怎樣?我認罰。”
“嗯,還算上道兒。”趙子安笑意更濃,“那我就說了啊。我跟我媳婦兒為了逮這東西個現形,這一陣可是勞心勞力,還沒少花錢。你找補我們一萬兩銀子吧。至于這人,你趕緊讓王偁把她休了,休書要給我們看看。”說到這兒,湊到楊素衣跟前,低聲道,“一人五千兩,我不虧待你。”
楊素衣瞪了他一眼。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他就開始琢磨分銀子的事兒了。
趙子安也不惱,哈哈一樂,“放心,有我出馬的事兒,就沒不成的。”
楊素衣心說你快去死吧,也不知道誰,差點兒就中招,怎麽好意思自誇的?
王偁終于醒過神來,到了楊素雪面前,哀聲道:“我不相信,你怎麽可能做那種事?到底怎麽回事?”
楊素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只是搖頭。
王侍郎、王夫人只想快刀斬亂麻,對視一眼,俱是輕輕颔首,繼而前者道:“我們應了。”
趙子安對楊素衣得意地一笑,“那就成,趕緊的吧。”
楊素衣望向王夫人:“的确要抓緊些,我急着把人領走。她不是想給我家世子房裏添妾室麽?那就她吧。”
別人有反應之前,趙子安先急了,滿臉嫌棄地道:“一邊兒涼快着去,我才不要這種東西。”
楊素衣一愣:這種事,他不是挺喜歡做的麽?
趙子安又道:“你聽我的,別犯糊塗。這種東西,就像是毒蠍子,我們領回家裏,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她蟄一下。讓她拿着王偁的休書,趙家派人送她回楊家祖籍,往後有你母親收拾她,不是更好?”
楊素衣想想也是,點了點頭。她得承認,自己算計不過楊素雪,放到跟前,真是自尋煩惱。
趙子安見她聽話,心裏特別舒坦,想着這媳婦兒也湊合,往後好說好商量着,應該能幫他糊弄他爹。
王偁仍然在問楊素雪,因她總不說話,也惱火起來,“你這到底是為什麽?怎麽就連句明白話都不給我?”
楊素雪傷心欲絕,滿含歉疚地看着他,“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王偁身形一震,切實地難過起來。他明白,休妻勢在必行,他們的緣分已盡。
王侍郎喚護衛把王偁架進府去,與王夫人一起軟硬兼施地開解着,着手安排寫休書的事。
常興帶路,賀顏到了一所小四合院。
常興進去通禀,折回來道:“侯爺在西次間,請您進去。”
賀顏颔首一笑,走進門去。
室內安安靜靜的,蔣雲初坐在窗前的圓椅上,面色有些蒼白,整個人顯得很疲憊。
“阿初哥哥,你怎麽了?”賀顏快步走過去,探出手,摸了摸他額頭。
“沒事。”蔣雲初微笑,“阿洛那個瘋子,纏着我喝了一整夜的酒。”
“你們可真是的。”賀顏失笑,“頭疼麽?”
蔣雲初搖頭,“有點兒累。”
“一聽就是到現在還沒合眼,快躺下歇會兒吧。”賀顏指一指一旁的軟榻,拉他起來,“對了,錦衣衛那邊,你打過招呼沒有?”
蔣雲初嗯了一聲,起身轉到軟榻前,懶洋洋地倒下去。
“真的不頭疼?”賀顏說,“我可以給你按按。”
“真沒事。”蔣雲初讓她坐到近前,“許書窈的事辦妥了?”
“辦妥了。”賀顏笑着探出手去,蒙住他的眼睛,“不說話,好好兒睡一覺,我去給你做碗醒酒湯。”
他眼睫忽閃一下,便安然合攏,選擇從善如流。
賀顏在一旁做了一會兒,便走出門去,到廚房看了看,還不錯,有做醒酒湯的材料。
蔣雲初放空思緒,任睡意襲來。其實昨晚一起喝酒的,還有賀師虞、何岱。兩位長輩記挂着阿洛,對他這邊的事也很上心,便少不得隔三差五地聚一聚。
這些事,沒必要告訴賀顏——這是賀師虞吩咐他的,估摸着是還瞞着賀夫人阿洛的事情,擔心女兒聽說後,閑話時與賀夫人提及。再說了,親事定下來了而已,他們沒事就湊在一起豪飲,任誰也會說他們沒正形。
慢慢的,他睡着了。恍惚間,聽到賀顏輕緩的腳步聲,感覺到她走過來,小手又摸了摸他額頭。
他心生笑意,心裏更安穩,随後,便睡得沉了。
她在近前,他總是特別踏實。
賀夫人心情不大好,在和賀師虞置氣。
他一直沒提過景家孩子的事,她也就随他去。
不到十天,那厮便兩次徹夜不歸,回來時一身的酒氣。
她問他去何處、跟誰喝酒了,他只說是與幕僚。
胡說八道。與幕僚喝酒,在家中不就行了?何必跑去外面?
怎麽就這麽不讓人省心呢?
她這邊的心結好不容易打開了,尋回了對他年輕時才有的愛重、關心,他卻又不着調起來。
他尋找景家的孩子是天大的隐患,可誰也不能保證,隐患只有那一個。萬一他在平時行差踏錯,還是會連累到孩子們。
午間,賀師虞回來了,一是陪妻子用飯,二是得喝完醒酒湯,不然下午撐不住。他與何岱酒量好,沒想到,兩個小兔崽子也是酒量極佳,這麽四個人湊到一起,沒酩酊大醉已是不易。
這一陣,他的日子真是舒心至極,阿洛那邊就不需說了,與妻子也宛若回到了年輕時,恩愛非常。
進到房裏,他看到妻子坐在大炕上做針線,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笑起來。
賀夫人擡頭瞥他一眼,目光涼涼的。他還笑?她都快氣死了。他要是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那她就還讓阿初查他。那孩子辛苦得很,可她又有什麽法子?阿初大抵天生勞碌命,與顏顏成親之後,她把他當兒子來疼就是了。
賀師虞很識趣,知道她為什麽鬧脾氣,坐到她身邊,遣了下人,柔聲道:“別生氣了。跟我喝酒的人,最是可靠,你不用擔心。”
賀夫人斜睇他一眼,不說話。
“要怎樣你才相信?”賀師虞展臂攬她。
賀夫人沒好氣地打他的手。
賀師虞笑得更歡,強行把人摟到懷裏。
賀夫人掙紮不過,氣道:“什麽叫絕對可靠?真是那樣,為什麽不告訴我是誰?賀師虞,我們夫妻一體,你有什麽事不能跟我說?便是天大的秘辛,我也能為你守口如瓶。可你總是信不過我,什麽也不跟我說。”
賀師虞語氣更溫柔:“有些事,你沒必要知道,知道了會多思多慮。”他吻了吻她額頭,“不氣,不氣了。”哄孩子似的。
賀夫人緩和了情緒,态度誠摯地給他擺道理:“你是不是以為,有些大事不讓我知道,就是對我好?不是那樣。不管什麽事,我就算不能為你分擔什麽,但是知情後,你可以時不時與我說道說道,寬寬心。眼下這算什麽?你就是有事瞞着我,我總擔心你出岔子,更會多思多慮。”
賀師虞對上妻子明澈的眼眸,心生歉疚,掙紮起來。
要告訴她麽?從來如此,有些事,不知道是福。但妻子說的也沒錯,她比以前敏銳,輕易便能察覺到蹊跷,總撒謊,定要傷了夫妻情分。
賀夫人擡手撫着他清瘦的面容,低聲道:“侯爺,我們是同生共死的夫妻,對不對?性命都綁在一起了,為何不能坦誠相待?我真不是要幹涉你什麽,只是擔心你。”
賀師虞沉默良久,終于下了決心,他将妻子摟緊了一些,在她耳邊細說原委。尋找阿洛、見阿洛的事,都與她說了。
賀夫人聽着聽着,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終于說了,他所隐瞞的所有事,都與景家的阿洛有關。再也不會有半分疑慮,确信無疑,他始終是那個忠肝義膽、不忘初心的鐵血男兒。
“……何岱與我一樣,昨夜與倆小子一起喝酒說話了。阿洛不宜在明面上走動,便需要阿初安排一番,這是我對你含糊其辭的緣故……”賀師虞忽然察覺到淚水落在衣襟的聲音,心裏一緊,便要看她,“怎麽了?生氣了?”
賀夫人卻摟緊了他,下巴抵着他肩頭,帶着鼻音道:“不早說,怎麽不早說?”她握緊了拳,打在他背部,“真該早讓我知道的。我怎麽會生氣?高興還來不及。”
賀師虞一顆心變得酸酸軟軟,柔聲哄着,一味賠不是。
蔣雲初醒來時,已是午後。
賀顏忙去了廚房,給他端來一直溫着的醒酒湯。
蔣雲初沒起身,側身撐肘,把湯當水喝完,對她亮了亮空碗,“還要。”
“啊?”賀顏愣了愣,好笑地道,“胡鬧,沒了。”
他笑,“渴。”
賀顏把空碗放在一邊,給他倒了杯茶水,“你說你們喝酒圖個什麽?酒醒了也該開始難受了。”
“誰說不是。”蔣雲初慢慢地喝完一杯茶,躺回去,拍拍身側。
賀顏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才坐下,主動說起楊素雪相關的事。
蔣雲初嘴角一牽,輕輕握住她的手,“做得好,但這事情還沒完。”
“嗯。”賀顏笑着點頭,“許夫人那邊,她被休之後,我也要派人盯着。雖然許叔父也會這麽辦,但我應該善始善終。”
笑意到了他眼底。
午後的陽光映照入室,少女就在這暖光之中,明眸顧盼生輝,談吐自信從容,一笑,便讓容顏如出水芙蓉般柔美動人。
她的美,不帶兵氣、戾氣,如小仙子那種美,陌生人見了,會在驚豔後覺得親切,常伴她身側的,只看着她的笑臉,便可暫時抛下所有煩擾。
不自覺地,他輕柔地把玩着她綿軟的小手,将那纖細的手指來回摩挲着。
賀顏指尖癢癢的,那微微的癢,很快到了心裏,心就跳得急了,想掙脫,不能如願,臉有些發燒了,看他,發現他正笑微微地看着自己,笑得有點兒促狹。
她橫了他一眼,繼續較勁,要将手抽回。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拉扯起來。
蔣雲初見她紅了臉,坐起來,抱住她,“怎麽還是這麽容易臉紅?”
“這又不是能習慣的事。”她嘀咕。是再熟悉再親近不過的少年,但在舉動親昵的時候,仍是讓她難以自持。
蔣雲初低低地笑。
賀顏将下巴安置在他肩頭,忽然心頭一動,別轉臉,咬住他的耳垂。
蔣雲初全無防備,身形立時一僵,“顏顏。”
她不松口,且輕輕咬齧起來。
“淘氣。”他拍她的背一下,磨着牙數落,周身血液翻騰着,起了小火苗。
她不為所動,變本加厲。過了一會兒才饒了他,然後果然發現,他耳根紅了,而且聽得出,他呼吸亂了。
她笑得明眸微眯,“讓你也嘗嘗被欺負的……”
話還沒說完,她被他板過臉,扣住下巴。
她睜大眼睛,見他星眸微眯,視線鎖住自己的唇,不自覺地抿了抿唇。
她感覺到了一絲絲危險的意味,循例認慫:“阿初哥哥……”
他趨近她容顏,雙唇按在她唇上,牢牢的。下一刻,輾轉親吻,柔柔的。
賀顏腦子裏轟然一聲,低呼聲被他堵在了喉間。
這一次,蔣雲初明顯不是淺嘗辄止,想要更多。
這親吻至為青澀,又至為甜美。
時間靜止了,意識在消失,周身筋骨在發軟,她在發顫。
他似是初上陣的獵手,滿懷喜悅、好奇,探尋着,索取着她口中每一分的甘美,引導着已經迷迷糊糊的她,不再生澀笨拙才罷休。
賀顏已軟到在他懷裏,有點兒喘,目光迷蒙,像是在做夢,“阿初哥哥……”
“嗯。”他應着,手捧着她的小臉兒,姿勢透着萬般珍惜,目光溫柔缱绻,煥發着別樣的光彩。
她因他的珍惜,忘了計較別的。很奇怪的,那般的親密之後,她感覺與他更近了。
“顏顏。”他喚她。
“嗯。”
他再吻她,品嘗最美的糖果一般,一口一口,反反複複。
她呼吸一顫一顫的,睫毛慌亂地忽閃一陣,再安然合攏。如此妙不可言的感覺,如此甜美的事,她願意與他沉淪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擡手抵着他胸膛,推開他,又摸了摸唇,“再沒完沒了的,會腫的吧?”
蔣雲初哈哈一笑,親了親她腦門兒。
賀顏紅着臉推他一下,“快起來吧,等下吃點兒東西。”
“好。”
一起吃飯的時候,蔣雲初說:“以後那些人手就歸你了,想做什麽做什麽。”
賀顏欣然點頭,“好啊。”随後說起楊素衣,“變化很大,看起來,嫁給趙子安,對她是特別大的打擊。”
“同情她?”蔣雲初問。
賀顏承認,“有一些。你是沒看到她的樣子,簡直算是失魂落魄的。”就像是看到一朵花,還沒看,就要枯萎。
蔣雲初又問:“她知道楊素雪算計她之後,說了、做了些什麽?”
賀顏仔細回想一番,照實複述給他聽。
蔣雲初沉了片刻,道:“她話裏話外的,所思所想只有她的得失,她沒覺得楊素雪做錯了,她眼裏楊素雪的錯處是牽連到了她。”
“……好像是呢。”賀顏托着腮,有些失落,“真不想看到這種事,怎麽着心裏都不痛快。”
蔣雲初安撫道:“那種人,不是不能同情,也不是不能幫,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最起碼,她知道善惡對錯了,有個新面孔,才值得人出手。”
“也只能順其自然了。”賀顏擺一擺手,“不說這些了,你這大醉貓,這幾日都這樣不着調麽?”
蔣雲初輕笑,“怎麽會。”于是,與她說了說當差的一些事。
飯後,喝了一盞茶,賀顏起身道:“我該回家了。”想他,也想家。
他起身送她,卻問:“這就走?舍得扔下我?”
居然有點兒可憐兮兮的。賀顏猶豫起來,“你今日沒別的事麽?”
他笑笑的。
賀顏意識到他在逗自己,擡手戳着他心口,“蔣雲初,今兒我可是知道,什麽叫蔫兒壞蔫兒壞的了。”
蔣雲初忍俊不禁,把她摟到懷裏,“要是痛痛快快地讓你走,你能好受?”
“你總有的說。”
他低笑着,柔聲叮囑:“明日有大早朝,賀侯爺沒法子送你,我這兒會另外安排人遠遠地跟着。”
“好。書窈一大早去找我,是該多些人手。”
又說了一陣子話,膩了一陣子,蔣雲初才戀戀不舍地松開她,送她出門,看她的馬車不見了,才回到室內。
傍晚,賀師虞下衙回到府中,剛下了馬車,就見賀顏笑盈盈迎向他,“爹爹!”
“顏顏?回來有事?”賀師虞走到女兒面前,關切地打量她神色。
“只是和書窈回來添置些顏料。”賀顏攬住父親的手臂,與他一起往內宅走,“您和娘還好?”
“好,好得很。”賀師虞笑道。
接下來,賀顏發現,父親這次可不是敷衍之辭,他與母親的恩愛之情藏也藏不住,一颦一笑間,情意無聲流轉。
賀顏偷着樂了一陣子,心裏想着,等她與阿初成婚之後,也會像他們一樣。
當晚,她在閨房的床上歇下,一想到下午的事,心頭便是小鹿亂撞,羞澀又開心,輾轉反側。
蔣雲初和洛十三就座于捕風樓最上層,手中有杯,杯中有酒。
洛十三用下巴點了點案上的密信,“總算是查到索長友的軟肋了,他進宮時十多歲了,有個心儀的女子,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只要不當值,便會回他的宅子,詢問女子的近況,女子若是過得不如意,他便會繞着彎兒地幫襯。”
“那這人還成啊。”蔣雲初說。
“只說此事,的确還成。”洛十三似笑非笑,“宮人之中,他一直是皇上面前的紅人。”
“不是不簡單,就是混帳到一塊兒去了。”蔣雲初一笑,喝了一口酒。
洛十三問:“你要他的底細做什麽?走他的門路接近那位?”
“你說呢?”
“這是與虎謀皮。”
蔣雲初眯了眯眸子,“就是要與虎謀皮。”拈起密信,收入袖中,“混個寵臣當當。”
洛十三哈哈一樂,“那得先跟長輩打好招呼,不然一準兒跟你急。”
蔣雲初嗯了一聲。
梁王這一陣備受煎熬,每日進宮請罪,把讨好皇帝的招數都用遍了,皇帝的态度還是不清不楚的,每日都要申斥他一番。
官員們觀望了這麽久,絕大多數還是選擇置身事外:本就是梁王黨羽的,深知在這時講情就是給梁王送刀子;很大一部分官員從來就知道,皇室的是非摻和不得,保持中立就好。
梁王的心踏實了一些,想着若能再争取些時日,便能找到名為彈劾實則幫他的人。
可就在這當口,兩個封疆大吏不知吃錯了什麽藥,相繼上折子為他求情,說他以前當差的時候盡心盡力,便是犯些小錯,也是在所難免、情有可原。
皇帝在等的就是這個,看過折子,立馬翻臉了,開始與內閣商議如何處置梁王。
幾位閣老俱是言辭閃爍,來來回回打太極,想法一致:你們爺兒倆置氣,關我們什麽事兒?多餘有這一問。
磨煩了兩日,讓皇帝怒火到達頂點的消息送回:前去兩廣查案的欽差寫回八百裏加急奏折,告訴皇帝,那邊上至兩廣總督、下至廣西涉案官員,供詞皆是颠三倒四沒個準成,但是無疑,梁王的舅舅官職沒多高,在兩廣的威望卻很高。
皇帝将梁王喚進宮裏,大發雷霆,随後冷着臉,沉聲道:“你這幾年也辛苦了,不如在府中歇息一半年,朕會派一些錦衣衛保護你,出入要知會他們。”
話說得很委婉,其實就兩個字:軟/禁。
梁王跪在地上,真覺得膝蓋發軟了。他竭力控制着,畢恭畢敬地謝恩。
茫茫然走出養心殿,看到了母妃端妃。
很明顯,端妃早就來了,将皇帝的話悉數聽了去。她并不慌張,給了梁王一個安撫的笑容,用口型說:“行到水窮處。”
坐看雲起時。梁王深吸進一口氣,微微颔首,行禮告退。
梁王被發落的事,很快傳遍街頭巷尾,人們俱是暗暗嘆一句伴君如伴虎。
這消息很轟動,便使得許夫人被休、楊素雪被休的消息迅速淡化。
倒是正合了賀顏、許書窈的意,她們怎麽可能願意許家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上次羅十七匆匆尋過去的事,讓許書窈很感動。本來麽,如果凡事都要顏顏為自己出頭,他絲毫沒察覺,那說句不好聽的,要他到底有什麽用?再單純的感情,也要經得起事,方能長久。
事實證明羅十七對她的事很上心,還很敏/感,能及時預感到她的危機。這讓她歡喜得很,因而,在他再一次提出禀明長輩去許家提親的時候,她笑着點了頭。
兩個手帕交都有主了,何蓮嬌一方面為她們歡喜,一方面又有些失落:“怎麽就沒人要死要活地求娶我呢?我長得也不醜。是沒心沒肺了些,可這也是優點啊,哪個女公子不是這樣過來的?如今在先生跟前兒,我已經在長心眼兒了。”
賀顏、許書窈聽了,笑了一陣,都說有更好的人在等她。
何蓮嬌撓了撓下巴颏兒,“但願吧,借你們吉言。”
時光荏苒,幾場大雨、酷暑的炎熱之後,夏日過去,秋日到來。
這期間,盯着前許夫人的人帶回消息:她娘家兄嫂從速為她另外定了一門親事,男方在外地,是一個小商賈。
楊素衣也派人來告知賀顏:楊素雪已被趙家的人送回楊家祖籍,到家當日,便被發落到了家廟。
喜上加喜的是,許青松側面了解過羅十七之後,同意了他與許書窈的親事。
賀顏與許書窈都覺得,這日子很舒心,何蓮嬌卻與她們不同,心情一直不大好:和張閣老的孫女張汀蘭杠上了。
官宦門庭的女子,進書院沒有門檻兒,直接到外舍讀書。張汀蘭學識不上不下,自請加一場考試,想到內舍就讀。她很順利地通過了考試。
初到書院的三兩個月,她忙着适應環境,結交好友,入秋後,行徑才顯出些值得玩味的端倪:
她總會在陸休也在外書房的時候,尋由頭見程靜影,或是請教問題,或是反應一些問題。說完正事,便會走到陸休面前,行禮問安。
陸休對她,與對待任何不相熟的女孩一樣,神色淡然,透着疏離。
饒是如此,何蓮嬌也是老大的不高興,除了顏顏、書窈、程先生,她讨厭所有接近陸先生的女公子。
這日午後,陸休、武睿及賀顏等人在辦正事之前,邊用茶點